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为王

　　是夜，栖霞宫。宫内香火正燃得起兴，烟雾盈盈绕绕，飘飘渺渺，将这一大片宫殿圈了个完完整整，氤氲在空气中的是时有时无的香火气息。

　　一个女声穿透这屏屏障障的烟雾而来，似天外传音一般，只听得朦朦胧胧中，她说道：“母后，这王丘梓不太好对付，着实机灵得很，今日在殿上差点就让她把我给戳穿了。”

　　房内两个女人坐在桌前，那方才说话的年轻女子自是李沅湘无误了，而这另一女人，微微扬起头，摸了摸手上的雕花玉镯子，道：“你可真是不会办事，左不过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妮子，难不成你公公想除掉她还得我亲自动手？那日在马场你就该多下点巴豆，好叫她那烈马发作得更猛烈些才好，也不至于落了今日这般情状——咳咳咳——”原是这刘夫人在训示李沅湘。

　　“我怎会知道她摔了马还能活的过来？也是我当日心软了些，量上给耽误了。”那李沅湘似是委屈了起来。

　　刘夫人用手帕擦了擦嘴角，道：“是她命不该绝，也不全怪你——你公公，可曾还有指示？”

　　李沅湘朝门口看了看确认无人在外，又顺势检查了一遍窗户可曾都关闭严实，便轻巧走到刘夫人身边，从袖口中拿出一个精致的鎏金勾花袋子，从中取出了一颗成色极佳、绿得发光且约莫有拳头一半大小的珠子，道：“母后您瞧，这可是公公前些年征战关外得到的一颗宝贝夜明珠，十分珍贵，我把烛火灭了您再细细观赏。”说罢，李沅湘走到烛台前，吹灭了那本已快燃尽的蜡烛。

　　只见那珠子瞬时像变了模样一般发光发亮了起来，仿若暗夜里的一颗皎洁明星,暗自散发出莹莹的绿光,又像美人的眼睛,充满了无限生机与力量，颇有“皎洁圆明内外通，清光似照水晶宫。”之韵味。

　　那刘夫人自是早已看愣了眼，她轻巧捧过夜明珠，仔细端详了起来，片刻，又道：“这世间还有这等宝物，实在稀奇，实在稀奇啊！”

　　李沅湘浅笑道：“这宝物最稀奇的还不止其柔光闪耀、亮眼夺目之外表，听驸马爷说啊，这宝物还有医治百病的奇效，得病之人将这宝物放于枕边，夜夜同安睡，长此以往自可珠到病除，甚是奇妙呢。”

　　刘夫人自是无比惊叹，道：“居然还有这等功效，实在难得啊。”她将夜明珠置于怀中，来回抚摸起来，好似每多摸一下子，自己的咳疾就得立时好了半分一样。

　　李沅湘见刘夫人已是爱不释手，便顺水推舟道：“公公传话，好珠须得配美人，这颗珠子是他赠与母后您的——这王丘梓嘛，公公说了，王郜一脉须得斩草除根，勿留后患才好。”李沅湘边说边斜眼看着刘夫人。

　　那刘夫人思索了片刻，兀自将夜明珠揣到怀里，道：“让驸马回了你公公，区区一个小妮子，他自不必心忧了——”

　　李沅湘掩饰不住内里的喜悦，忙道：“是母后，儿臣一定将话带到。”

　　......

　　......

　　李存勖已是出宫月余了，王丘梓只偶尔听得苹儿从无阳处打听得知，此番迎战梁军实属不易，虽在李存勖的指挥下赢了几场小胜仗，可晋军也是死伤过百，损失算不得轻微，可总算来说，这晋阳城外终究还是保了下来，梁军已是撤了大半，大晋暂且也可喘息一段时日了。李存勖——怕是不日便要回宫了。

　　王丘梓心道，自己到大晋也有些时日了，还未曾谒见过李存勖的生母曹夫人，倒是曹夫人的婢女元宝在自己养息这段时日，总送些山珍补品而来，也不知是李存勖的意思还是曹夫人本人的意思，她自是认为，应当亲自拜谢才行。

　　次日，王丘梓便领了苹儿、梨儿带了些礼物到疏影阁曹夫人的居所拜会。三人一路走着，刚且路过栖霞宫宫墙边，梨儿便不觉加快了脚步，浑身不自在起来，王丘梓见她神态不似寻常，忙停下脚步问道：“梨儿，你是不是不舒服？若身体有恙你暂且先回去歇息，苹儿陪我去即可。”

　　梨儿左顾右盼，道：“回禀公主，梨儿无事，咱们快些过了这宫墙才好。”说罢便要走，或者说，是要逃离这儿。

　　王丘梓十分奇怪，她拉住梨儿的手臂，道：“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这儿有什么不对的吗？”她四处张望着，可周边唯有一排高墙矗立，再无其他。

　　梨儿埋着头不敢抬眼，全身哆哆嗦嗦，似十分害怕，道：“没——没什么——我们还是快些离开这儿吧公主——”

　　王丘梓见梨儿不肯说，便道：“苹儿，这是怎么回事？”

　　苹儿见梨儿吓得哆嗦，王丘梓又紧追不放，便道：“回禀公主，先前曾同公主说过，梨儿曾经说她在宫内听到过陈夫人的鬼魂在唱曲儿，如今看来，许是就在这儿了。”

　　王丘梓是个坚实的唯物主义者，哪有什么鬼不鬼的，人的心里才有鬼，她道：“神鬼之说，仁者见仁，我虽不信，却也不敢不敬，可这青天白日，哪有什么鬼魂唱曲儿，莫不是梨儿听错了？”

　　“不会的不会的——”梨儿赶忙说道：“奴婢听得真真切切，那歌声确是陈夫人唱的，陈夫人还在绮罗殿时，奴婢曾经随侍左右，她的声音奴婢怎会听不出——可是，可是，陈夫人已经不在了好些年，不是鬼魂，又会是谁？”她边说边战战兢兢地远离了那宫墙。

　　苹儿又道：“公主，梨儿想必不会胡说，奴婢曾听闻其他宫中也有宫人曾经听到奇怪的歌声，自此都不敢轻易从这宫墙走过了。”

　　王丘梓心生疑虑，鬼魂唱曲儿一说她自是毫不相信，可眼下梨儿也无说谎必要，她抬眼看了看这高高大大的栖霞宫宫墙，又是栖霞宫？难道？她不敢细想，可除了这一种可能，也别无他因了。

　　“算了——我们还是快走吧。”王丘梓正欲继续赶往疏影阁，忽而听得宫墙内传出了细细软软的歌声，那声音如泣如诉，似是得了巨大的冤屈却哭也哭不得，叫也叫不得一般，直教人心底发麻。梨儿立时吓哭了起来，苹儿也被吓得睁大了双眼，不住往后倒退。

　　王丘梓虽觉心里十分压抑，可竟不自觉朝那宫墙越走越近，那歌声也听得越发清楚了，如若抛却鬼魂唱曲儿这个先入为主的想法，这歌声听得却十分纤柔绮丽、清新自然，王丘梓细细听了听——“天阙沉沉夜未央，碧云仙曲舞霓裳；一声玉笛向空尽，月满骊山宫漏长。”这是——这是《霓裳羽衣曲》，那曲儿是《霓裳羽衣曲》。

　　传闻《霓裳羽衣曲》是唐玄宗梦游月宫时，听到天上有仙乐奏曲，身穿霓裳羽衣的仙子翩翩起舞，仙女的歌声玄妙优美，跳舞的仙女舞姿翩翩。唐玄宗醒来后，对梦中的情景还记得清清楚楚，后登高眺望女儿山有所感悟所作出的乐曲，此曲曾多次由杨贵妃在梨园表演，尽得郎情妾意、夫唱妇随之美名。缘何，会有《霓裳羽衣曲》从那宫墙后传来？

　　“公主——咱们快走吧——公主——”苹儿与梨儿已是片刻也不肯多待了，边围着王丘梓，边嘴边念念有词道：“神鬼莫怪，神鬼莫怪——”

　　王丘梓自是也不愿为难了这些姑娘，即便心中万千疑虑，也只得暂时打消了去，她道：“那——咱们走吧。”

　　一路战战兢兢，终于到了这疏影阁，这疏影阁的木联上刻了“轻盈照溪水，掩敛下瑶台。妒雪聊相比，欺春不逐来。”两句杜牧的咏梅诗，这曹夫人又是李存勖的生母，晋王如今最为宠爱的妃子，想必自有梅花的气节与韵味。

　　禀了宫人，三人即刻便得了曹夫人召见。

　　进了疏影阁，王丘梓方才发现这儿的梅花开的最为盛大，香气扑鼻，让人心旷神怡，与那栖霞宫满屋子的香火气息截然不同，自是清新明澈的多。

　　她瞧见一中年妇人正在庭院里修剪梅花的枝丫，那妇人衣着朴素，头上竟然插了几支嫩黄的梅花作饰，十分特别，红润的鹅蛋脸，经那初上的朝阳红光映照，更显得鲜艳明丽，那妇人转头看向王丘梓。

　　王丘梓连忙行礼，道：“丘梓见过曹夫人，夫人金安。前些时日，丘梓一直病着，怕给夫人惹了病气，遂耽误了拜谢夫人的时机，现今丘梓已是病愈，特来拜谢夫人——”

　　那妇人盈盈一笑，嘴角两个酒窝深深，她道：“梓公主请起，都快是一家人了，何必如此客气。”

　　啊？？？这个李存勖准是到他母妃面前叨叨叨个没完了。

　　那妇人见王丘梓脸色泛红，不觉笑了起来，道：“勖儿眼光甚是不错，梓公主好生标致，竟像是画里走出来的人儿，真好。”

　　王丘梓摸了摸头，略有些不好意思，道：“夫人过誉了，呵呵呵呵呵——”

　　里屋一个年轻的小姑娘蹦蹦跳跳走了出来，道：“母妃，你看，我这株梅花开的多好！”

　　王丘梓定睛一看，原是永宁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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