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都

　　梦海又一次翻涌，与黎秋的再会真的是意料之外。只是他的无所适从，黎秋的怀恨在心却是情理之中。他早已在梦中设想千百回，他们相遇的情形，无一不是惨剧收场，今日这一见算是情况较好了。

　　缙云晰被带去了魔都，他那几个小伙伴还在穷奇山不休的寻找。

　　他躺在魔牢的格间里，睡了冗长一觉，只觉身子轻快不少，不过脑内依旧昏闷。他扶额醒来发现自己身处牢笼中，便知是黎秋将自己关了起来，心中却无丝毫怪他之意。

　　“没想到他这么恨我，不过不恨才怪。若是黎秋对我说了那番话，就是上天下地，我也会找到他，恨不得杀之泄愤。这样一想，黎秋对我还算仁慈了。”缙云晰脑内翻覆，只不过能再见他，实在是太叫人欣喜了。想到这里，嘴角就忍不住弯起。

　　好想见他。

　　海风从通风口吹了进来，冻的人牙齿打颤，其他格间里关押的囚犯也被这寒风冻得嚎叫不断。

　　牢内无光，周围漆黑一片，直到听到这低吼声，缙云晰才知这里面关押了那么多犯人。他不甘被关在这牢笼，他等不及要见他。

　　他意欲开启命纹，利用这海风，破了这牢门。他双腿交盘，直起身子，双手合十于胸前。只是才微微使力，周身神经即刻麻痹，起了一阵难忍的痒痛。他气力顿消，意识混乱，血液中的沙砾在他周身经脉中急速流涌，直上脑门，阻他命纹显现。

　　缙云晰忍不住惨叫出声，只觉头疼欲裂，灵魂生剥。掌心之中似乎有股反磁力硬将他双掌分离。他不甘被控，使力不止，尝试用纹力逆反突破阻碍，却毫无用处，眉心也开始渗血。当他想停止运作时，却已然欲罢不能。

　　力量从眉心不断泄露，金光四溢，强烈射出，照亮了整间魔牢。

　　被关押的魔人们，受到他这股光照，兴奋不已。不断上涌的力量，触动着他们不安分的心，开始爆锤牢门，妄图逃出牢门。

　　看守人闻声而来，见里面光芒刺目，万魔齐发，作乱一片，惊吓万分。

　　“快，快去禀报尊上！”

　　魔宫前殿内，黎秋坐于主位，侑觞立于殿前。

　　“尊上，其实您并不想杀他吧。”侑觞透露着心知肚明。

　　“何出此言。”黎秋道。

　　“若您真要杀他，方才是最好的时机。他虚弱至此，大势已去。您的剑只需再入个一寸，他必死无疑。但是您却没这么做。”侑觞解释道。

　　“我从不乘人之危。待他好了，我自会取他性命。”黎秋闭眼回道。

　　两人说话之际，看守魔牢的魔侍闯了进来，颔首作揖，仓惶道：“尊上，方才入狱的少年力量暴走，被关押的囚犯也因此躁动。现下闹得魔牢里一片混乱，我等实在压制不住。”

　　黎秋闻言，摆放于桌上的双手即刻收回。他蹭的站起，随着魔侍，冲出殿门，直奔魔牢。

　　魔牢设立在魔都寻凄海边的一处地下，索性离着魔宫不远。

　　黎秋匆匆来临便还未进入牢狱，里头肆虐的嚎叫声强劲的冲击而来，窗户和各处通风口都射出了刺目的光芒。

　　“缙云晰！”黎秋双拳紧握，低沉的念着他的名字，驰进魔牢，侑觞在后面跟着。

　　囚犯们蠢蠢欲动，双手伸出牢笼，抓狂不歇。撕裂的叫声突兀的从魔狱深处传出。

　　黎秋站在牢口，开启左眼中的云螭命纹，云螭咆哮而出，伸展龙身，飞跃出去，所经之处，所有的牢犯被银色纹光震慑，继而昏厥过去。

　　霎时，魔狱万籁俱寂，只剩深处撕心裂肺的喊叫还在无止无休，在阴森恐怖的魔狱之中显得更加诡异异常。

　　“尊上，那是……”侑觞惊道。

　　黎秋已然飞奔进去，寻找那光芒源头。

　　缙云晰早已哭喊哑嗓，他嗓眼渗血，声带震裂。然而眉心传来的如锥心刺骨一般的剧烈疼痛，让他无法停止呐喊，尖叫也逐成脱力的低哑哭声。他蜷曲着身体，每用力呼喊一次，鲜红的血液就会从从眉心汩汩冒出，肆意流淌，污了他俊秀的面庞。这情形实在可怕。

　　黎秋破闸而入，将他扶起，右手抚上他眉心黑洞，光芒逐渐虚弱，血液也慢慢停流。

　　他闭上双目，沉静下来，了无生息的喘着。他目光不清，意识渐消，黎秋的呼喊也是划过耳畔，不停留半点。

　　黎秋将他抱出魔狱，侑觞迎了上来，见其惨样，十足惊愕。

　　黎秋忙道：“叫墨卿来。”

　　“墨卿大人现下可能不在宫中。”侑觞回道。

　　“别让我说第二遍。”黎秋眼神霎时锐利一转，直直的刺向他，低声道。

　　“是。”侑觞遵命，招了几个魔侍，随他他一起去寻人。

　　黎秋抱着缙云晰一路去了自己寝殿。叫人打了水来，脱了他的泥衣，给他略微擦了擦，将他安置在床。

　　“人呢，怎么还没来！”黎秋对着门外大喊。

　　一位魔侍进来禀告，道：“墨卿大人去了琼楼，侑觞大人已经出宫去寻了。”

　　黎秋怒道：“往后不许他随意出宫。”

　　“哎呀，哎呀。不知我又做错了什么，惹得尊上这么生气。”一身穿深梅暗红花瓣彩底长衫的男子进门道。他腰间松垮系着排穗腰带；荷包，玉佩挂的满满当当。他长发如瀑，发梢微绻，勾在腰际。面似白月，唇如红樱，眼角红痣，敛尽雍容。

　　他面上春情未褪，诱惑芬芳，身上馥郁之气，果真是刚从琼楼出来。

　　“别说废话，赶紧救人。”黎秋回道。

　　“是，尊上。”

　　墨卿见他严肃神情，不再调笑，他从袖中抽出发绳，挽住长发，来到床边。从被中掏出缙云晰的手，给他把了把脉，又看了看他眉心黑洞，心中有数。他掀开棉被，缙云晰的身子暴露在空气中。

　　青紫的经脉长短不一，粗细不同，爬满了四肢驱赶，却齐齐停在下颚处，没有上脸，唯独两道红痕分别从双耳下，途径两边太阳穴处一直通入眉心黑洞。

　　流沙的涌动导致身子肿胀不堪，白皙的皮肤被这样宛如细蛇的伤口悉数包围，黑红一片，甚是吓人。

　　墨卿闭上眼睛，白雀命纹在脸颊上出现，那颗红痣便恰好在雀目之处。他右手覆上缙云晰的额头，缓缓释放纹力，柔和的光芒徐徐出现，被尽数收进眉心黑洞。

　　缙云晰再次惨叫出声，不过好在身上百处青紫血脉逐渐退回，最后全部被收回手腕处。

　　“呼。”墨卿呼了口气，收回命纹，解开了发绳，长发又披散下来。

　　黎秋将被子重新盖上，问道：“怎么样。”

　　墨卿边捋长发边道：“只能暂时保住性命，之后就不好说了。还有，他声带严损，暂时不能说话。身上的浮肿，也无法立即消除。”

　　黎秋闻言，安下心来，又问：“病因是什么。”

　　墨卿回答：“他的经脉之中有少量的流沙，虽不至死，但发作时会在经脉中急速上涌至到命纹处，导致疼痛难忍，却又无法停止，只得任由流沙支配。”

　　“那他眉心黑洞是怎么回事？”黎秋又问。

　　“大概是他想突破流沙阻碍，利用纹力逆反，才会出现的吧。忍着这样的剧痛，还要去反抗。倒是有心性。”墨卿看着他，笑赞道。

　　“那怎么才能完全治好呢。”黎秋咳了两声，拉回他的注意力。

　　墨卿回道：“他遍体鳞伤，独独他手腕之处，完好无损，且刚才青紫的经脉全全收回此处。我想这里便是流沙进入的地方。若想治好，就必须划开他手腕，将沙子逼出。可是他现在失血过多，担不起这样的风险。还是等他身子养好，再做吧。”

　　“辛苦你了，回去休息吧。”黎秋挥手，遣他离开。

　　“那尊上可否看在我救人的份上，收回成命，别将我关在宫里。”墨卿软声求道。

　　“不行，万一又发生这样的情况，你负责吗？”黎秋毅然否决。

　　“您放心，只要不用命纹，就不会发作。”墨卿解释道。

　　“那也不行，在他病好之前，你不许离宫半步。”黎秋回道。

　　墨卿看了看黎秋，又看了看躺在床上的少年，深吸一口气，挤出一个笑容，道：“好，您是尊上，您说了算。”说罢，走出黎秋寝殿。

　　侑觞迎了上来道：“墨卿大人辛苦了。”

　　墨卿捏了捏肩膀，将侑觞拉到一边，指着屋内二人问道：“这少年什么来头，能惹得尊上这么紧张。”

　　侑觞看了眼屋里，回道：“这个嘛，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墨卿显然不满意侑觞的回答，也知道从他嘴里套不出什么话来，整了整衣裳就走了。

　　侑觞遣散了门口的人后，正打算离开，却听见黎秋在屋里喊他。他轻轻推门而入，颔首问道：“尊上有何吩咐。”

　　黎秋说道：“传令下去，今晚之事不许任何人声张。还有，看好墨卿，不许他乱跑。”

　　“是。”侑觞遵命，退出寝殿，留了他二人独处。

　　黎秋神情复杂的看着躺在床上，面路苦痛与憔悴的缙云晰，道了句：“缙云晰，食言而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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