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师本色

　　择星殿的日子并不好过，至少与她之前所想快活赛神仙的日子是背道而驰。

　　姜妍伏在案前，看着已经叠得很厚的简牍，她突然又心生绝望。她想，这已经不仅仅是背道而驰了，而是生不如死……

　　默默将不久前小厮送进来的一叠关于星鉴的简牍偷偷塞至案底，伸了伸腰，她决定要去逛一逛京都的春风楼。毕竟距离她上次去春风楼已经时过半月有余了，她着实有些想念当时没有吃完的那盘烧鸡。

　　刚拾掇完自己，支走了门前一堆门童，准备大大方方出去的时候，没想到一只猪蹄十分煞风景地横亘在她身前。

　　哪个没长眼睛的？她差点骂出声来。

　　于是原本春风的笑脸顿时冷了下来，一张脸黑的简直不能再黑。姜妍觉得自己没将这只猪蹄剁了红烧实在算是她慈悲为怀了，好脸色的期待怕是不太实际。

　　她不情不愿，甚至双手一敞，直接拦住欲要进屋详谈的某人，“有事快说，没事快滚，这里不接待闲人。”

　　说完还附赠了一记白眼。

　　来人官服加身，头束玉冠，怎么看都像是顺便来访的闲客，许是没想到如此不受欢迎，周晋林微微错愕，他指了指屋内，问道：“不方便？”

　　方便个屁，没看到本帝师要外出？还掐着时间过来，是吃饭啊还是来投胎？姜妍没有回答他，但脸上却是一副“你不是废话？”的表情。

　　周将军吃了遭闭门羹，却是头一次不愠不恼，十分淡定地接着说道，“这里也行。”

　　“我只是来向大人打听一人。”

　　这一回倒是谦卑有礼，不自恃清高了？

　　姜妍哂笑。

　　但是很快一副熟悉的容颜便在她脑海里一闪而过，隐隐约约她似乎感觉倒周晋林是来找谁的。

　　她本以为那日春风楼上的偶遇，是那三个男人之间的事，全然与她无关。

　　不过现在看来，她似乎有些小瞧了这个传言只会领兵上阵杀敌的男人，毕竟一个能够年纪轻轻就能统帅整个大云军队的人，又怎么会忽略有关于自己在意的任何一个细节？

　　心有猛虎，细嗅蔷薇。

　　姜妍看了看他，剑眉英挺，修长的身材并不粗犷，冷傲孤清的神情却带着一丢丢的平和，全然不似第一次会面时的剑拔弩张。

　　许是有事相求，不得已自降身段。

　　“什么人？”姜妍放下手，轻倚门前，神色漫不经心。

　　周晋临也不跟人兜圈子，直接开门见山地提醒道：“上月初三，春风楼。”

　　“…春风楼？”姜妍作势想了想，又假装犹豫了一番，这才慢悠悠地接着开口，“我正要去，周将军要一道？”

　　“……不了。”周将军面无表情，直接拒绝，心知这人有意跟他绕弯，他索性直接问出来：“那日春风楼，你，太子，还有一人，我想知道剩下那人的下落。”

　　“啧，这话可是有依附嫌疑，本帝师初来乍到，周将军切莫抹黑我才是。”说着，姜妍恭恭敬敬作了一揖，双手重叠，重重置于胸前，十分的谦虚得体。

　　倒是显得周晋林有些恶人相向了。他嘴角抽了抽，看着眼前突然恭谨做作的女子，顿时感叹“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这句话当真是一点不假。

　　人若有心不辨真假，那即使你将铁证如山摆在人跟前，那也不过对牛弹琴，皆是无用之功。所以同理，一个人，她要是不想说真话，那即便你把天说破，也不会得到你想要的答案。

　　很明显，姜妍便是后者这类。

　　“自然不会。”周晋林回了一礼，自觉无趣。他已将话说的很明白，姜妍是真不知道也好，还是装傻充愣也好，都与他无关了，他只能确定的是这三人之间关系必定不同寻常。

　　反正，来日方长，他自是有迹可循。

　　姜妍没有再接着说话，只是耐心的期待着某人能够识趣一点。

　　周晋林大概也是个察言观色的大家，帝师大人虽一句话未说，但他却也感受到了来自周遭的冷空气，也实在不能怪人家，毕竟半月前他还将人得罪了一番。

　　这可能就叫传说中的热脸贴冷屁股。周晋林冷着张脸，留下一句“叨扰了”便就二话不说地离开了择星殿。

　　自此，一段不甚愉快的小插曲才是完美落幕。

　　姜妍才满心欢愉地去了趟春风楼改善伙食。

　　然而，似乎是天公不作美。一天之内，她遇见的尽是些做梦都不想梦见的人。

　　春风楼上，姜妍扒着碗里的烧鸡，看着对面的两人，心里有些难受。

　　她自问，为什么自己出来开个荤也要偶遇到她不想见的人。

　　再抬头，对上姬桁如沐春风的笑脸，她皮笑肉不笑地回笑，然后又侧了侧身子身子，期待着尽量能隔开些距离。

　　于是本坐在对面的姬云雉立马顺势就贴了上来。

　　姜妍，“……”你放开我。

　　“原来你不是三哥的美娇娥啊！”姬云雉说着话，脸却是往人怀里蹭。

　　姜妍退了几步，刚拉开了两人的距离，公主大人便又贴了上来，她还是头一次见识到大云唯一的公主此刻就像一块狗皮膏药黏在她身上，撕都撕不开。

　　难怪周晋林避她如瘟神。

　　“……”她有些尴尬地笑笑，“我只是暂住太子府。”

　　“可我听说周将军今儿去了择星殿，怎么没同你一道来春风楼？”姬云雉往她身上再次蹭了蹭，蹭得某人直仰头。

　　仿佛养了一只雪狼一样，姜妍有些痛苦地想到。

　　所以很快她向端坐在对面的某人投向真诚的眼神。

　　姬桁动了动唇，忍住了笑意，半晌才开口，“别闹，小心帝师大人向父皇告状…”

　　是是是，小心本帝师也治你的不敬之罪！
　　姜妍用手推了推，一边往旁边挪着，一边开口回答大云狗皮膏药公主的问题，“我诚挚地向他发出了邀请，但他拒绝了我。”

　　说着她还欲犹未尽地唾弃了之前那个浪费自己大把好时光的某人。

　　不是他，我还真没这么巧就能遇到二位，所以说真的是苍天有眼。

　　“早知道我就去择星殿堵人了…”姬云雉闻言后，略微有些愤恨地感慨道。

　　别，您可千万别。我怕您和周将军一个忍不住就掀了我这择星殿。姜妍的小心脏跳了跳，“我觉得公主可以去绥王府看看。”

　　“是吗？可是五哥哥每次都会凶我，而且……”姬云雉顿了顿，一双圆溜的眼睛转了转，又继而摇了摇头，脱口而出道：“我不喜欢辞婳”

　　她每每去到绥王府，不是遭到一顿劈头盖脸的教训就是被关在书房不准随意走动。想到这里，姬云雉屡屡都觉得在她五哥哥的眼里，什么都比不上他府上的那个歌姬。

　　还是一个弱不禁风，病态缠绵的女子。

　　她始终记得她第一次见到辞婳的时候，一身蓝色的翠烟衫在庭院里和着鸟鸣翩翩起舞，那人笑起来，弯弯的远山黛很好看。

　　后来她常去，她原本也是极喜欢看这个女子弹琵琶时的神情，带着潺潺流水的柔情，又好像是高山的巍峨和坚韧。

　　可是再后来，她发现周晋林也常去……

　　“一点都不喜欢她…”想着，她又补充了一句。

　　啥？哪位？姜妍一口水喝得有点呛着了，突如其来的凝重的神色在姬云雉这里显得有点突兀。

　　姬桁递过来一张手帕，轻声解释道，“是绥王府上的歌姬。”

　　姜妍“噢”了一声，恍然大悟。原来那个远近闻名的绥王第一宠姬，闺名辞婳。

　　“让你去他府上堵周晋林，又不是让你去找那个歌姬，要欢喜她作甚？”姜妍又给自己掰了块鸡腿，油腻腻地不顾任何形象张口就吃。

　　吃完再用太子殿下的手帕毫不客气地擦擦手。

　　“可是……”姬云雉没有说完，欲言又止的神情落在姜妍眼里，又是一番隐情。

　　姜妍没问，姬桁也默不作声。

　　等到姬云雉再次踏上去将军府的路上，姬桁看着窗外楼下的背影，才淡淡开口，“辞婳是前大理寺少卿的独女，五年前因为一桩贪污案而满门抄斩，周家保她活下来了。”

　　“在此之前，她跟周晋林是有婚约在身的。”

　　姜妍顿时明白了，姬云雉说的不喜欢辞婳的原因十有八九怕是因为周晋林了。连这个不谙世事的公主都能看出端倪的事情，周晋林的爱意是有多明显？

　　简直禽兽不如。

　　姜妍啧啧了两声，眉毛一挑，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辞婳身份如此致命，你大可直接威胁周晋林，而不是让绥王先发制人……”

　　“呵…”姬桁笑了笑，柔和的神情里闪过一丝讳莫如深的意味，他站了起来，开口说道，“很晚了，帝师该回择星殿了。”

　　姜妍喝了口茶，缓解了嘴里烧鸡的腻味，也不打算多扯，扔下之前姬桁递过来的手帕，就准备打道回府。

　　只是她还没走两步，就听到身后那人清清淡淡的声音响起，“存在隐患的棋子，我宁愿不要。”

　　夕阳下，绯色的余晖在他脸上投射出一片阴影，没有一贯的深沉，反而是一阵淡淡的平和，她想他跟自己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变化太多了。

　　她重重点了点头，很是赞成这句话。此后他们将是绑在一条绳上的蚂蚱，荣辱与共。

　　而她不知道的是，姬桁却在她离开后，拾起对面女人留下的那一方手帕，收进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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