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的情人

　　亨瑞说走就走，一天以后就到了西班牙，他完全不需要倒时差，精神亢奋得仿佛磕了药。不过踏上马德里的第一步，他就遇到了难题，他不会西班牙语！这是一片陌生的国土。
　　他把秘书给他定好的酒店地址指给司机看，司机带着他兜了很长的圈子才到。钱不是问题，但是他的时间是非常宝贵的，他压抑着怒火，天擦黑的时候才成功下榻马德里的酒店。
　　为了便于寻找文森特，他选酒店的时候特意选得离K先生家的夏日别墅近一些，这样离市区就有点远了。结果就是，酒店前台给他叫的出租车司机对英语一窍不通，亨瑞和司机折腾了半天，气呼呼地从车上下来，让酒店给他租一辆车，他自己过去。
　　后半夜他的精神依然亢奋，他决定不等了，他实在等不了，开着租来的汽车，他在黑夜中悄无声息地接近他的猎物。
　　私家侦探说了，最近这段时间，文森特和K先生就住在这栋别墅里，石头围墙的后面是花园，花园尽头有一盏廊灯，整栋房子并不高，若隐若现，窗户的灯也暗着。
　　一栋乡下的别墅，值不了几个钱，这个K先生不过是西班牙的一个土财主——的儿子。
　　亨瑞忘记了自己是暴发户的事实，他认为，他自己白手起家，比这个二世祖强了一万倍。他坐在车里，熄了火，打开车窗点了一支烟，他想我接下来要做什么呢？
　　他脑子里绝对闪过一些最疯狂的计划，然而一一否决了，他想过绑架文森特，把他关在自己专门准备的高级囚室里，当然这是不可能的。他也想过干掉K先生，不动声色地回纽约，他完全不认识K先生，不会有人知道是他干的。不过电影里那些神乎其神的侦探也让他心存顾虑。再说干掉一个K先生，还会有别的A先生，B先生。
　　上帝啊，请给我指一条明路。
　　亨瑞虔诚地祈祷，同时完全忘记了上帝并不允许他爱上一个男人。
　　正在他一筹莫展地时候，他看到有一辆车擦着他的车身，从道边开过去了，是一辆奔驰越野，在夏日夜晚还敞着蓬。副驾驶座是个面目模糊的西班牙人，而开车的人披散着一头海藻一样的卷发，不正是文森特吗？
　　小宝贝儿啊，我有的是豪车，随你怎么开！亨瑞痛心疾首地默念。
　　他俩把车开进了别墅，亨瑞围着石墙蹦跳着，小心地攀上墙根，穿过橄榄树丛往里张望。
　　文森特和K手牵着手走到廊下，然而也不忙着进屋，而是在那里搂着亲嘴。
　　这丢人的矮子，他是站在台阶上的，这样才能保持和文森特平视，才能够到他的嘴唇。
　　亨瑞想一枪轰掉他的脑门，他想起高中毕业舞会的时候，他也是这样扒在姗迪家的围墙外面，看她和那个橄榄球队长吻别，当时他也像现在这样气得火冒三丈。
　　吻完以后，文森特和K在那里叽里咕噜地说着什么，他操一口流利的西班牙语，亨瑞完全听不懂。然后他们就这样边聊边走进了屋，完全不知道墙根的地方有个人在偷窥，但是人没有察觉，屋里的狗却一头冲了出来，这条全黑的猎犬一边狂吠一边朝墙根这边跑。
　　亨瑞吓得一松手，非常狼狈地掉下墙根，他转身立刻跳上车，绝尘而去。
　　如果他只是简单的入室盗窃，这都不算什么，要是让文森特知道他在这里，在监视他，偷窥他，那简直就完大蛋了。
　　亨瑞回到酒店，百无聊赖地在床上躺了一天。天擦黑的时候，他又开车去了K先生的别墅，这一次守候一整晚，他都没有遇见文森特。他担心他们离开了，又担心自己就这么回去了，第二天他们又回来了。
　　连续几个晚上的守候都扑了空，亨瑞意兴阑珊地飞回纽约。
　　瘫在头等舱的沙发里时，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只剩下了躯壳，他从来没有过这种失恋的感觉，即使当年听说姗迪和那个橄榄球队长好上了，他都没这么难过。因为当时的他有的是青春岁月来挖墙脚，搞破坏，最后顺利抱得美人归。
　　而这一次，他觉得他没有胜算，因为文森特不是个注重外表的人，他连那种小矮子都看得上，那么像自己这样的对他并没有吸引力。他说着流利的西班牙语，他喜欢的是艺术，他是个画家，他不会对一个暴发户感兴趣。
　　亨瑞掰着指头算，他已经快四十岁了，过去失去的岁月再也追不回来，即使重新回到二十岁，他知道他也不是读书的料，更没有对艺术的感悟力。他们不是同一国的人。
　　这比追求姗迪难多了，追求姗迪，只要证明自己上进，有钱，能提供她富足的生活，他就配得起她了。
　　然而文森特不稀罕这些，他轻而易举地落难了，也轻而易举地重新开上了敞篷的奔驰车。
　　亨瑞知道自己没戏了，三振出局。
　　忘了他吧，这是上帝的安排，这是上帝的救赎。
　　他对自己说道。
　　他回到家里，洗了一个冷水澡，天蒙蒙亮的时候他摸上床，姗迪穿着高档的丝绸睡衣躺在那里，温暖而柔软。
　　这就是我追求的生活。
　　他对自己说道。
　　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亨瑞.波斯特鲁？拒绝恶魔的引诱，重新回归正途吧。
　　他抱着姗迪，瞪大眼睛看着前方一个虚幻的点，几乎落下泪来。

　　生活如常，只是亨瑞没有了那股气焰。罗科像任何一个青春期里倔脾气的男孩那样天天冷着脸对待亨瑞，回到家连招呼也不打一声就进屋，关上房门，在屋子里闷头画画。照以前亨瑞早该发脾气了，然而最近他都没有吭声。他不是不想发脾气，实在是觉得一口气都提不上来了，他难过得随时可以哭。
　　姗迪喜欢这样温吞的亨瑞，她在餐厅里哼着歌调制鸡尾酒，在花园倒腾她永远倒腾不完的花花草草，觉得好日子才刚刚开始。她知道亨瑞出去了一趟，大概是去挽回梅丽莎的，然而失败了。她对梅丽莎没什么醋意，不过既然丈夫愿意回归家庭，而且还改了脾气，这总是好的。
　　亨瑞偶尔不甘心，他打听文森特的消息，随时注意着他的动向。
　　他知道他回纽约了，画家顶好留在纽约，这里有无数的画廊和咖啡馆可以让他展出他的作品，K先生似乎还给他联系了画廊。亨瑞去看过他的一些画，说实在的他看不出好坏，他还去其他画廊看画了，那些画在他看来绝大部分都是一坨狗屎，只不过有头脑的商人把他们炒出了天价，专门卖给那些钱多得没处烧的傻逼，好装点一下他们的门面，仿佛家里的客厅墙上有这样一副价值不菲的名家大作，自己也成了个文化人。
　　亨瑞瞧不上这些吭人的艺术。当年他扇了某个熊孩子一耳光，和这个熊孩子的父母打了一场官司，告他伤害儿童的孩子爹，就是个穷酸画家，那个画家仇恨有钱人，而亨瑞这样的有钱人也瞧不上画家。
　　那么他是怎么爱上文森特的呢？亨瑞说不清楚。外面漂亮的□□那么多，他知道文森特有一种他向往的东西在身体里面。大概那才是真正的艺术，亨瑞认可的艺术。
　　为了了解文森特，他常常会去博物馆看画，并且渐渐觉得，梵高的画还是有点门道的。同时，亨瑞认为自己还不够有钱，如果哪一天他可以不痛不痒地就购买一副梵高的画作挂在自家的客厅墙上，那他就可以从容地理解艺术了。
　　那个西班牙矮子，大概就是用“艺术”打动文森特的，亨瑞忿忿不平地想，我还有这个机会吗？理解“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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