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抓人
温大将军还没回武陵,土断诏令就送到了我手上。
郝士治也收到一份,只是表情有些沉郁,他沉郁是应该的,事落谁头上谁沉郁。
他捏着诏令半日不言,出口的第一句话却是:“褚参军,你先走,我跟着。”
出头鸟我是非做不可了。
我先去找斐韶,请他给我抽调精兵五十,诏令的事他已然知晓,故而并未阻拦。
人马向城西而去,陈徽半路赶来会合,骑在马上一个劲抹汗。
郝士治跨骑在马上,腰杆挺的笔直:“褚参军走岔路了罢,去长沙郡往东。”
我拉长调子:“哦,谁说我要去长沙?”
郝士治道:“家父和族叔正等着您上门问罪,不去长沙去何处。”
我失笑道:“温大将军将此事全权交付我处理,先抓谁后抓谁,不该由郝长史过问。”
我吩咐士兵急行,半盏茶后抵达城西荣祥街。日头刚起,红日东升,温度甚是怡人,彭王府大门紧闭,门前空无一人。
我让位给陈徽道:“陈使君官位高,您喊门?”
陈徽哭笑不得道:“褚参军升了加官,你我算平级。温大将军给您下了诏令,还是您喊。”
我道:“喊吧。”
士兵上前敲门:“大司马参军、散骑侍郎褚令,奉征西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东阳郡公,持节都督荆益雍豫四州诸军事温元之命,以窝藏流民罪索拿彭王世子司马漆,立即开门。”
陈徽的汗珠子哗啦啦地流下来,我装作没看见:“陈使君,司马漆有罪也还是皇亲国戚,刺史府衙的监牢记得收拾干净些。”
陈徽白着脸道:“这彭王为什么要要要关在在在……”
我讶然道:“难不成刺史府衙的监牢是摆设,亦或着使君预备着给自己用?”
陈徽斜着眼打量沉默的郝士治,认命地点了头。
哪有躲得了初一,还躲得过十五的道理,我心道。
彭王府大门没开,里面好似真没人。
我吩咐道:“继续敲,再敲三次没人出来,就闯进去。”
士兵再次上前敲门:“大司马参军、散骑侍郎褚令,奉征西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东阳郡公,持节都督荆益雍豫四州诸军事温元之命,以窝藏流民罪索拿彭王世子司马漆,立即开门。”
……
旭日爬上檐角,金碧煌煌,刺人眼疼。
三次喊罢无人应答,我挥手道:“把门撞开。”
士兵分列两行,直行入府,将院子团团包围。我抬脚先入,郝士治和陈徽跟行左右。
我径直在院中站定,朝着台阶上的男女老少扫了一眼,将目光集中到最中间:“都督府褚令见过彭王殿下。”再转到右侧年轻郎君身上,“见过彭王世子。”
仆婢家丁看我的眼神,像看狗仗人势的奸贼,好在我已经习惯了。自打温大将军入朝以来,毁誉齐飞,爱恨同色,连我们也连沾了不少光。
没人应话,显然是不欢迎我。
我拾起腔调道:“请彭王世子同我向刺史府走一趟。其余诸人暂请留府,无故不得外出。”
司马漆咬牙切齿道:“褚令,你有本事连孤一家都抓走。”
我道:“我朝律法规定,一人犯法,不知者无罪。除了谋逆,不株连九族。”
彭王颤颤巍巍地抓住爱子的手道:“虎头啊,你是不是又做错事了?谁又来抓你来了?你快藏在我身后,不要叫你阿母看见。”
司马漆皱着眉道:“阿父,不是阿母。”
彭王爷摇头晃脑,喊道:“不是你阿母,那是谁?你快告诉我,是谁?那你阿母呢?虎头,你阿母哪去了?她说要照顾寡人一辈子的,你快去找她,把她给寡人找回来。”
司马漆两头不得劲,有些发怒道:“说了多少遍了,阿母已经去世呢?您怎么就不明白呢?”
彭王世子私藏五户百姓,虽也不多,但却是知法犯法。彭王殿下得了疯病,世人皆知,可彭王世子清醒的很。
天子与庶民同罪,这道理他不会不懂。
就像斐韶说的,小贼抓了无用,不如直接抓大的,一针见血。除了近在眼前的彭王世子司马漆,我着实挑不出第二个人选。
司马漆吩咐婢女带走彭王爷,只留下十个家丁和我针锋相对。眼见是十比五十,以卵击石,我还是想听他把话说完。
司马漆冷哼一声,斥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算计。萧二郎如今就在武陵,他手下窝藏的流民有成百之数,你不找他,却先来找我,不是心怯是什么?王萧两家权势滔天,自然不是孤一个旁系亲王的世子所能比得了的。今日被你胁迫是我无能,但你给我记住,我认罪不是因为怕了你。褚令,你就是个小人,温元走狗。”士兵上前,他一挥手甩开,“不用绑,孤自己走。”
陈徽凑过来道:“褚参军别生气,彭王世子就这脾气,年轻人口无遮拦。”见我不言,随即转开话题,“褚参军现下还去抓人吗?可要本官再陪着?”
我道:“使君也累了,且先带人回衙吧。”
陈徽就差没谢天谢地谢祖宗了,一溜烟飞快消失。
我和郝士治领兵回都督府,一路无话。
刚进都督府,手下的王记室在走廊拦下了我,附耳低声说萧奕来了。
转回功曹院,两脚还没站稳,一个酒气熏天的黑影猛冲向我,狠照脸上砸了一拳。
我没躲,硬受了。
王记室忙来扶我,被我一把挥开:“萧司马喝醉了,去扶他。”
王记室眼色不差,连忙叫人把萧奕架了出去。临架出去前,萧奕嘴里咕噜,像在骂人,还能骂谁,骂我呗。
回屋一看镜子,嘴角青红,我抽着气道:“下手还挺重。”吩咐人去拿伤药,打算随便抹点了事。
侍女询问道:“褚参军不方便,我可以帮您。”想了一下,把伤药交给了她。
我微偏脑袋,任由她涂药,偶一转头,四目相对,侍女手下一重,我不由哼了声,她连忙赔罪:“奴婢手笨。”
我道无事:“我自己来罢。”
“我来。”
一道影子闪过,药匙就落到了他手里,侍女垂头退后,他欺身上前,抬手挑起我的下巴,却是对着身后道:“出去。”
他捏着我的下巴仔细打量,指尖挑起一点药膏轻抹,很是温柔。
他收了药膏坐下,方才道:“谁打的?”
我翻开文书自看;“萧奕,我把他儿子抓了,他打我是应当。”
斐韶向我一瞧,握着药瓶把玩:“原来你昨日向我借兵是去抓萧央。”
我道:“这事和你无关。”
斐韶道:“都督府除了大将军,就是萧奕。你尽量躲着吧。大将军还有几日就回,待那时他便奈你不得了。”
我道:“我晓得。”
之后萧奕又来闹过两次,我都趁乱从后门跑了。
第三次逃跑的时候,一股憋屈升上心头,前不能回衙,后不想回家,我便孤身一人背着手在路上走,边走叹气,边叹气越想叹气,越叹气越觉得憋屈。
我是抓了萧央没错,萧央是萧奕儿子也没错,可他活该被抓也没错。
今日温大将军的诏令方下,昨日我就派人抓了萧央,原是我一意孤行,诏令来的巧,算是给我抓人正了名,但不论如何,就算没有诏令,这萧央我是抓定了。
谁明知故犯,履禁不改,我便抓谁。
不知不觉走到了刺史衙门,想着来都来了,不能白跑一趟,便请了陈徽作陪,往大牢一走。
我先往第一间瞧,萧二郎神色自若的坐在牢里,安然入定。我问陈徽如何,他说萧央嘴牢,不敢用刑,好吃好喝供着,比大爷还大爷。
我摇首叹息,难、难、难。
我再往第二间瞧,司马漆往地上吐口唾沫,就差直接吐我脑门上。我问陈徽如何,他说世子气高,不敢审问,好吃好喝供着,胖了两斤。
我摇首叹息,难、难、难。
憋屈没消,火气又起,我只想打道回府,转身便走,陈徽定在原地不动,我不禁好奇道:“陈使君何时对大牢流连不舍了?”
陈徽道:“这第三间的人褚参军不看了?”
我半响没反应过来,除了萧央和司马漆,我不记自己还抓了谁。之前抓的十三个不都被郝士治放了,如今哪来的第三个?
我犹疑着踱步到第三间,往里面定睛一瞧。
那人一袭绫锦紫袍,背光立在浮尘里,闻见脚步向我望来,一如旧日风华绝代,却是我最不想记起的模样,最不想见到的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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