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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 章
皇后寝宫的椒房殿内,沉水香的烟雾在鎏金博山炉上袅袅盘旋。
皇后斜倚在凤榻上,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腕间的翡翠念珠。韩妃坐在下首的绣墩上,身子前倾,声音压得极低,却掩不住话里的怨气:
“娘娘,您说那闻歌到底使了什么手段?皇上今日又单独召见她,两人关着门在金銮殿里说了快一个时辰——黄公公守在门外,只听见皇上笑声不断。”
皇后拨念珠的动作停了停。
“本宫让你查的事,可有进展?”
“臣妾派人细查过了。”韩妃凑得更近些,“这闻歌确实古怪。她‘死而复生’那日,在棺材里坐起来就喊‘我是小仙女’。醒来后性情大变,从前知书达理的人,如今满口疯话,还会武艺——那夜在丞相府屋顶上,可是好些人都瞧见了,飞檐走壁,身手了得。”
“武艺?”皇后蹙眉,“闻丞相是文臣,家中从不尚武。她一个深闺女子,从何处学来?”
“所以说蹊跷啊!”韩妃眼底闪过一丝狠色,“臣妾听闻,民间已有传言,说她是妖孽附体,专为祸乱朝纲而来。娘娘您想,她为何偏在皇上微服出巡时,‘恰好’闯进轿中?又为何偏在南方水患、朝局动荡之际,得了皇上这般恩宠?”
皇后沉默半晌,念珠在指尖转得飞快。
她想起今早皇上在朝堂上为闻歌大发雷霆的模样——那双总是深不见底的眼,在提起“安国郡主”时,竟会闪过一丝她从未见过的光。
不是宠溺,不是纵容,而是一种……近乎兴奋的灼热。
“娘娘,”韩妃声音更轻,“若真让这丫头入了宫,以皇上如今待她的心,只怕不出三年,这后位……”
“够了。”皇后打断她,起身走到窗前。
窗外春光正好,御花园里姹紫嫣红开遍。可这满目繁华,在她眼里却成了冰冷的囚笼。
“继续查。”她背对着韩妃,声音听不出情绪,“她从前可有相熟的道士、尼姑?可曾去过什么古怪地方?本宫要的,是实实在在的证据。”
“臣妾明白。”韩妃起身行礼,退到门边时又回头,“娘娘,三日后宫宴……咱们要不要……”
“本宫自有安排。”皇后挥手,“你且退下。”
殿门轻轻合上。
皇后独自立在窗前,良久,忽然轻笑一声。
“小仙女?”她喃喃自语,“这深宫,最容不下的,就是仙女。”
宫门外。
闻歌刚踏出朱红门槛,还没来得及呼吸一口宫外的自由空气,身后就传来黄公公气喘吁吁的呼喊:
“郡主——留步!皇上口谕——请您回去!”
闻丞相还在阶下等着,闻言脸色一变:“黄公公,皇上方才不是才见过小女?这又是……”
“老奴也不知。”黄公公擦着额头的汗,“皇上只说,请郡主回金銮殿,有要事相商。”
闻歌心里“咯噔”一声。
又要回去?这皇上是闲得慌吗?
她想起方才在金銮殿里,萧昌似笑非笑看着她的眼神,还有那句“三日后宫宴,朕等你”——该不会是反悔了,想现在就把她扣下吧?
“爹,您先回去。”她按下心头不安,对父亲笑了笑,“皇上召见,女儿去去就回。”
闻丞相欲言又止,最终只低声道:“歌儿,切记谨言慎行。皇上……终究是皇上。”
这话里的深意,闻歌听懂了。
她点点头,跟着黄公公再次踏入宫门。红墙黄瓦的宫道长得仿佛没有尽头,每一步都踩在光滑如镜的金砖上,脚步声空空回荡。
走到一半,迎面撞上一行人。
为首的妇人约莫三十上下,云鬓高绾,珠翠环绕,一身绛紫宫装绣着繁复的鸾鸟纹——正是韩妃。她身后跟着四个宫女,架势十足。
黄公公连忙躬身:“老奴给韩妃娘娘请安。”
韩妃却像没听见,目光直直落在闻歌身上,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一遍,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
“哟,这位便是皇上新封的安国郡主?果然……与众不同。”
闻歌今日穿得素净,月白襦裙,青玉簪子,站在珠光宝气的韩妃面前,确实显得“与众不同”。
“娘娘谬赞。”闻歌不卑不亢。
“谬赞?”韩妃笑了,“本宫可不敢。只是好奇,郡主既得了封号,见了本宫为何不行礼?莫非这宫里的规矩,郡主还没学会?”
黄公公忙打圆场:“娘娘息怒,皇上有急事召见郡主,这才……”
“皇上召见,便能坏了规矩?”韩妃打断他,眼神冷下来,“黄公公,你在这宫里待了半辈子,难道不知尊卑有序?”
她朝身后宫女使了个眼色:“去,教教郡主,该怎么给娘娘行礼。”
两个膀大腰圆的嬷嬷上前,伸手就要按闻歌的肩膀。
闻歌眼神一凛,侧身避开。动作快得让那两个嬷嬷扑了个空,险些摔倒。
“你敢躲?!”韩妃声音尖利起来。
“为何不敢?”闻歌抬眼,直视着她,“皇上特许我免礼。娘娘若是不满,大可去问皇上。”
“好一张利嘴!”韩妃气极反笑,“本宫今日便替皇上管教管教你——”
“韩妃。”
清冷的声音从廊柱后传来。
皇后缓步走出,一身明黄凤袍,神色平静,眼底却无半分温度。她身后跟着的宫人屏息垂首,连呼吸都放轻了。
“皇后娘娘。”韩妃不情不愿地行礼。
皇后摆摆手,目光落在闻歌身上,细细打量片刻,才温声开口:“安国郡主初入宫廷,不懂规矩也是常情。韩妃何必动气?”
这话听着是解围,实则字字带刺。
闻歌心里冷笑——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这出双簧演得可真够熟练的。
“皇后娘娘说的是。”韩妃顺着台阶下,却仍不甘心,“只是臣妾担心,若人人都像郡主这般恃宠而骄,后宫规矩岂不形同虚设?”
皇后笑了笑,转向闻歌:“郡主日后常来常往,总该学些礼数。闻丞相家风清正,想来也不会纵容女儿行差踏错。不如这样——宫宴前这几日,郡主便留在本宫宫中,让嬷嬷好生教导,也算全了丞相府的体面。”
教导?软禁还差不多。
闻歌正要开口,身后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不必了。”
萧昌不知何时出现在宫道尽头,负手而立,玄色龙袍在春日阳光下泛着暗沉的光。他一步步走近,目光扫过韩妃和皇后,最后停在闻歌脸上。
“朕特许安国郡主免一切跪拜礼。”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皇后,你可听清了?”
皇后脸色微白,屈膝行礼:“臣妾……听清了。”
“至于教导规矩——”萧昌走到闻歌身侧,忽然伸手握住她的手腕,“朕亲自教。”
他的手心温热,力道却不容挣脱。闻歌试图抽手,却被他握得更紧。
“皇上!”皇后失声。
萧昌看也不看她,拉着闻歌转身就走。走了几步,忽然回头,对还跪在地上的韩妃淡淡道:
“韩妃冲撞郡主,禁足一月,罚俸半年。”
韩妃浑身一颤,瘫软在地。
金銮殿。
殿门在身后沉重合拢,隔绝了外间所有目光。
闻歌终于甩开萧昌的手,揉着发红的手腕,没好气道:“皇上这是唱哪出?英雄救美?”
“美?”萧昌挑眉,转身走上御阶,在龙椅上坐下,“朕看你倒像只张牙舞爪的野猫。”
“野猫也比金丝雀强。”闻歌站在原地,不肯上前,“皇上急召我回来,到底何事?”
萧昌没答,只是朝殿侧示意。
一个穿着七品官服的中年男子躬身上前,手中捧着一个朱漆木盒。他跪在御阶下,声音发颤:
“微臣黎水城县令李崇,叩见陛下、郡主。”
闻歌心里忽然升起不祥的预感。
“打开。”萧昌道。
李县令颤抖着手打开盒盖——
一颗人头。
面色青白,双目圆睁,右脸一道斜贯的刀疤,从眉骨直到下颌。
正是“毒狼”。
闻歌呼吸一滞。
她死死盯着那张脸,前世记忆如潮水般涌来:西南边境的雨林,三天三夜的追踪,最后那支破空而来的箭,还有中箭倒地时,看见树丛后那张疤脸上得意的笑……
恨意如毒藤般缠绕心脏,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郡主?”萧昌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可是此人?”
闻歌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恢复平静:“是。”
“你确定?”萧昌盯着她,“朕听说,这贼人狡猾多端,常有替身。”
“确定。”闻歌声音很轻,却斩钉截铁,“这道疤的位置、长度,还有他耳后那颗黑痣——我绝不会认错。”
萧昌看了她片刻,忽然笑了:“好。”
他转向李县令:“你诛杀江洋大盗有功,朕擢升你为黎水城知府,即日赴任。”
李县令大喜过望,连连叩首:“谢陛下隆恩!微臣定当竭尽所能,报效皇恩!”
“退下吧。”
殿内再次只剩两人。
萧昌从龙椅上站起,一步步走下御阶,停在闻歌面前。他比她高出一个头,垂眸看她时,有种居高临下的压迫感。
“朕为你报仇了。”他声音低沉,“感动吗?”
闻歌抬起头,与他对视。
四目相接,她看清他眼底那抹深藏的试探——他在观察她的反应,在衡量她的情绪,在计算这份“恩情”能换来什么。
“皇上是为天下除害,为黎民伸冤。”她听见自己平静的声音,“臣女代百姓谢过陛下。”
“百姓?”萧昌笑了,忽然伸手,指尖拂过她脸颊,“朕要的不是百姓的感谢。”
他的手指很凉,触感却像烙铁。闻歌浑身一僵,强忍着没躲开。
“那皇上要什么?”
“要你。”萧昌收回手,转身走回龙椅,随意坐下,拍了拍身侧空位,“过来,坐这儿。”
闻歌没动。
“怕了?”萧昌挑眉,“方才在宫道上怼韩妃的胆子哪去了?”
“激将法对我没用。”闻歌嘴上硬,脚却不由自主往前挪了一步——纯粹是好奇,想试试坐龙椅是什么感觉。
萧昌看出她的心思,眼底笑意更深:“放心,没毒。朕只是想让你看看,坐在这位置上,能看到什么。”
闻歌犹豫片刻,终究没忍住好奇心,走上御阶,在龙椅右侧坐下。
触感冰凉,金丝楠木的椅背雕着九龙盘绕,硌得人背疼。可视野确实开阔——整座金銮殿尽收眼底,朱红廊柱,鎏金藻井,白玉地砖上倒映着窗棂透进来的天光。
一种无形的威压,从四面八方涌来。
“看到了什么?”萧昌问。
“看到……”闻歌顿了顿,“看到天下人都想坐的位置,其实冷得很。”
萧昌怔了怔,随即大笑。
笑声在金銮殿里回荡,惊起了梁上栖息的燕子。
“好一个‘冷得很’。”他止住笑,侧头看她,“那你想坐吗?”
“不想。”闻歌答得干脆,“我嫌硌得慌。”
“那你想做什么?”
“成仙。”闻歌脱口而出,说完自己都觉得荒唐,却又补了一句,“或者……至少做个人。能呼吸自由空气的人。”
萧昌沉默了。
许久,他忽然伸手,从龙椅暗格里取出一物,递到她面前。
正是那把五寸匕首。乌木刀鞘,碧色琉璃。
闻歌瞳孔骤缩:“我的刀!怎么在你这儿?!”
“那夜贼人并未偷走。”萧昌把刀放在她掌心,“是朕拿的。”
“你——”闻歌气结,“你偷我的刀?!”
“借用。”萧昌纠正,“朕只是想看看,这把‘仙器’,到底有何特别。”
“那你看出来了吗?”
“看出来了。”萧昌靠回椅背,望向殿外辽阔的天空,“它和你一样,看起来普普通通,内里却藏着……让人想一探究竟的秘密。”
闻歌握紧刀,指尖摩挲着刀鞘上的琉璃。冰凉的触感顺着血脉蔓延,让她躁动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皇上,”她忽然问,“您信命吗?”
“命?”萧昌挑眉,“朕只信自己。”
“可有些事,由不得自己。”闻歌低头看着刀,“就像这把刀,就像我‘死而复生’,就像……毒狼会死在今日。”
她抬起头,眼神清澈:“皇上今日替我报仇,我感激。但这份感激,不足以让我放弃想走的路。”
萧昌静静看着她。
春日午后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她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她坐在龙椅上,握着刀,脊背挺直,眼神里有种近乎天真的执拗。
像一只误入笼中的鸟,明明羽翼未丰,却总想着撞破金栏。
“朕知道了。”他忽然笑了,笑得有些无奈,“三日后宫宴,记得来。”
“我会来。”闻歌起身,将刀收入袖中,“但只是为了谢恩,不是为了……别的。”
她走下御阶,走到殿门前,忽然回头:
“皇上,这龙椅虽好,但坐久了,也会寂寞吧?”
不等萧昌回答,她已推开殿门,踏入殿外明媚的春光里。
萧昌独自坐在龙椅上,望着她远去的背影,良久,轻声自语:
“寂寞?”
他抚过身侧还残留着她体温的位置,唇角微扬。
“或许吧。但有了想抓却抓不住的鸟,这日子,总算有趣些了。”
殿外,春风拂过宫檐铜铃,叮咚作响。
远处宫墙上,一只白鸽振翅飞起,掠过湛蓝的天,向着宫外自由的世界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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