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哥，我要和你说一辈子相声

　　言雨桥的连唱四派京剧直接燃爆全场，他索性用这四段唱做了底（即相声作品的结尾），一鞠躬下了台。
　　江山晓愣了一下，脸色很难看的也跟着下了台。
　　沈空吾轻轻拍了拍言雨桥的肩膀，言雨桥回了他一个灿烂的笑容。
　　沈空吾看都不看江山晓，沉着脸，不等报幕，大踏步径自上了台。
　　甫一上场，他的脸上立刻浮现出略带痞气的笑容，哈哈大笑的朝着台下观众拱手。
　　他一上场，台底下叫好声愈加热烈，快门声，喝彩声宛如沸腾的开水，台前拥挤了大量的送礼物的观众。
　　沈空吾笑着过去接收礼物，并向每一个人合十致谢。
　　按照节目单，他今天要说的是一段单口《珍珠翡翠白玉汤》，传统段子，是已故相声名家刘宝瑞先生的知名作品，讲的是朱元璋落难时和两个乞丐之间的轶事。
　　沈空吾压下火气，在台上不疾不徐的使活，他在段子中加入了很多自己设计的包袱笑料，又连砸了观众两个现挂，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气氛异常火爆。
　　表演结束，再后面上场的是张山雄、郑新杨和吕山飞，三个人表演的是传统曲目《翻四辈》，他们三人属于“刀后”，三人接一人，这个时间属于让观众放松一下，连听了两个大段，叫好也累了，可以喝喝水上个厕所，出去抽根烟。
　　（刀后：相声术语，一般底角儿说的这段被称为刀，在角儿前面说的这场节目被称为刀前；反之，在角儿后面这场则成为刀后。）
　　沈空吾一下场脸色就沉了下来，关明堂正在后边吸着烟，沈空吾都没跟他打招呼，走过去一拍正在刷微博的江山晓，“你过来。”
　　江山晓的脸色也很难看，跟着沈空吾往化妆间走去。
　　一众师兄弟都有些惊惶的看着关明堂。
　　言雨桥也站了起来。
　　沈空吾和江山晓走进有些狭窄的化妆间，他随手关上门，然后靠在门上，道：“山晓，给我个解释，我不想当着大伙的面骂你。”
　　江山晓冷笑起来：“哟，六少，这不是你风格呀。”
　　沈空吾一瞪眼，吓得江山晓往后退了两步。
　　沈空吾缓缓道：“山晓，你知道我的脾气，不要试图激怒我。”
　　江山晓不看他：“我当然知道，当年尹空江在后台打狗骂鸡，连师父都让他三分，可他唯独不敢惹你。”
　　沈空吾袖着手，“你知道就好，那你解释一下吧，给我个理由。”
　　舞台上故意给搭档难堪，台上撅人，是非常没有道德行为，很容易造成舞台事故，如果不是言雨桥反应机敏，能耐又大，今天的事情就很难收场了。
　　江山晓把手机摔在桌子上，“好，敞开了说吧，我今天之所以台上撅他，是因为不公平。”
　　沈空吾眯起眼睛：“什么不公平？钱吗？”
　　江山晓冷笑：“六爷，我知道你家大业大，但是你没必要故意寒碜我，我江山晓不是忘恩负义之徒，当年师父退隐，沐维轩面临倒台，在那种情况下，我依然选择留下，不图名，不图利。”
　　他拍着自己的胸脯，愤愤道：“我江某人对的起良心，对的起沐维轩，对的起你沈空吾！但是你们是怎么对我的？把一个蠢货张山雄塞给我，而且还是他逗我捧，我今年已经33了，这三年，我每个月在这里领8000块钱的底薪，妈的8000块钱现在能干什么？我他妈为什么要坚持，我就想着有一天沐维轩东山再起，我就是有功之臣，可是你他妈又是怎么对我这个有功之臣的？”
　　沈空吾面色冷毅：“我对的起良心。”
　　“良心？哼哼，你他妈把张山雄那头蠢猪给我搭档，还他妈是他逗我捧，你他妈分明就是羞辱我，你宁肯捧一个初出茅庐的小毛孩子都不捧我！”他恨恨的甩了一下，“艹！”
　　沈空吾脸色铁青：“师父当年立沐维轩有十许十不许，其中重要的一条就是‘不许辱骂同门’，你还记得吧？”
　　说完，他也不等江山晓回答，冷冷道：“山晓，你可能觉得8000块钱不多，但是你可以去尹空江、贾空广的场子打听打听，包括那些小剧场，看看哪个剧场能够在没有演出的时候还给演员发8000。”
　　江山晓讽刺一笑：“可是我们现在有演出了，况且，你也不是单独给我发8000，张山雄、郑新杨这些人，哪个人不是拿了8000？他们干了什么？连观众都说不乐，凭什么给他们发这么多钱？还有那些学徒，凭什么给他们一个月5000块钱？有病？”
　　沈空吾呼了一口气：“所以绕来绕去，还是钱？”
　　江山晓阴冷一笑：“我要的不仅仅是钱，还有公平。”
　　关明堂一直在门外听着两人的谈话，此刻知道两人要崩，赶忙一把推开门，挤了进来。
　　江山晓看了一眼关明堂，愣了一下，忽然蹲下去哭了起来。
　　关明堂也愣了一下，关上门，低声吼道：“六子，你他妈疯了是吗？当着这么多人就吵？”
　　沈空吾讥讽一笑：“干爹，有些人当面是人背后是鬼，见到你这个正经股东，反而不敢说了呢。”
　　关明堂恼怒道：“胡说什么？山晓是什么人我能不知道？这么多年了，山晓没功劳还没苦劳吗？当年贾、尹退出，大量演员退出，沐维轩还不是山晓和你们在这里撑着？怎么刚有点起色，自己人先拆起台来了？”
　　关明堂看了一眼蹲在地上的江山晓，然后悄悄朝沈空吾使了个眼色，又摇了摇头。
　　关明堂走过去扶起江山晓，“好了，山晓，哭什么，六子就这个怂脾气，我骂他两句，你先回去，好好歇着。”他拿过一个皮夹子，掏出一沓人民币，大约有个五六千的样子，往江山晓手里塞：“行了行了，别生气，自己打车回去。”
　　江山晓连连推拒：“关大爷，我不要您的钱。”
　　关明堂假装生气：“兔崽子，六子看不见你的功劳，我还看不见？拿着，你那天不是说你媳妇在家找不着工作吗？回头带来，在后台看着找个活。”
　　江山晓抬头看沈空吾。
　　关明堂拍他肩膀，“甭看他，关爷做主了，快回去吧。”
　　江山晓擦擦眼泪，也没理沈空吾，开门走了出去。
　　沈空吾有些烦躁道：“干爹，你这是干什么？刚才台上那情况你没看见？台上撅人，这种事情能忍？而且，你是没听见……”
　　关明堂打断他的话，摆摆手，然后搬了把椅子坐下，语重心长道：“六子，不用你说，山晓的毛病我都知道，也看得见，但是问题是，沐维轩靠你自己是撑不住的，你现在又开了上午场，你不可能一天倒三班，长此以往，累也累死了。”
　　沈空吾还要争辩。
　　关明堂又道：“而且，六子，你得走出去，沐维轩不能一直缩在这么个小剧场，”他的眼神炯炯有神，“当年维子的盛况你就真的一点都不想了？商演，分社，做节目，拍电影，一步步走出去，只有你们这些挑大梁的角儿在外面吃开了，人家才能认沐维轩，底下的小角儿们才能真的赚到钱。”
　　关明堂又点着一根烟：“我都知道，他们的工资基本上都是你在贴补，我也知道山晓这人心眼窄，可是眼下沐维轩人才凋零，你再把他赶走了，这场子就干不下去了。”
　　沈空吾沉默的点了点头。
　　关明堂又深吸了几口，把烟掐灭在桌子上，“这两天到维子家看看，很长时间了，他也挺想你的。”
　　说完，关明堂起身走了出去。
　　沈空吾也跟着走了出来。
　　一出门，迎上来的就是一众师弟担忧的眼神，言雨桥有点慌乱的往这边走了两步，又像是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站在了原地，他吞吞吐吐道：“师哥，对不起。”
　　语气有些哽咽。
　　沈空吾笑的很宠，“有什么好对不起的？唱的很不错，把我都惊到了，我记得我没教过你这段吧？”
　　言雨桥眨巴两下眼，露出一丝孩子式的得意：“我在网上搜的，你之前的演出视频。”
　　沈空吾有些好奇：“什么演出视频？我们当年就卖给过UK网几场吧？我什么时候唱过这段？”
　　一众师弟们见沈空吾谈笑自若，心中也安定下来，便围拢过来看视频，七嘴八舌道：“雨桥，什么视频，拿出来看看。”
　　“什么时候粉丝录得？”
　　“我在网上也搜过六哥的视频，没有啊。”
　　言雨桥掏出有点旧了的手机，有点嘚瑟的点开文件夹，这是一台国产手机，内存很大。
　　里面存了大量的视频。
　　“嚯——”
　　众人惊呼，“不会全是相声吧。”
　　言雨桥嘿嘿笑，熟练地打开其中一段，画质渣的模糊，隐约可辨别台上的人是少年时的沈空吾和彼时意气风发的周四维。
　　沈空吾清清嗓子，招牌式的痞气笑容隐约可见，“师父，这梅尚程荀四派，有四种唱法，您知道哪四种吗？”
　　周四维用扇子拄着桌子，装傻摇头：“不清楚，你说这事儿闹得，我师父没教给过我。”
　　底下观众发出笑声。
　　沈空吾吐槽：“你看，这么大艺术家不说实话，您师父没教您，谁教的我？”
　　周四维慢条斯理：“好好说话啊，别骂人，你才艺术家呢，你全家都是艺术家。”
　　台下爆笑。
　　待台下笑声停止，沈空吾开嗓，也是这般四段唱。
　　唱词毕，台下沸腾。
　　同样的四段唱，韵味拿捏如出一辙，甚至语气语调都完全相似。
　　言雨桥悄悄抬头，偷偷去看沈空吾，当年就是这段相声，这个男人在自己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舞台上，那男人唱念做打，说学逗唱，一个人就是千军万马，两三步便行海角天涯。
　　言雨桥感觉自己的心跳的很快，脸不由得烫了起来。现在，这个男人终于在自己眼前了。
　　这时，沈空吾也抬起头，他坏笑：“兔崽子，竟然偷学我的活！罚钱！”
　　一众师兄弟哈哈大笑：“对！罚钱！罚钱！”
　　言雨桥：“(⊙＿⊙)”
　　本来的感伤情绪瞬间没了。
　　他心中默默吐槽，牙底磨过了几个字。
　　沈空吾呼噜他的头发：“兔崽子，说我什么坏话呢？”
　　言雨桥抬头，一脸人畜无害的笑容：“没有，夸您是钢铁直男呢。”
　　“那是，”沈空吾解开长衫，露出里面的短袖，一绷力气，身上肌肉坟起，“闹着玩呢？必须钢铁一般，雨桥，来，捏捏。”
　　言雨桥脸红心跳，低头不敢看他，一把抢下手机，“你赶紧穿上吧，大冷天的。”
　　沈空吾接过言雨桥递过来的衣服，穿好。
　　言雨桥提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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