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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越谦轶趴在小厮背上转了个头,看向韩易不可置信道:“我爷爷常说,秀才举人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天文地理无所不知。我还想县太爷不但是读书人,还该是读书人中的翘楚,定然不会是愚昧之人,怎么还能说出合血滴骨此等蠢话呢。”
越管事闻言心颤,还未来得及上前堵住自家少爷的嘴,又听见越谦轶恍然大悟般自语:“你定是二哥说的买官捐纳之人!”
只恨自己年老体弱,动作不及越谦轶嘴快,但凡再往前倒几年,在自己年轻气盛的时候摊上这么个主,越谦轶的舌头应该已经被拔了。越管事心头泪流。
韩易早就听说越家少爷自小娇养,混迹于闺阁,在脂粉堆中自然颇受欢迎惹人怜爱,但于交际应酬人情世故却不精通。既然知晓越谦轶单纯直率的本性,这气也只能默默受了。他替越谦轶推开房间门,强笑道:“世间路何止万里,再厉害的读书人也有力不能及之处,越少爷博学广知,还请为在下解惑。”
秦家堡给越谦轶的屋子是堡里武人闲置的房间,一溜大通铺贴墙而置,就睡了越谦轶一个人。房间简陋得柜子都没一个,越家送上来的换洗衣服都堆在独凳上。山中潮湿,被褥上都是潮味,越管事心疼不已,已经习惯了的越谦轶倒是不嫌弃,直接扑向堆得乱七八糟的被褥,趴在上面一连打了好几个哈欠。
“滴血认亲都是无稽之谈,任谁的血混在一起都能搅成一团。不过我爷爷说过,人这种东西奇怪得很,明明骨血凉薄,不以亲缘论亲疏,但有些东西偏偏又刻在了骨子里,如影随形……而且呀,越坏的东西越丢不掉……”少年斜靠在被褥上,一脸的天真浪漫,“比如疾病,从出生时就注定了,你们是一家人。”
韩易诧异道:“顾朗竟有家族病,未曾听胡老伯说起呀!”
“嗨,谁会把这些糟心事儿到处说呢。”越管事从外面提了一壶热水进来,又从腰间茶叶罐中取了一撮茶扔进水壶中,给自家少爷和韩易各满了一杯。这山中别的不行,唯有泉水比山脚甜水井的水甘甜。
越谦轶捧着茶鼓着脸颊呼呼吹气:“胡老伯所患病症,乃是失血症。”
“何为失血症?”韩易疑惑。
“这病倒也不是什么罕见病症,但如胡老伯这般严重的却的确少见,我们家数代行医,翻遍家中典籍也就见过几例。先人遗书《疑症溯源录》中曾言:‘凡患失血症者,热毒在经,五脏蕴火,遇伤则毒出,轻触则血流,关节肿大,骨碎易折,若火毒下行至肺腑,则性命忧矣。病患忌妄言动怒,恐诱发内热,日常需轻行缓步,避劳作动工。故此症遇穷则发,遇富则隐,又名‘劳骨血’。”他停下饮了口茶,叹道:“咱们日常生活,磨磨擦擦总是少不了,小点的伤口舌头舔舔,再不行包扎一下,过个三五日也就好了。但得了失血症的人,一个擦伤便会大出血,严重的还有性命之忧。”
韩易回想起最初见胡老伯那次,大夫明明说是擦伤,但手臂伤口却肿得老高,原来是身有恶疾。如此苦命的人,竟还四处寻子,老天当真不公。
“我爹见胡老伯身上都是大大小小的淤青,关节处也比寻常人肥大,仔细问才晓得是自小的病症,夫妻二人本来都不愿意生孩子,怕病传给孩童。后来有个东黎巫医路过他们村,给了一种止血化肿的药草,用了几次后,流血不止的症状竟然有了好转,渐渐的不用草药伤口也能很快恢复,自那以后他们每年都会去东黎边界找巫医买点草药,也起了养孩子的心思。
“那日我见顾朗被拴在院中,就决定留下查探……”说到这儿越谦轶看向韩易,颇有些得意:“……我可不是怕了秦钰所以跑不掉,我是故意留下来的!我检查了顾朗被绳拴着的手腕,淤青比旁人严重得多。我旁敲侧击地问了其他人,这些糙汉子,都只以为顾朗是因为年幼身子骨弱,所以总是青一块紫一块,却不知他要与旁人一般练武,得费更大的功夫呢!”
“韩大人,二当家问您这边好了吗?”正说着,柯铭那边派来的小厮忽然来叫人,韩易几人只好停了话头。越管事劝越谦轶一同去向秦钰告辞,越谦轶却死活不同意走,只说若离了秦家堡,如何还有机会上他们那铁桶一样的商船。
韩易几人无奈,只好撇下越谦轶独自前去拜会秦钰,并委婉告知越谦轶不愿离开的缘由。秦钰听了韩易的话,自然是悔不当初手贱抓人,如今请神容易送神难,此刻他只想冲去逮了越谦轶,直接扔下千踪山。倒是柯铭会做人,知晓不能太拂了县太爷与越家的面子,当即替秦钰答应了,明日亲自送几人下山,并带越谦轶上船晃悠晃悠。
二人回到房间准备告诉越谦轶这个好消息,却见越谦轶已经累极了呼呼大睡,越管事颇有些无奈,自觉耽误了韩易的时间,自然是千恩万谢。
韩易倒是无妨。他正好趁这个机会在千踪山逛逛。
今日见了秦家堡的水军,韩易心头便插了根刺。他也在京城随好友林瑜看过京畿水师,论规模自然是比秦家堡的大,但论精气神,那帮绣花架子如何比得千踪山。京畿水师外强中干是人尽皆知,毕竟如今能用上水师的地方不多,也就这青州府一带还有水寇作乱。京师虽说也临海近水,但因各抚州拱卫,少有匪寇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多少年的清平岁月,终于将曾经最出名的水师养成了如今这模样。京城中有名望的人家都爱将家中子弟送入两个衙门“历练”,一个是皇帝眼皮子底下的禁卫军,毕竟天子跟前,容易飞黄腾达;另一个便是如今最清闲自在的京畿水师。其中油水可想而知。
“若真有不轨之徒自水路而上,定能轻而易举攻入大周咽喉,离了青州便是一路酒囊饭袋,让他们上去阻挡,不亚于螳臂当车。”林瑜纨绔是纨绔,但论眼界还是有几分的,他能这么说必然是看出来大周喉咙上水师这把刀,有多锋利了。
“我大周人才济济,还不能训出一只水军?”当时便有同窗反驳,唯有林瑜摇头苦笑:“水师若备火1枪炮,哪载烟花庆太平。”
秦家堡这批水军,扎的何止是韩易这个青州府小小县令的心,那可是在大周王朝的脸面上狠狠踩了一脚。
韩易想着想着便走到了演武场,如今金乌西沉,阳光透过山间林木照在演武场上,斑斑驳驳。山风吹过竹林,沙沙声中传出兵刃相撞,人群欢呼之声。韩易抬眼望去,只见演武场中央秦钰赤1裸上身,手提长刀,正与一个武师对阵,一身肌肉看得韩易眼抽抽,真是人比人气死人,韩易不甘心地摸了摸自己的细胳膊细腿。
武师自然不是秦钰对手,秦钰明显相让,武师依然连连败退,终于秦钰双刀上挑,将武师的红缨枪径直挑飞。武师双手一空没了抵挡之物,被秦钰一个扫堂腿掀翻在地。围观的人见此都激动得嗷嗷嚎叫,整个演武场沸反盈天,不知道的还以为秦家堡养了一群豺狼恶犬。
韩易正要上去打招呼,忽然瞥见演武场不远处一颗大榕树后探出一个鬼祟的身影,凝神一看,原来是不知何时过来的越谦轶。
只见越谦轶衣裳还有些许凌乱,眼角红红略带倦意,似乎是刚睡醒慌忙跑出来的。他探头探脑几番,又捡起地上的枯枝,竟然学着秦钰的动作武起来。秦钰那些招式他做出来自然潇洒帅气,换了旁人就是四不像了,更何况是越谦轶这种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人,没两下就手忙脚乱摔倒在地。他也不吭声,醒了醒鼻子又默默爬起来偷学。
“看起来小少爷也不像他说的那般讨厌秦堡主呀。”韩易摸着下巴思索。想想也有道理,秦钰这种人放在话本里那定然是人人崇拜的绿林好汉,十三四岁的少年郎哪个不想像他一样行走江湖闯出名堂。若不是顾朗这事儿小少爷冲动了,但凡换个场地,只怕他能扑上去抱着大腿拜师学艺。
韩易越看越觉得小少爷的动作诡异,什么刀从胯1下过还要翻身,转十几个圈又打个滚,甚是奇怪。他看了看越谦轶,又看了看秦钰,几番比对后颇为无语。
这秦钰还真是焉儿坏,想是早就发现越谦轶躲在后面偷看,故意整些华而不实,又难做的招式坑人。也就越谦轶傻了吧唧的,学得一身枯枝烂叶了还看不出来被耍。
韩易摇头,理了理衣摆走到演武场中,拱手道:“秦堡主武功盖世,何苦和小孩儿过不去……”他顿了顿,“……难为越少爷还如此崇拜你。”
秦钰被“崇拜”二字取悦到了,不禁大笑起来,他将刀扔给一旁的武师,抱着手对藏在树后的越谦轶扬了扬眉。越谦轶见自己被发现,窘得脸红脖子粗,想要转身逃走又气不过,干脆把树枝往脚下一扔,又从地上捡起几块石头冲着秦钰那头砸去。
石头在半路便摇摇晃晃落下,更惹得演武场众人笑作一团。
越谦轶心中火气更盛,扔得越发起劲,他从地上抓起一把石头土块就向人群奔去,见人就砸。众人害怕被扬起的沙石砸中,顿时吆喝着四散开。就在人群只听一声惊呼,竹林中竟又跌出一个身影。
韩易凝神一看,不禁想为越谦轶鼓个掌,若不是知道越谦轶是个傻的,看这扔石子的准头,都得怀疑是故意的。
那摔在地上慌慌张张的人,可不就是多日未见的顾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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