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水夜行

　　悬明才在山谷浅滩中落稳脚步，肩上的凌云便挣扎的跳下来，一把将他推出去好远。让悬明不得不踉跄退了两步，心道这人居然还有力气折腾他。

　　了却了山下拦水之事，悬明就一路跟着那小蝴蝶攀上云山。待到他遥遥看见云门的院落时，那蝴蝶却忽然停下，在空中盘旋些许，竟带着他从西侧绕到了院落后方。似是了解到了事态，自主进行了判断，而不是单纯的为他引路。

　　社城城主称这蝴蝶是“水灵”……

　　悬明原本不太懂这蝴蝶意味着什么。但看到强悍如一城之主，也只能堪堪造出只呆板的甲虫。这小蝴蝶却灵动的犹如灵物一般。这让悬明更加确信的自己的猜测：或许云门的引人觊觎的从不是御水术，而是制造这种如活物般灵动的、“水灵”的术法。

　　如果能制造出这样的蝴蝶，那么或许也能制造出赤鱬？

　　甚至……人？

　　悬明摇摇头，暂时把疑问压下心头。

　　然而绕过残垣断壁，抵达云门后墙时，眼前的景象让却悬明面对山洪地水都不曾动摇的心蓦然揪紧了。

　　就见，凌云手中紧紧握着他的青金剑，似是要抽剑斩断面前的敌人。

　　青金剑需以水催动。但这剑气势太凶，一旦出鞘就会自发的吸取周围的水灵，极易反噬执剑者。

　　普通人贸然拔剑最多被吸干水灵力，需要花些时间恢复，却也无大碍。

　　但此时的凌云，身形缥缈，在雨中似乎有些透明，仿佛下一秒就会化为无物。剑每抽出一寸，发丝、衣摆都会消散几分。

　　这场景让悬明终于再也无法回避他一直不愿承认的事实。

　　能“逆天御水”的小云不是普通人，甚至他根本不是“人”。

　　他是“水灵”！

　　眼见剑已出鞘，悬明顾不得许多，匆忙上前揽住凌云的手腕，脉象乱如麻线、细若游丝。悬明一时间竟萌生了把剑推回去的想法。

　　然，青金剑澎湃的剑光正彰显着这人的意志。

　　使命，责任，付出生命也要完成的任务。

　　这种意志，悬明太熟悉了。因此自己必须陪着他，全力挥出这一剑。

　　剑起，摧枯拉朽的气势将石碑劈得粉碎。而手中纤细的腕下，本就若有似无的脉搏仿佛又淡去几分。

　　不行，一刻也不能耽搁了。再折腾下去，这人怕是真要“灰飞烟灭”了。

　　做了决定，悬明便一记手刃劈在凌云颈间。

　　*

　　碍于凌云本就岌岌可危的状态，悬明没敢下太重的手。

　　其结果就是肩上的人很快就恢复了意识，一路上挣扎不休。

　　现在总算是安静了，悬明看着不远处低垂着头的少年，又觉得生不起气来。

　　为什么总是一个人行动？

　　为什么不等我来？

　　这些质问最后也尽数压在心头，半个字也说不出口。

　　“你救我做什么？”

　　眼前的少年终于是开了口。向来清澈的声音中竟有几分沙哑和哽咽，似是满门殒命、遭人折辱的悲伤和委屈终于翻涌起来。

　　“你早就知道了。你早就知道我是水灵了。”

　　“你救我不也是想要御水术吗？不也是想要水灵阵吗？”

　　随着声声话语，凌云手中一道道水流挥斥而出，不偏不倚砸在悬明额间。

　　悬明没躲，任由那水流砸了过来。

　　因为方才未了挥出那一剑，他不得已动用了全身灵力。此时额上，有什么再也藏不住一般显现了出来——

　　——是一对金色的龙角。

　　最终还是让他知道了啊。自己和那赤鱬同根同源，皆是来自东海的……水中妖物。

　　悬明有些悲凉想着，垂下了视线。

　　所以面对凌云的质问，他没法辩解什么。

　　自己为了全族的命运在人间寻觅御水术，这是事实。

　　想要保护眼前之人的心境，亦无半点虚假。

　　峡谷间一时再无言语，唯有磅礴落雨拍打水面。

　　此刻，那蓝色蝴蝶姗姗而至。绕着悬明扑腾了一圈，最后又是落在腰间。悬明目光一闪，取出火云玉佩，心下却忽然亮了些。

　　想着，悬明向前靠近了几步，凌云这次倒没有再折腾什么。不知是身无余力，还是心灰意冷。

　　“你可记得我说过，我曾梦中偶遇一位驾云而来的仙长托梦，邀我到花语楼助他‘破劫’。”

　　听到“云仙”名字，凌云似是神色动了动。

　　“其实还有半句没讲完。”悬明继续说道，“——事后可将‘御水术’托付给我。如若，我能得到的你的认同。”

　　“我？”

　　“是你。”悬明回答，“因为他说，云门传人手持蓝蝶。我以火云玉佩为引，便可与他相见。”

　　凌云忽得抬起了头，仿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悬明则把火云玉佩递上前。

　　“你所说没错。我确在搜寻御水术与水灵阵。” 悬明正色说道，“但如若你不愿，我亦不会强求。强取豪夺，那与赤鱬何异——龙族如若这般作为才能存续，也没那个必要。”

　　说完，悬明又将火云玉佩向前推了推，“你来决定吧。”

　　凌云接过火云玉佩，用手指摩挲了些许，接着暗淡的眼神倏然明亮了，心跳剧烈的撞击胸口。

　　云门千百年传承御水术，到底是要传到哪里？这是凌云、乃至云门始终在思索的问题。

　　此时此刻，他忽然想到了一种看似离奇，但处处合理的可能。

　　或许，御水术本就不是要传给人族的。

　　而是……要传给水族？

　　随着思路越发清晰，凌云似乎感到火云玉佩传来了细小的震动，恍惚看到玉佩的云纹中显现出古卷中云仙的身形，缥缈的声音响彻脑海。

　　——云门传人，你来决定。

　　凌云怔怔半晌，轻轻呼出口气来。

　　随后，忽得一摆衣角，手捧火云玉佩一步上前。

　　“云门世代继承云仙遗志，传承御水术、守护水灵阵。”凌云说着，话音不重，语气却很是坚定，“若你愿助我肃清外敌、守护云门荣耀——待此事了却，‘御水术’便可托付予你。”

　　说到此处，凌云似是哽咽片刻，才继续了言语。

　　“然云门藏书尽毁、水灵阵亦不复存在。唯有凌云可任你差遣。”

　　话音一落，峡谷又是一片静寂。

　　凌云低着头，他不知道悬明会对他这番行径作何反应，但这是他做出的抉择。

　　片刻后，手上的重量一轻。接着便是一声轻柔的回话落在耳边。

　　“我答应你。”

　　随之而来的是环住周身的温度，以及轻轻拂过脊背的手掌。

　　那手掌携带着些许灵力，顺着经脉缓缓扩散，竟让凌云隐隐觉得有些温暖。过度消耗的疲倦感终于袭来，脑海中的意识也开始混混沉沉。

　　这人才看了几次他调息，就知道他经脉如何运转了。凌云恍惚的想着，想推开这人又使不上力气，便干脆自暴自弃的靠在对方肩上。

　　“凌云…小云啊。”耳边似是传来一声呢喃，“我很担心你。”

　　凌云想说点什么，却觉得吐出一个字都十分艰难。最后只得抓紧了这人的衣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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