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年风月

　　云青欲雨，水澹生烟；绛皓驳色，正赤如丹；东窥日出，耀群山兮。
　　唯光轩内的灯光亮了一夜，此时雷洛站在山庄后面的断崖上，看着东面刚刚升起的太阳，神色一片平静。
　　“雷洛！”身后传来女子温婉的声音，雷洛转过身去，见和颐站在那里唤他。初升的阳光照在和颐的脸上，清晨的山风带起和颐的衣裙，雷洛觉得，和颐从来没有如此这般明丽过。很久以后，当最后雷洛脑海一片空明时，唯有这时一刻的影象深刻在眼前，让雷洛不由自主地勾出一抹笑容来。
　　隅中的时候，手持英雄帖的人们开始出现在山门前。庄主和颐与日君雷洛一起站在大门前拱手迎客。两人皆是一身黑底红纹的袍子，站在那里，在逐渐升高的阳光中，耀眼夺目。他们后面，是四个少年，拿着代表山庄的旌旗，分站在门的两侧。
　　古仁那日便是四个少年中的一个，很久以后，他都忘不了，这日雷洛与和颐两人的姿态。不得不承认，此时的龙脊山庄，如同那朝阳般，年轻，华丽，充满了朝气与活力。
　　练武场上的高台，这时被一分为四，安置在场地的四个角上，为的是不遮掩掉东厅。
　　月君谭亮与星君盛纳，则是站在东厅前面，将宾客引入厅内，一一差人奉上茶水。
　　这次几乎可以说奠定日后江湖格局的英雄大会，却在很久以后便已经没有多少人清楚其间的一切。不过依然会有人会向后生说起这日的种种：
　　譬如那位气定神闲站在主位上的女子，在这一日一共只说了两句话。
　　——龙脊山庄初次办这样的事情大家便都来捧场，我很高兴。
　　——若是招待不周呢，也是望大家海涵的。
　　又譬如，呈散八字形的三张正位主桌后，除了日君雷洛与和颐站当中之外，两边分别是山庄的月君与星君。他们的身后，是一面勾画着三足金乌的隔墙，厅堂的正中铺着同样有着金乌图案的大方地毯。屋外的阳光透过香炉的薄烟折到他们身前，如同天上的神坻一般。
　　再譬如，雷洛在之后出示了那份在日后为整个江湖为争夺的宝物。

　　午后，练武场上的高台被拼合了起来。

　　对于日后的龙脊四宵的来说，他们来这次英雄大会完全是因为端午那日之后的不服气。所以，但凡这般那般的发言讨论或是装饰他们都没有花心思去留意。让他们留下深刻印象的，并且决定留在龙脊山庄的正是午后的高台上。
　　端午那日，他们四人对天舞与枫二人勉强占得上风，却被盛纳不出五招内制服。徐跖清楚的记得，这日，当他们想再次挑战盛纳时，却被一个女子以“星君怎能随便下场”为由接了过去。日后，徐跖才知道，这个一连用几乎是同一种招式打败他们三个人的女子，便是以直爽火暴脾气闻名江湖的暗挲仙子，唐频。
　　那时，成曦根本没将这个唐频放在心上，只道一个女子能有多厉害。那天在白港的两个少女联手也不过尔尔。又想为了英雄大会上扳回之前一招输在那个星君手下的事情，自己几个也是苦练了些时间的。是以，他当唐频不过是强着出头摆摆威风罢了。
　　不料，唐频先是以身形小巧矮身避开了王宇的拳，又借着势反手半记掌风便推了王宇下了高台。对接着挥剑而来的成曦却只是身形不动，踮着后退了一步，待剑招已老之际，侧身避开锋芒挥出一掌，正中胸口。成曦倒是不想在意被击中胸口的难受，却低估了唐频的暗挲掌的余劲，一时也便捂胸不起了。曾骏在剑招上没有成曦的多变，却是想哪便刺哪的主。唐频却与他多对了几招，才见到一个纰漏让她翻手震了曾骏的手腕后，补了半掌推出了高台。
　　成曦一时不服，还想再战，却是胸口郁闷，只得让徐跖拿了药丸推拿一番。而王宇和曾骏虽也被弄下台来，却基本没事。想来那唐频到底是手下留了分寸，又或者她也早已认出成曦是那日端午在白港弄伤天舞的事主。

　　对于那时在山庄内的众人来说，那天也是他们第一次见到月君谭亮在众目睽睽下出手。
　　那是茅霰院的当家夜宇在看过几场比试后也跃跃欲试，谭亮用眼神阻止了点头准备应对的雷洛，自发的上台对上夜宇了。那日，无人知道这位月君是怎么想的，只在日后某次小闲聊中他无意间透露了一句——那夜宇也是个用惯匕首的家伙，怎好让雷洛去浪费剑招呢。
　　那一场比试，让夜宇最为遗憾的是，到最后，他都没有逼的谭亮使出匕首，而他自己却是已经用上七八成的功夫了。
　　于是，在众人眼中，龙脊山庄的暗魂月君，只是拿着一柄折扇，权做武器。无论夜宇如何变幻身形，如何出手诡异，谭亮始终只是单手持扇在那里左挡右避的。他二人的动作都是飞快的，通常是一招未老便已经换了下招甚至是下下招了。待几乎绕了高台转了一圈后，谭亮却是收住身形，退后两步。夜宇见状心下一喜，以为这月君总算要认真了，当下暗敛了心神，准备继续自己的攻势。却不想，谭亮只是拱手道了一句：“承让！”
　　这时，台下的人都没明白怎么回事，而台上的夜宇则保持着欲动而不得动的姿态，一时间一片安静。
　　倒是雷洛最先反应过来，清了清嗓子，笑道：“夜宇大人好身手，月君也堪堪只与你打了个平手，果然是少年俊杰般的人物。”
　　众人如此都明了，纷纷点头附和。谭亮又一拱手，便动身跃下高台，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夜宇在暗自调整后，也笑容满面地下了台。但是只有夜宇自己清楚，雷洛的话只是给了自己的面子。其实刚才他连谭亮的衣服边都没碰到，充其量就是让他手中的扇子多了几道划痕缺口罢了。
　　这边谭亮刚下台来，无双堂的堂主蓝珈便跳了上去。先前也是说过，无双堂是近挨着白港的，是以这蓝珈堂主在白港地界上也是小有名气的。坊间传言道，山上有日君，白港有蓝珈。便是暗指这无双堂的蓝珈与龙脊山庄的日君雷洛，彼此不分伯仲。当然，这只是众人传言，事实上这二人互相往来也多半是公事，又是少有走动的。
　　这日的英雄大会，让蓝珈有了一战雷洛的机会，毕竟雷洛声名在外却是少有出手的，而蓝珈自己又有着几分让传言变成事实的几分心思。
　　雷洛见蓝珈跃上高台后，便对自己持剑一礼，心下倒也明白了三分。回给谭亮一个“看你能阻挡全部人么”的眼神后，只身跃上台上，抱剑回了礼。
　　日后众人回忆起这场来，都道是出人意料的。起先这两人虽上台行了礼，却是一动不动地互相看着对方，就这么看了半晌。正当低下众人都有些不耐时，这二人又是几乎同时抽出剑来。
　　但见那蓝珈刚有抽剑的趋势，身型却已经向雷洛掠去，在这极短的瞬息，手中的剑已离了剑鞘，呈了一个刁钻的角度。雷洛这边倒也不见慌忙，只是静静地拔了剑，对着蓝珈的剑势抬手便挡。这一下的金鸣交错之音一开，便是连着十来下一气呵成。众人眼中，只见蓝珈身姿轻乎，游走在雷洛各个方位，手中的长剑亦是已成幻影了。雷洛则是脚下没动半分，只是举剑格挡。十来个回合下来，竟是蓝珈没占到一丝便宜，雷洛也没失去一分优势。
　　众人只当雷洛这一口气的防守，只是不想露底或者实力仅于此。蓝珈也放松了自己的攻势，改为试探底线了。
　　谁知变故这时开始。
　　只见雷洛眼神一变，脚下不为人察觉地调整了着力点后，便是一侧身，离了蓝珈的攻击范围。蓝珈一招使空，便心道不好，无奈身形去势已难以收回，只能凭直觉在半道上使力扭了身子。也幸好蓝珈扭了下身体，堪堪避过雷洛反守为攻的第一式。
　　这一来，二人身形相错而过，雷洛那边马上脚下使力回身继续，而蓝珈却已经被扰乱了自己的节奏。这会蓝珈只是勉强回身，一边举剑格档，一边调整自己的身形。
　　只在短短一瞬间，攻守局势就发生了变换，这让众人史料未及了一下。而这时的蓝珈远没有刚才雷洛为守势时那般轻松自在，每一招都是八九分的勉强才不至于让自己太难看。这蓝珈心下不由得烦躁起来，怎么看都是雷洛在顾着面子，让自己还能出招勉强应对下，若是雷洛使了全力或是如同刚才反攻那般犀利，怕是自己早以败下阵来的。
　　一想到此节，蓝珈当下更加郁闷起来。一个急噪，只是用力挥开雷洛前来的剑招，自己跃腾开来，想顺便调整下自身节奏。正一边对付雷洛紧追不舍的剑影，一边矮身挪移的蓝珈，没有发现雷洛的嘴角往上勾起了似有似无的角度。等蓝珈定下身形时，发现自己已经到了高台边缘，而雷洛站在另一边上，与自己对立而望。
　　蓝珈平了平心中那份被挑起的烦躁，只是宁下心神，聚气掠出，一并的剑花，朝雷洛反击而去。雷洛此时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些，被和颐谭亮一干人看去，都为这无双堂堂主蓝珈担上了一份心。蓝珈直到近处，才发现雷洛的表情，那一份连眼睛中都有着的笑意。蓝珈直觉的想停，却无功。也不见雷洛是怎么动的，等他觉得颈上一凉的时候，雷洛的剑已经架在他肩上，而自己的剑却好歹也反手指在雷洛的胸前一段距离。
　　这下胜负明了。雷洛笑了一下，撤了剑，行了一礼道：“承让。”
　　蓝珈有些恍惚，一边回礼一边下得台去。心中才叹道，所谓传言多半是为了附和自己才出的，可见这龙脊山庄平日是低调的，连平素里露面最多的尊王日君雷洛的实力也是没有让人摸透。
　　龙脊山庄的众人见雷洛赢了纷纷喝彩，这一场下来，不仅十分的看头，连面子都长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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