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糖

　　路宇到厂里的时候，董经理正要下班，见他来了，并没马上走。

　　刚好路宇也想请教他关于制度修订的事。

　　这两天，他在网上查了很多资料，觉得自己修改的制度已经很标准了，实在看不出可以再改动的地方，可董经理却说“尚可”，他便想知道，自己到底差在哪里。

　　两人简单讨论了两句，路宇对自己的修订思路很坚持，因为那些内容都是权威管理学书籍上的理论，他不想改动。可董经理则表示有些地方还是不够理想，两人观点向左，一时陷入僵局。

　　董经理看着好说话，实则很固执，路宇的坚持己见在他看来，无疑是在挑战自己的权威，他很不高兴，冷了脸，说，“我先下班了，你再想想。”

　　说完便走了。

　　路宇看他的脸色也知道对方被自己惹到了，倒不是后悔坚持己见，但展若衡嘱咐的话就在耳边。

　　好好跟董经理学管理，学会了，才能早日还清债务。

　　可如今，钱还没赚到，倒是先把“老师”惹恼了，要是被“疤疤”知道了，会不会对自己发怒。

　　“疤疤”是路宇给展若衡偷偷起的绰号，调侃他表情总是“凶巴巴”的，脸上还带了一条疤，倒是没有恶意，也就是私底下自己吐槽时候想想而已。

　　正想着某人，电话忽然响了，来电显示“刘秘书”。

　　路宇忙接起来，对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带着笑意，“小路，来厂里了么？”

　　“是的，刚到，在办公室。”

　　“那你出来一下，展总到了，我们就在厂门口。”

　　金主的召唤，路宇不敢怠慢，赶紧放下手头的事情，去见展若衡。只是不知道对方这次找他是什么事情，会不会是来催他补上次没交的“作业”。

　　这么一想，跑下楼的脚步不由放慢。

　　不过，上次展若衡没难为他，这让路宇对见面这件事也没那么胆怵了。

　　他想“疤疤”虽然看起来是凶了点，但还算通情达理。

　　厂门口，停着一台很庞大的黑色越野车，刘秘书站在车边，看到路宇出现，马上笑着打招呼。

　　“小路，这边。”

　　路宇小跑着过去，很有礼貌的问好，“刘秘书，晚上好。”

　　刘秘书点头，“快上车吧，展总在车里呢。”

　　说完，替他拉开车门。

　　车里面亮着灯，从路宇的角度能看到一双大长腿和铮亮的鳄鱼皮鞋。

　　那该是展若衡了，路宇不由紧张起来，下意识的吞咽了一下口水。

　　车身很高大，他登了一级踏板，才迈进车里。

　　抬眼一看，展若衡正坐在他对面，但并没瞧过来，只是盯着手里的平板电脑，戳戳点点。

　　知道他在忙工作，路宇不敢打扰，老老实实坐在对面的座椅上，规规矩矩的并拢双腿，挺直后背，一副好学生的样子。

　　他坐好后，车门被刘秘书关上，司机也很自觉的离开驾驶席，现在车里，只剩下展若衡他们两个。

　　路宇想不到这么晚了，展若衡过来找自己是为什么事，难道要在车里交作业么？那未免太刺激了吧，想想都臊得很。

　　看上去他坐的很端正，一副随时听训的样子，实际上心里乱七八糟已经想了一堆。

　　倒是展若衡依然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

　　他坐的位置刚好灯光照射不到，路宇看不太真切他的脸，只能看到那些明明暗暗的影子和隐约的疤痕，更显得对方阴沉凶悍。

　　路宇不敢说话，等着对方先开口。

　　过了片刻，展若衡将平板放到一边，抬眼望过来，说的第一句话便是，“工作还顺利么，跟董经理相处的怎么样？”

　　一语戳中痛处，路宇心塞的回答不上来。

　　发现小孩没有马上作答，眼神还有点闪躲，展若衡察觉出不对，追问道，“怎么？有问题？”

　　路宇本不想跟对方说那些工作上的小事，他怕展若衡瞧不起自己，再冷嘲热讽。

　　因此，他故作轻松的说，“没什么，挺好的。”

　　闻言，展若衡不说话，只是看他，看得路宇心虚不已，两只手紧紧的交握在一起。

　　展若衡也不催他，而是从手边的酒柜里取出两只杯子，亲手倒了琥铂色的液体，然后将其中一杯递给路宇。

　　路宇从不喝酒，他想拒绝，却在碰到展若衡的眼神时，下意识的接了过来。

　　展若衡举杯喝了一口，一口即是半杯，接着才道，“说说看，瞒着解决不了问题。”

　　路宇有样学样，也喝下一口，颜色好看的液体有些辣喉咙，但流进胃里之后，格外的温暖。

　　他莫名有了底气，将自己和董经理之间的分歧向展若衡汇报了一遍。

　　他说的时候，展若衡不发一言，一边小口的喝酒，一边听着。

　　直到路宇说完，才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他放下杯子后，问道，“想好明天怎么办了么？”

　　路宇很诚实的摇摇头，既而又补充说，“我想再试着和董经理谈谈。”

　　展若衡问，“谈什么？”

　　路宇，“我的想法。”

　　展若衡，“你已经把自己的想法说清楚了，除非明天改变主意，否则没有再说的必要。”

　　路宇，“……”

　　展若衡看他露出有些委屈和郁闷的神情，终究不忍心，尽量放软自己的声音，说，“沟通的目的是相互理解，达成共识，而不是向对方强行灌输自己的观点。”

　　他说完这句，路宇的眼神明显闪动了一下。

　　展若衡知道，小孩应该是听懂了，于是问道，“你再想想，董经理的观点是否有道理？”

　　路宇立即说，“我回去再想想，试着根据他的意见修改一下制度。”

　　本以为自己抓住了重点，谁知，展若衡却不甚赞同的轻摇了摇头，路宇不明所以，有些困惑的看着他。

　　展若衡迎着他的眼神，用平稳无波的声调开了腔。

　　“董经理的话再有道理，你目前也未必真的理解，更别提修改制度。也许你的理论知识很扎实，但你对厂里的实际情况并不真正了解，脱离实际的理论就是一堆废话。董经理之所以生气，可能是感觉自己在对牛弹琴。”

　　路宇，“……”

　　展若衡的话毫不留情，让路宇瞬间红了脸，也明白了自己的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这次他没着急表态，而是想了好一会儿，最后像是下定决心一样，抬起头来，说，“我明天就向董经理申请，下基层锻炼，每个车间和部门都做上一段时间，之后再说修改制度的事。”

　　对此，展若衡没有评价，只是很平淡的说了句，“具体的事情，董经理你们商量吧。”

　　但路宇知道，自己的想法应该是对路的，因为展若衡的脸色看起来缓和了一些。

　　谈完了工作，车里的氛围冷了下来。

　　路宇感觉有点尴尬，他想找些话来说，比如拍拍展若衡的马屁，毕竟“疤疤”刚刚点拨了自己，而且态度很不错，既没冷嘲热讽，也没袖手旁观，自己对他说两句好听的，也是应该的。

　　可那些好听话，他说不出口，因为展若衡看起来太冷淡严肃，自己的小心思肯定被他一眼识破。

　　路宇甚至怀疑，自己要是敢拍马屁，“疤疤”会不会一声断喝将他踢出去。

　　不敢尝试用热脸贴冷屁股，路宇只能选择乖乖听话，等对方差遣。

　　与他相反，展若衡对于两人这种静默时刻很自在，他终于有时间仔细端详对面的小孩。

　　连日的奔波让路宇疲惫，他眼下有了一道浅淡的乌色，在白皙的皮肤上格外明显。

　　展若衡看了，微微皱眉，也想起了，今天过来找小孩的正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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