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会所门口，承阳望着绝尘而去的跑车面露一丝担忧：“这样真的能行？”

　　庾景摊开一只手，一滴水珠落在其莹白的掌心，另一只手颇有闲情逸致负在身后，“不用担心，她很听话。”

　　两人离开会所时已是晚上九点，巍峨的灯柱与大厦霓虹竟战胜无边夜色，将摩天大楼之间的天空照的半亮，连那一团团乌云都清晰可见。

　　豆子大的雨珠儿疏疏落落的砸在身上，承阳听闻着男孩在身侧的呼吸，不知道两人接下来要去哪儿，只是跟着他慢悠悠的在雨中行走。庾景的司机不知犯了什么毛病，居然只发了条短信连人带车走了。庾景面色黑沉，但显然这种事情不是第一次发生，他很快带着女孩走到最佳地段熟练的打到了车。

　　早几分钟前，泓姐先后给庾景和承阳打了电话，原来那边再度召开了“仙人跳受害者大会”。黄灿又亲自给承阳打了一通电话，说有新情况，务必要当面商议。

　　到了泓姐工作室楼下，庾景让承阳独自先上去。

　　这回来开门的是另一个年轻男子，年龄比庾景稍大一点，同样穿着浅色长衫，高个子，一头黑发有些许长，用发带束在脑后，显得其轮廓俊雅，清逸出尘。

　　“是锦深吧。”问候语声亦是令人如沐春风。他见承阳一袭月华色汉服，眼中划过一抹赞赏，嘴上却并不宣之于口，显然是克己守礼，只恭恭敬敬的将锦深请上二楼会客室。

　　同上次一样，一身蓝色旗袍的泓姐坐在主位，她依旧是一头青丝盘了个简单的圆髻，听到动静，这回却主动起身相迎，热情的招呼道：“锦深小妹，你来了，我们正说起黄老师遇到的那个可恶女人呢！不知道你这边找的大师是不是有音讯了？”

　　承阳跟他们也不拐弯抹角：“我已经让大师测算出了具体方位。”

　　黄灿喜不自禁的拍了拍腿，“我他妈现在只想抽死那贱人！这两天我的工作室，家里和左邻右舍的院子里，还有我老家那边，全是那贱人找人发的传单！你来的正好，快给我们说说，我跟老侯都商量好了，到时候非得找人好好教训她不可！”

　　承阳这屁股都还没落座，站在厅中央，便是被他们这轮番“招呼”，只淡淡的“嗯”了一声，并不热情。

　　那长衫男子颇有眼色，躬身说道：“锦深小姐请坐。”泓姐终归是有几分察言观色的眼力，赶紧从茶几上挑出一盘点心递到承阳面前，“小妹，来，吃点阿胶核桃，这个可是纯手工做的，味道不错的，哦，我都忘记问，小妹吃过晚饭了吗？还没吃的话我叫庾文给你下个鸡蛋面！”

　　承阳摆了摆手说道：“泓姐不必与我客气，我们谈正事吧，黄老师要找的那个迮姓女如今在M国的N城，具体方位我已经查到是某处公寓，不过她和我父亲所认识的那位女友并不是同一个人。”说着，承阳从手包里，掏出一张小纸条，上面正是她白天算出那女子方位后查得的具体地址。

　　一双指骨分明的留有斑驳疤痕的手接过承阳递出去的纸条，承阳被那双手上的痕迹吓了一跳，抬起眼眸，却正好与另一双淡泊温润的眸子来了个目光对视。

　　男人将纸条递给黄灿后，不好意思的扯了扯袖子，遮住自己的手，对承阳歉然的笑了笑：“吓到你了吧。”

　　承阳脑海中却还是刚刚那一幕，男人的手指形状优美，虽然并不细腻，因着节节分明的指骨和错落的疤痕，反倒令他联想到人间血色夕阳下的沙漠，以及战马长歌声中的雄起。看到那样的手，他并不觉得异样可怖，反而心生眷恋，恨不得将它捧在怀里，虔诚的抚摸、亲吻。

　　泓姐见女孩呆怔，却以为她真被吓到了，毫不客气的斥责道：“都跟你说几遍了，让你买一副手套戴上！庾景也是的，怎么还没来？”

　　那男人沉默了片刻，似是被这番冷语刺痛，但很快恢复一片泰然：“庾景说他今天去见了几个买家，刚刚跟人吃完饭，很快就到。”却也不曾提手套的事。

　　承阳不忍心这人受到莫名呵斥，敛去面容上的冷意，微微笑道：“我没有被吓到啊，泓姐真是小看我了，只是这位先生手上的伤痕让我觉得很熟悉，这才发了会儿愣，小时候我外公的手也是这样，我见惯了的。”

　　泓姐见周锦深肯展露笑脸，也不管她说的什么，只不耐烦的朝男人挥了挥手：“你去下边等着给庾景开门吧。”

　　男人毫无怨言的退出了会客室。

　　黄灿喝了一口茶，抓了一块刚切好皮的橙子，一边嚼一边说：“我上次没跟你说——其实，那女的终极目标不是我，也不是老侯，而是另一位。”说到此处刻意卖了个关子。

　　泓姐却迫不及待的给承阳做起解说来：“就是郑渭啊，和你母亲一样，也是当世一流大家，这几年在二级市场的价格，啧啧，活着的人还真是无人能比肩的！”

　　“是他啊。”承阳从记忆中抽调出了一张中年男子毫无表情的脸，微微下垂的细长眼，淡紫色的薄唇，及肩的银色卷发，标志性的黑色中山装，“为什么终极目标是他呢？”

　　作为一只清高的鬼，承阳懒得多费口舌同这些人讨论，只做适当的配合，她知道以这些人的性子，一定都会把原因细细给她分析来。

　　泓姐还以为女孩是不懂其中关节，面带得色的侃侃而谈：“你也知道，这女人从侯老师和黄老师这儿都骗了不少钱和古董，还开了工作室，侯老师甚至愿意和家中老婆离婚来娶她，这是很了不得了，要说艺术圈的年轻女孩子谁有她这个本事，下半辈子都不用愁了，但是关键在于这女的作妖啊，一个不够她胃口，她偏偏同时招惹上好几个，这要不是黄老师跟自己的爱人坦白，侯老师那边也不知道自己被骗了！她后来还躲起来不让人找到她，还在网上大放厥词，大肆诋毁黄老师，这样撕破脸对她有什么好处呢？我们上次得出的结论是这女的脑子不正常！但现在看来，人家是早有预谋，步步为营，她先是通过老刘认识了侯老师，通过侯老师又认识了黄老师，之后通过黄老师的关系，又接触了郑老师。这环环相扣的啊！一个人干不出这么周密的事情来的！如果不是今天黄老师特地去了一趟郑老师家，还想象不到这背后有这么周密的谋划呢！这背后肯定有团伙！”

　　承阳听着很有道理，没想到这群人还是能抓点有用的消息，而不是只会说废话。

　　黄灿紧接着道：“而且这女人当时一连失踪好几个月，怎么也找不着人，直到孩子快生了，才冒出来先后敲诈我和老侯，她跟老侯那头说她怀了个女孩，跟我说怀的是男孩，你知道她为什么这么说？”

　　承阳耸了耸肩，示意他赶紧说下去。

　　“那时候我和老侯还不知道两人同时被她耍了，而那贱人知道老侯有三个儿子没女儿，我家里有三个女儿没儿子！艹他妈，老侯当时还真的就想跟这贱人结婚，离婚手续都快和嫂子签了，结果我这头实在被那贱人搞得烦死，我回家我觉得还是跟我爱人坦白，也和老侯摊牌，这下好了，我和老侯都懵逼了！这才知道这贱人他妈两头骗……”

　　接着黄灿咬牙切齿、唾沫飞溅的再度痛斥着因自己的毫无廉耻，而被那些个毫无廉耻的人所欺骗的事。当然作为一幢艺术圈的顶级八卦，聆听的人只会觉得刺激，只恨黄先生描述的还不够详尽。

　　承阳已是第二晚坐下来听他讲述这幢仙人跳故事了，也听够了“贱人”、“女表子”等字眼，清高的鬼对那些个寡廉鲜耻的男女的互撕之事还真没兴趣。承阳忍不住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趁着泓姐还没掺和进那啰嗦的叙事逻辑当中，赶紧抓重点问道：“既然你们觉得她背后是团伙作案，大师也算出了这女人的具体方位，你们打算怎么处理？有什么办法能够揪出背后那些人吗？”

　　大概是女孩眼里的鄙夷之色流露的太明显，口干舌燥的黄老师尴尬的沉默下来，喝了口茶润嗓子。

　　这时，一人推开会客室的门，气定神闲的同众人打招呼。

　　“庾景来啦，你黄大哥正在和锦深小妹商量怎么揪出仙人跳背后的团伙呢！你平日里鬼点子多，也一起来参谋参谋。”泓姐让庾景同承阳坐一张长沙发上，还作势要给他斟茶。

　　庾景赶紧接过泓姐手中的茶壶：“您还是交给我来做吧。”恭恭敬敬，谦和温润。

　　泓姐也不客气，交给庾景来司茶倒水。

　　男孩倒茶的动作行云流水，也不忘接茬：“所以黄大哥和锦深小姐商量的如何了？”

　　与昨日一般的浅色长衫，漆黑的瞳仁让人联想到雪夜的酒色，他看了女孩一眼，随后又用一贯的礼节伺候那边的黄灿。庾景的出现扫去了些承阳心头的几丝不耐，不过见识过他真实的面貌和本事，再看他在这几个人面前做小伏低的模样，承阳只觉得好笑，不明白他究竟为何要伪装成这些人的跟班。

　　“我今天去郑渭老师家的时候，他虽然没有明说，我大概也能猜到他已经被那女的骗去不少钱，数目也不会比我跟老侯少，不过看那女的报复我和老侯的事儿闹得太大，他不想节外生枝把自己的名声给牵连进去，这才没有声张。”黄灿摸着自己的下巴，将目光投注到倾听比周锦深更有诚意的庾景身上，“你说郑老师年纪摆在那里，他那么多作品，不说现在的价格，等他死后还能翻倍，那女的背后的人胃口真是不小，大概想来个通吃。”

　　听到这儿，承阳微动眼色，“他们想怎么吃？”

　　看女孩终于被自己的倾情讲解打动，黄灿侧转身子朝向她，神色凝重了几分：“郑渭家里的情况，圈里熟人都知道，他和盛英和没有结婚，只有一个女儿在美国，这女的如果能够上位成正室夫人，加上她的这些心计和手段，郑渭一死，郑渭老师的那些个作品和收藏，基本全成了她的，那得值多少钱啊！这一个女人，她哪来那么大胃口，我都怀疑背后那些人的目标不光郑渭一个呢，他们要是能多做几个局，那当代艺术家和古代收藏品全都被他们牢牢掌握在手里，整个艺术市场还不得被那些人牢牢把控了！以后，艺术市场还不知会成什么样呢！”

　　承阳颔首赞同，黄灿的人品虽然渣，但确有才智，否则也不可能在他这个年纪取得现在的成就，除了郑渭、尚蓝这批人，黄灿也是被全球艺术市场认可的当代艺术圈后起之秀。

　　黄灿见女孩赞许的目光，也不知怎么的，这心情就跟比自己的作品被大藏家买了还自得，仰头将茶水如饮二锅头那般一口闷光。

　　“现在我们既然知道这贱人在N城，那肯定得想办法揪出她背后那伙人，不过这贱人可恶的很，那时候她说自己怀孕，我找律师跟她谈，她都拒绝，油盐不进，口风紧，反侦察能力也是一流，我们雇了侦探，最后也没能查到她的行踪，更别说背后的什么人了。”

　　承阳觉得庾景倒茶的姿势好看，于是也将自己杯里的茶水一饮而尽，庾景沉默了一会，起身弯腰续了茶水。

　　女孩清了清嗓子道：“这样，我们依旧分两路走，黄老师您就跟您朋友一起去N城会会这个女人，尽量找机会跟她谈判，想办法探出她背后那些人的消息，我这边呢，很快就会把赎金交给绑匪，也顺藤摸瓜探探底，我们随时交换信息。”

　　承阳这么说自然是不想再给黄灿和泓姐继续啰嗦的机会，她可不想再翻来覆去的听他们毫无逻辑的废话和吹捧。

　　结束一个话题的最好方式，自然是引出另一个话题，“另外，我想跟你们打听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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