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依山尽

　　玉龙山庄的商旅在重阳节后就准备动身去西夏了，西夏的商贾私下向玉龙山庄购买了大量粮食和衣裳，这也是今年最后一次往来。一直要到来年开春，玉龙山庄才会再次接这样的大买卖。
　　战争从来就没有胜利的一方，如今的西夏，在经济上受到大宋的重重压制，国内民生凋敝不说，久旱滴雨不下，灾荒愈发严重。难民因此不得不冒着生命危险骚扰大宋的西北。
　　西夏和大宋边境以前有很多坊市，交易各自的商品。那个时候大宋居民能以低价买到西夏上好的青盐，玉龙山庄从祁连山马场带回优良战马也很容易。
　　而西夏居民也能低价买到大宋瓜果蔬食，他们经常在坊市排成长队抢购玉龙山庄运来的花卉。在西夏，若哪家人屋子里摆着大宋南疆的奇花异卉，就会引来邻里街坊的艳羡和赞美。
　　如果两国没有战争，玉龙山庄还能轻易通过西夏前往西域。而如今，玉龙山庄向西域发展的计划被耽搁。在有生之年看见玉龙山庄在西域打稳根基，是黎远山最大的愿望。

　　白墨生和黎澈正在湖上的小舟中谈论去往西夏一事。
　　暮色西垂，湖中泛起了薄雾。远远望去，不见人影，只能听见悠远袅袅的琴音。
　　面似有皎月的光芒，眼里星辉熠熠，明灭间是说不尽的风华。净白衣裳倒衬得白墨生清贵无暇。他十指拨动古琴弦，在湖光山色中静坐舟上。
　　黎澈便静立划桨，墨绿的外袍与碧水一色。他眼里常有郁郁之态，或许是太早悟到世态炎凉。
　　黎澈和白墨生的身世很像。他们的父亲都是富可敌国的大商人，他们都是自幼为了家族可以放弃一切的聪明之人。不同的是白芒只有白墨生一个儿子，而黎远山却有三个。或许白芒和黎远山不同之处在于白芒愿意用财富换取家族的安稳，而黎远山更想通过财富来收买整个天下。
　　两人刚谈妥一起出发的事宜，却各怀心事。黎澈问：“你会和我们一起回来吗？”
　　琴音缓止。“不会。”白墨生答道。
　　“恩，你应该知道玉龙山庄做什么，是我不能决定的，白兄。”黎澈眉目间的忧郁似乎从不曾淡过。
　　白墨生无丝毫不满之色，那静若处子，动若清风之态似乎永远不会因外界的干扰而改变。他说：“无妨，尽人事，听天命。”
　　白墨生没有告诉黎澈，他要去沙漠寻找奇门术士一事。他此刻在想那天父亲在离别时和自己的谈话。

　　“大漠深处奇门术士居住的部落，就像我们三桑岛一样无迹可寻。他们布下的奇门阵法精妙无比，从来没有人穿过沙漠找到过他们。”白芒打算把一切都告诉白墨生，三桑岛的责任也该交给他了。
　　白墨生说：“父亲，我知道。奇门术士不和外界来往，只因担心他们的术数被人学了去。这也意味着奇门术士的人数越来越少，若不早点去寻找，只恐怕有一天他们消亡了。”
　　白芒念起《桃花源记》：“自云先世避秦时乱，率妻子邑人来此绝境，不复出焉，遂与外人间隔。问今是何世，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 ”
　　白墨生知道父亲以桃花源中的人比喻奇门术士，他道出真相：“孩童时父亲教我背诵此文，我也曾相信桃花源存在。还问父亲为什么我们三桑岛不能完全与世隔绝。”
　　白芒说：“现在你应该知道了，桃花源不过五柳先生美好的愿望而已，若真存在，那也是人间地狱。人们要穿衣吃饭，要治病就医，要有礼有仪，就要参与天下的纷争。我何尝不想将三桑岛的居民安居乐业，可与人争就免不了受人窥探。我惴惴不安，世人孜孜不倦研究三桑岛留下的蛛丝马迹，也幸好他们不懂三桑海域的迷阵。当年祖先依照《术藏》布下迷阵，以为可以一劳永逸。可世上奇能异士何其多，若真有人破了海域上的迷阵，我们三桑岛该如何立足？”
　　白墨生理解父亲的苦衷，他说：“父亲，等到我找到奇门术士让他们帮助三桑岛布下新阵法，总能求得一时安宁。《术藏》虽流传世间，但奇门术士的先天术数从未外传。久居大漠的奇门术士也必定有他们的难处，孩儿愿意用一年、三年、甚至十年帮助他们，以此来换海阵图。”
　　白芒看着自己的儿子，愧疚说：“儿，你今年也二十五岁了，此去大漠又不知何年才能归来。是为父对不起你。”
　　白墨生将手放在父亲手上，说：“父亲，这是我该做的。最迟今年年底我就会到大漠。”
　　白芒叹息说：“你尚未成家，为父也只有你一个孩子。莫怪为父古板，为父盼你再寻佳人，盼你开枝散叶。”
　　白墨生想得明白，他说：“父亲，三桑岛只有我一个少主，我怎能想着儿女情长。”
　　白芒叹道：“我原以为，你会忘记她。”白墨生闭上眼，不语。
　　白芒说：“小灵死后，你便换上一身白衣素服，至今也有六个年头了。儿，这件事是我的错，你不要怪大祭司。”
　　白墨生轻声说：“父亲，对不起。”白墨生不愿再谈这件事。
　　二人立在海边，整装待发的船队后，落日的余晖染红了天边。
　　白芒沉默很久说：“罢了，不过有一件事你要答应我。”
　　白墨生问：“什么事？”
　　白芒叮嘱道：“我不管你是否会因小灵的死而对大祭司耿耿于怀，你都不可因此而排斥伽衣，她是大祭司的继承人，她也是我的徒弟。”
　　白墨生自笑答：“父亲，孩儿知道。”
　　白芒收缩了瞳孔说：“我万分确定，她会成为三桑岛最好的祭司。”
　　白墨生扶额，笑说：“既然如此，父亲为什么要让我带着她一起出海。”
　　白芒语重心长说：“这是对她的考验，如果表现让我满意，她就能活着回岛。如果她收不住心，我宁愿三桑岛没有下任祭司。”
　　白墨生没再说话，海风带点咸味。
　　原来小舟已经行远了，白墨生的琴音停了。他不再去想父亲说的话，而是对同样游离的黎澈建议道：“泊舟上岸吧！”
　　黎澈说：“你想得很出神。”他将小舟往岸边划去。
　　白墨生答：“是啊。”
　　雾色沾湿了黎澈的衣裳，暮色更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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