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师】二月的风(一目连同人)

　　十年时间，能发生很多很多事。

　　多到二月都快记不清了，现在回想起来，她的记忆里，出现最多的，居然是那年去神社的前前后后。

　　那个时候，恐怕是自己最开心的日子了吧？

　　慢慢地，她开始叫他们哥哥、父亲和母亲，把他们当做真正的家人，她以为自己能一直叫下去的。

　　可是，时间是那么残忍的东西，不给人留一点余地。

　　父亲死了，在她来这个家的第七年。

　　第二年，母亲也随之而去。

　　二月到现在都还清楚地记得，在父亲去世后母亲本来已经养起来的身体每况日下，她的眼神逐渐失去了往日的神采。

　　二月急了，她知道，母亲已经没有了想要活下去的念头。

　　或许，在父亲去世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带走了她最亲爱的母亲。

　　但是，二月不甘心，她想要母亲活下来。

　　那天，她把自己弄得伤痕累累地回去，希望母亲和以前一样把她抱在怀里安慰，这样，母亲就会知道，自己还需要着她，所以，她不可以抛弃自己。

　　二月知道自己很自私，她甚至知道母亲想要跟随父亲而去，可是，就让她自私吧，她想要她活着，一直陪着自己。

　　可是，她算中了开头，却没料到结局。

　　那天之后，母亲确实打起了精神，她离开了床榻，愿意和他们交流，甚至那温柔的眼神都和以前一模一样。

　　她会拉着二月的手和她絮絮叨叨地说自己的爱情故事，然后把她抱在怀里说总会有一个人也那么爱二月。

　　也会逮到大郎和二郎要求他们娶妻生子，说她想要软软的孙子来玩，总是惹得他们躲着她走。

　　除了少了一个人，一切似乎都回到了从前。

　　隐约地，二月就是感觉有些违和，但她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直到那一天，父亲的祭日。

　　因为母亲的身体已经不好了，她的眼睛已经完全看不见了，耳朵也听不见了，他们只能把她一个人留在家里。

　　他们谁也没有想到，回到家时，见到的就是母亲已经冰冷的身躯。

　　她到底是走了。

　　可是，她却是笑着的。

　　笑得很温柔，很祥和。

　　二月没有哭，她只是觉得心里一下空了好大一块，有些难得的迷茫。

　　他们把父亲和母亲埋葬在了一起，下葬那天，大郎哭了，二郎也哭了。

　　可是，二月没有哭。

　　她能够听到周围的村民们都在骂她冷血，养不熟，可是，二月从来不在乎。

　　就像是走得不是自己的亲人，而是什么阿猫阿狗一样。

　　大郎二郎自然不会听信这些话，他们只是有些担心她，毕竟，没人能够想象到，二月到底有多喜欢他们的母亲。

　　后来呢，他们在整理母亲遗物的时候，发现了她留给他们的东西。

　　很多很多的衣服，装了满满地一箱。

　　有小小的孩童衣物，有大些的少年衣物，但最多的，却是给二月的衣服。

　　她给二月做的衣服总是很好认，因为那上面的角落里，总是有一个小小的杏花。

　　他们难以想象，只有一年的时间，母亲是如何做出这么多的衣物，那上面的每一针每一线都密密麻麻的。

　　要知道，后来，母亲已经彻底失明了。

　　他们回过头，就看到二月抱着母亲做的衣物蹲在地上。

　　她哭了。

　　她第一次在他们面前哭，哭得那么凄厉，哭得那么声嘶力竭。

　　二月根本就停不下来，她一直以为母亲是根本不在乎她，所以宁愿跟着父亲走，也不愿意陪着她。

　　可是现在，身前的衣物却那么清楚地告诉她。

　　母亲，是在乎她的。

　　她也会舍不得自己。

　　这个认知让二月心里的所有委屈都随着泪水撒落了下来。

　　原本，这些天，她是怨恨着她的。

　　怨她为何那么狠心地抛下她，是她不够听话，不够懂事吗？

　　恨她那么轻易地就离开了她，叫她不能见她最后一面。

　　可是到底，她是害怕着的。

　　她那么害怕母亲最后是埋怨她的，埋怨她的自私，埋怨她的多管闲事，埋怨她把她一个人留在了世间。

　　以至于都不肯让她见最后一面。

　　可是，她根本就不怪她。

　　那天，二月把自己独自关在那个屋子里，哭到晕厥了过去。

　　时间是最好的良药，它总是能够让你忘记所有的悲痛。

　　慢慢地，大郎娶妻了，是个温婉的女子，和母亲一样。

　　第二年，他们有了一个孩子。

　　同年，二郎也娶妻了，那是一个长相普通的农家女子，处事利落干净。

　　也是这一年，二月不顾哥哥们的挽留搬了出来。

　　十年时间，她再次一无所有。

　　今年，她二十岁了。

　　二月并没有离开很远，她搬去了神社，那里有她的父亲和母亲。

　　她很清楚，那个家，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两天前，大郎哥哥曾经偷偷问过她的亲事，在他们眼里，自己已经二十岁了，早就该嫁人了。

　　以前还能当做是为了陪伴母亲，而现在，他们有了各自的牵挂，家里的粮食也已经不够吃了。

　　或许，他们都没有让自己离开的意思，但是，二月还是离开了。

　　她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其实，她早就想好了自己的这一生。

　　母亲一直说，总会有一个人来爱她，就像是她爱着父亲一样。

　　可是，这个世界上，真的还有一个人，能够比得上母亲吗？

　　她不相信。

　　所以她情愿把这一生献给神灵，来换取他们的来生。

　　她要让她下辈子，下下辈子都能开开心心地活着。

　　村子后面的小路能穿过山林，到达一座壮观的神社，那里供奉着风神。

　　二月沿着这条小路缓缓移动，眼前似乎出现了那时候的情景。

　　她穿着母亲亲手做的新和服，挽着她的胳膊走在最后，笑得柔和而满足。

　　前面是父亲大人，他会时不时地转过头来看看母亲，不经意间对上二月的视线也会冲她温和地笑。

　　旁边的是大郎哥哥和二郎哥哥，大郎哥哥从来不会对她多说什么话，他的脸上始终憨厚而疏离。

　　二郎哥哥却时不时转过头来和她说笑，他一看就是那种很会哄女孩子高兴的人。

　　二月就这样一步一步地踏着十年前的脚步向着神社的方向前进。

　　她想，那时候的自己，急于摆脱之前所受的苦痛。

　　那这个时候的自己呢？

　　是急于摆脱这十年吗？

　　不，不是的，她不仅不会再逃避，还会把被她的自私抛弃的自己重新迎回来。

　　诚然，她是遭受了许许多多的苦难，可是她也有要感谢的人，要赎罪的人。

　　她不能那么自私地把她们抛在脑后，而来借口享受自己的人生。

　　这样的忘恩负义的她，又有什么资格再得到别人的善意。

　　二月突然觉得自己就像是解开了一道枷锁一样。

　　原来，这么多年来，她一直都没有放下过吗？

　　寻着回忆，她穿过了鸟居，在小池边净手漱口，就像当初一样，立在神社前，双手合十，闭上眼睛。

　　神灵大人，祈求您包容我，收留您罪孽的信徒。

　　我情愿把自己这一生献给您，来求得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来生平安喜乐，幸福安康。

　　她前半生的一幕幕就像是流水一样在大脑划过，那一张张清晰的面容仿如昨日，或狰狞，或柔和，或怨恨，或同情。

　　她经历过痛苦，忍受过饥饿，她见过最为邪恶的欲望，目睹过最为恐怖的人心，她也看到了人世间最为美好的爱情，最为真挚的亲情。

　　神灵大人，倘若，您觉得二月还可以被拯救，就请您收留我吧，我会作为神社的巫女，抛弃私心，抛弃恐惧，抛弃怨恨。

　　这样自私的我，这样罪孽的我，风神大人，求您救赎二月。

　　二月能够感觉到风从她耳边刮过，一阵阵地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直到她的衣物都被风吹了起来。

　　她第一次这么真切地感觉到神灵的存在，可是，直到这一刻，她的心里居然再也没有了恐惧，没有了害怕。

　　她缓缓睁开眼睛，眼前已经风平浪静，可是身上崭新的巫女服却在提示那并不是错觉。

　　二月慢慢跪坐到了地上，她俯下身子，把额头贴上手背，用最虔诚地姿势表达自己的谢意。

　　感谢您，还愿意救赎我。

　　感谢您，大人。

　　风神的神社里，是没有过巫女的。

　　而这一天，有了一个巫女。

　　这个巫女，是风神亲眼看着长大的。

　　一目连俯视着那个跪趴着的身影，他觉得自己透过她看到了十年前。

　　那个坚定的，冷静的，不像个孩子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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