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发光

　　度假结束后，在店里看到何慧君的时候，易别是惊讶的。
　　宁凡舟倒不太惊讶，他认识这姑娘太久了，知道她从来没有虚晃客套，说什么就会做什么。
　　尽管他不太清楚对方找他有什么事，还是被拉到店里角落坐下。宁凡舟看着何慧君，女子有一张不显老的脸，看上去和几年前差别不大，宁凡舟觉得她依然艳丽如昔。
　　面对这个女子，宁凡舟多少有些尴尬。他晃着手里的杯子：“有什么事吗？”
　　何慧君迟疑了下：“宁凡舟，我想请你帮个忙。”
　　“我年纪也不小了，家里催得急，我想让你装一下我男朋友。”
　　宁凡舟瞪大眼睛，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你没睡醒？”
　　“我当然很庆幸，实际上，我并不能找到比你更合适的人。”何慧君耸肩，“除了你，我没有熟悉的男性朋友。”
　　“你我能算得上朋友？”宁凡舟笑了一声，“我还以为你恨不得把我砍成两段呢。”
　　“我当然那么想过，但是有什么用呢？他总是活不过来了。”何慧君低声说，暗红的唇抿着杯壁，垂下的睫毛盖住了眼。
　　提起“他”，宁凡舟脸色稍微有了些变化，嘴边的拒绝遇到了些阻碍，竟然说不出来。
　　何慧君似乎也感觉到他的迟疑，抬眼看着他：“如果他活着，我不管是及早死心或者能和他在一起，总之不会落到现在的窘境……”
　　宁凡舟沉默片刻，最后一咬牙：“好吧。”
　　何慧君大喜：“真的？”
　　“应该不需要见太多人吧？例如……的家人……”宁凡舟向她确认。
　　“不需要，实际上连我的家人都不需要，装作偷偷谈恋爱就行。”何慧君说，“我家里人会偷偷来查。”
　　宁凡舟心里略微有些疑惑这是怎样的家人，想想有钱人家大概都这么奇怪吧，也懒得追问：“那需要怎么做你安排吧，我有空的话尽量合作。”
　　何慧君伸手挽住他手臂：“那现在就开始吧！”
　　宁凡舟往旁边一躲：“喂，做个戏还要动手动脚吗？”
　　“难道我家里人看到我们隔着十米远会认为我们在谈恋爱吗？”何慧君挑眉，“专业点，我又不想占你便宜，表演你懂吗？”
　　咖啡店老板表示我懂我还开什么店。
　　何慧君瞪了他半天，最后放弃过多的话：“总之我跟你亲近你别躲就行了！”
　　没什么跟妹妹之外女性亲近经验的宁凡舟非常努力才适应何慧君的挽手臂，女人真是奇怪，好像不这么挽着就不能证明两人关系亲密一样。
　　总算把演技磨练到勉强能看的何慧君松了口气：“这样就差不多了，折腾半天你也饿了吧，我请客。”
　　老板想说这是我的店，转念一想本来也是对方来求自己，客气什么。
　　和对方装了半天亲密装得非常累的宁凡舟毫不客气点了一堆点心配上简餐，作为永远在减肥路上的女性，何慧君点了沙拉，配着黑咖啡吃药一样吃着。
　　——所以说“女为悦己者容”这句话并不代表没有悦己者女性就不会打扮，作为不婚不恋主义者，何慧君显然非常注意保持身材和容貌。
　　宁凡舟心里乱七八糟地想着，他对这妹子感情很矛盾，有点同情有点佩服，又有点迁怒的讨厌。当然，他知道这妹子对自己肯定是又恨又嫉妒，也难为她拉下脸找自己帮忙。
　　因此他的态度和表情十分友善，反正他孤身一人，帮这种忙也毫无后顾之忧。
　　这么想着的宁凡舟送走了何慧君，到后厨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被易别阴沉的脸吓了一跳：“怎么了？你不舒服吗？脸色好难看。”
　　易别正在往小蛋糕上点奶油，听他声音侧头看过来，唇角微微上翘，牵动脸上伤疤有些可怖：“没有，我很好……”
　　宁凡舟“哦”了一声，也没追问，挽起袖子给易别打下手。何慧君既然不需要他外出见陌生人，他也就很快把这件事放到一边。
　　即使他觉得易别的态度有点可疑，但想了想对方数次试图给他相亲甚至间接推荐女友，就觉得一定是自己想多了。

　　何慧君开始频繁来到一杯，宁凡舟依稀记得她是个事业女性，好像自己合作创立了家小公司，也不知道哪儿来那么多时间，能在非高峰期来咖啡店泡个把小时。
　　他跟这妹子真的没多少话好说，两人没什么共同兴趣爱好，共同的话题也无非是一个人——但谁也不想提那个名字。说是假装谈恋爱，但坐下之后基本就没有话题，扯完天气食物就各自掏出手机靠在一起各自刷各自的。
　　——这样真能骗过什么私家侦探吗？宁凡舟深刻怀疑这一点。
　　为了让两人的恋情看起来真实点，宁凡舟不得不向何慧君分享了两款自己也玩的游戏，并把她邀请到同服，偶尔带她打一两把。
　　两人既然靠在一起，何慧君自然就很容易看到他的手机界面：“咦，你这个好感很高的好友怎么都不上线的？‘两宽’，这名字有点奇特……”
　　“一别两宽，这是我家大厨的号。”宁凡舟有些小骄傲，“他这个游戏废柴，等级都是我带上来的……现在他挺忙的，当然不会上线。”
　　说起来作为老板天天伪“谈恋爱”而不去后厨帮忙，也有点太剥削阶层了。
　　何慧君转头看向厨房位置，这个位置隐隐约约并不能看清楚，她却挑起眉：“易别他……是不是在看我们？”
　　宁凡舟心头一震，也侧头去看，依稀仿佛看到易别身影：“没……没有吧。”
　　他自然深知自己店的装修设计，也深知在厨房里确实可以看到这里——但易别有什么必要看他俩？看他们伪装谈恋爱吗？
　　难道是大佬下民间体察民情观察平民生活？宁凡舟无厘头地想了会儿，还是否定了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坚持告诉何慧君她错觉了。
　　“你真的不觉得易别很奇怪吗？我虽然跟他没怎么接触，也觉得他的气势完全不像一个小店里的厨师。”何慧君说，“你可能看不出，但他的衣着配饰……”
　　“我对奢侈品没研究但我又不瞎，他有钱我看得出来。”宁凡舟打断她，“人都有自己的故事，我又没什么可图的，他喜欢来我这破咖啡店打工玩就来呗。”
　　何慧君上下打量他：“你是没啥钱，但你有色啊。”
　　“又不是每个人都是穆以书——”宁凡舟冲口而出，随即住口，勉强笑了笑，“我和他都住在楼上，他要看得上我这点色，我早就……”
　　他想开个玩笑说我早就不是单身了，却又说不出口。
　　这种玩笑在刚刚说出的那个名字面前太苍白了，一点都不好笑。
　　何慧君的脸色也难看起来，她站起身：“我去点杯咖啡，顺便看看你家厨房……”
　　她来一杯数次，尽管宁凡舟没对外说过两人的伪装情侣身份，前台和店里的常客也都会开两人玩笑了。何慧君只是去后厨溜达一下，自然店员不会有任何意见。
　　宁凡舟静静坐在原地，看着她打开后厨门，看她站在门口呆呆向门内看去。他这个角度并看不到厨房情形，只能从模糊影子看出易别的位置，猜想他的神情。
　　何慧君却看得清楚，她提高了声音：“易别，凡舟说让你做些低脂的点心，你能做吗？”
　　似乎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她笑得非常甜，一副恋爱中人的样子走回到宁凡舟身边。
　　宁凡舟皱眉看她，何慧君坐到他身边，状似亲密地在他耳边说：“合作一点，这表情哪里像情侣？”
　　“店里就这么几个人，难道还有你家探子？”宁凡舟脸色依然不好看，“我们又不是经营减肥餐的，你为难易别干什么？”
　　“你心疼了？”何慧君冷笑一声。
　　“心疼什么？”宁凡舟身体向后靠了下，跟何慧君拉开一些距离。
　　“宁凡舟，你可以喜欢女孩子，可以恋爱结婚生子。但如果你喜欢上男人……”何慧君眼睛眯起，看上去是十足的威胁意味，“那……所有人都不会原谅你的。”
　　——包括死去的人。
　　“那是我的自由，你管不着。”
　　按照宁凡舟的性格习惯和过往历史，他这时候应该说老子是个直男就算不谈恋爱也不会喜欢男人，但他说了这句。
　　一定是逆反心理，一定是的。

　　这几天何慧君频繁来店里并没有引起易别的任何反应——至少宁凡舟没看出来，但这一天闭店后，易别炸了点鸡米花给宁凡舟当宵夜，拉他坐着看他收拾前台。
　　非常剥削工人的老板有点内心不安，想把零食放到一边帮忙，却被易别阻止：“你好好吃东西，这几天是不是又瘦了？”
　　多思就容易瘦的宁凡舟无法反驳，心虚地被当猪一样投喂：“也没……”
　　易别拿起拖把，低头拖地的同时问道：“你是和那位何女士在交往吗？我看她最近每天都来，而且你们很亲近的样子……”
　　——甚至还来他面前示威。
　　宁凡舟想反驳，但他不知道何慧君是否允许他对易别暴露真相，就迟疑了下：“我和她……”
　　易别听他没有否认，当下就基本确定了：“她……挺好的。”
　　“她和你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来骂我，你还夸她？”宁凡舟很是不服气，问道。
　　易别还是不抬头，低低笑了一声：“你喜欢……就好。”
　　他声音很平静，宁凡舟看不到他面部表情，但听他语气真挚，莫名有些烦躁：“谁要喜欢她，我、我……”
　　出于道义，他还是没有出卖何慧君，但他也不想承认，就连吃了两口鸡米花。
　　味道超级好。
　　易别收拾完看他还在吃，不由对他笑了笑：“喜欢一个人是很美好的事，没什么好不承认的。”
　　宁凡舟拿着食物出门上楼，心想老子才没喜欢谁，什么美好不美好的跟我没关系。
　　室内楼梯只有小夜灯照明，光线有些暗。宁凡舟走在前面哼了两声：“你这天天着急给我做媒的现在很高兴吧？”
　　他听到易别在他身后低低的笑，易别有把好嗓子，钢琴低音一般让人仿佛沉在这昏暗中。他听到易别带着笑和欣慰的声音：“恩，一个人太孤单了，人生这么长，总要有人相伴的，不然多寂寞。”
　　“有的。”宁凡舟轻声说，轻到几不可闻。
　　易别并没有听到，上楼后他回到房间里，也不开灯，静静坐在黑暗中发呆。
　　宁凡舟也回房，看着窗前月光，轻轻地长出一口气。
　　如果那个人活着，他才不会管他寂不寂寞孤不孤单，他活该。
　　可那个人死了。
　　他就该陪着那个人，陪到他死亡为止。他不想欠任何人任何东西，也就只能这么赔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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