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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东宫
蓝璎笑道:“姑姑,你清楚我的性子,我是宁愿在冷宫边上躺着晒太阳,也不愿日日在御前提心吊胆的。太子殿下身份尊贵,本不是我能匹配得上的……”
御侍姑姑默然片刻,长叹道:“说你笨吧,你又挺精明。也许吧,也许你是对的,只是人生不像下棋,走错一步再无法重来。”
“须知有时候一步错,一生都是错,到死都不能悔。我只愿你将来不会心生后悔……”
院子里月华如水,御侍姑姑打开房门,目送着蓝璎一步步穿过中庭走回自己屋。
她那么美,还那么年轻,却注定要孤独一生,不能尝受世间男~女~欢~爱之情,不能自私自利地活一回。
两个月过去,就在蓝璎快要忘记此事之时,一日深夜,皇帝忽然摆驾去了僻远的玉堂宫。
次日早朝后,王公公来找蓝璎,说自即日起调她去玉堂宫侍候德嫔娘娘。
腊月初雪,蓝璎拎着包袱走进玉堂宫。
德嫔面色苍白,双颊凹陷,身披一件莲青色羽缎纱面的狐皮斗篷,静静站在廊下迎她。
叠翠已经出宫,蓝璎一去便成玉堂宫掌事姑姑。
不过德嫔虽身居九嫔之一,玉堂宫却只配四名宫女,两名太监。人少事务简单,蓝璎因此打理起来并不费气力。
德嫔性子冷淡,不争宠,不问琐事,整日里面容严肃,待人却很宽厚。
尤其对蓝璎,她既信任器重又打心里喜欢着、依赖着,真个把她当成自己的亲妹妹一般。
某一晚秉烛夜谈,德嫔告诉蓝璎,她的母亲甄老夫人现正隐居在梅城县青山上一间庵堂。
德嫔道:“本来这事我不该告诉你,可我担心将来若有一天事发被揭露,到时候你全然没有准备。”
蓝璎道:“难不成此事是我爹爹……”
德嫔感激道:“蓝老先生辞官多年,避居青山,从不涉朝政。这回若不是蓝老先生和宁国公府陈三公子伸手相助,我母亲只怕早就不在人世了。”
德嫔父亲唐国公蒋泰被处死后,家中男丁或被斩首或发配充军,女眷则全部被发卖为奴。
此般艰难处境之下,爹爹居然能和陈明楷一起将甄老夫人接到梅城县隐居,保她性命无虞,蓝璎不能不心生满满敬佩之意。
所以尽管蓝璎自入了宫,家里人谁也不问,谁也不管,可蓝家和陈家仍然有办法将她和德嫔撵到同一条船上。
只是不知,他们这么做到底为的什么。
玉堂宫的日子过得平静舒心,虽忙忙碌碌没什么好的贵重赏赐,蓝璎却极为满足。
次年开春,建昌帝染伤寒症大病一场,身子渐渐衰弱,精神体力大不如前。勉勉强强撑到夏初,搬到骊山别苑静心休养后,建昌帝颁布诏书命太子燕桢监国理政。
八月仲秋,为贺皇帝圣寿,监国太子特领文武百官一齐呈递贺表祝圣寿无疆。
建昌帝闻奏,龙颜大悦,即命赐太子明黄朝服,并加追太子生母姜氏为恭肃惠仁皇贵妃,另额外赏赐百官每人三个月俸银。
太子接旨后,感激涕泪,伏地长跪不起。
次日停朝,太子率领百官浩浩荡荡奔赴骊山别苑,跪伏于皇帝寝殿外山呼万岁,叩谢天恩。
皇帝步出寝殿惊喜万分,病势竟骤然间大好。天家父子执手立于殿上,含笑相望,一派温情脉脉,父慈子孝,令百官感怀。
太子揽衣跪地,恳求皇帝加恩后宫,惠泽子民。
皇帝一一准许,诏令各州府县,减免百姓一年赋税;下旨大封后宫,并赏太监宫女每人三个月宫俸。
便是这一次难得的大封后宫,德嫔再次晋封妃位,迁回钟秀宫。
德妃淡泊世事,不论位份是升是降,皆无甚悲喜。
蓝璎行事谨慎,表面上沉默少言,心里其实滋味难辨。倒是底下那六名年轻的宫女太监们心情雀跃,欢喜不已,一个个迫不及待等着早日搬回钟秀宫。
迁宫那一日,秋高气爽,阳光和煦,天空格外晴朗。
内官副总管杨公公亲自带人将钟秀宫内外一切安排的妥妥当当,从内室到院墙,里里外外全部焕然一新,殿内床榻桌椅书画瓷器一应家具摆件无不是宫藏珍品,整个钟秀宫辉煌华丽更胜过从前。
蓝璎陪着德妃进入正殿,发现宫内不仅新增六名宫女太监,更连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也都派人送来贵重礼品。
蓝璎心中惶然,却见德妃神情冷静,似乎不觉丝毫意外。
一整日从早到晚,钟秀宫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到了夜里总算静下来。
待德妃在崭新的寝宫沐浴完,蓝璎特意寻出玳瑁雕花发栉为德妃篦头。
德妃双眸微闭,眉头轻轻蹙起,显得极为疲惫。
她轻声道:“明儿本宫起早去给皇后娘娘请安,你不用跟着,替我去一趟东宫。”
蓝璎问道:“娘娘要奴婢去东宫做什么?”
德妃道:“这回皇上大封后宫,从嫔位升四妃的就只本宫和安嫔。安嫔育有七皇子,晋封贤妃,理所应当。可本宫又凭什么封妃,况且位次还排在贤妃前面?”
蓝璎答道:“奴婢想这都是皇上的意思。”
德妃慢慢睁开眼,温和地望着铜镜里那一张纯真烂漫的脸庞。
“傻丫头,真笨!”她道:“其实本宫也可以装傻不知道,可是啊,那些人太厉害,咱们不能不小心对付。”
蓝璎看着德妃那种无可奈何的样子,很是心疼。
“娘娘又没什么事求着他们,既然不想涉入后宫争斗,干脆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好了,也省得烦神。”
德妃无奈叹道:“你错了,我还真有事要求着他们。如今本宫虽处在妃位,可我母亲还是戴罪之身,我那些庶弟发配到了军里……”
蓝璎不忍心听下去,立即乖乖道:“娘娘,奴婢明天去东宫。”
德妃侧过身拿手指轻轻在她额头上一点:“一点就透,果真是我的好妹子,越来越聪明了。”
次日晨起,用过早膳,蓝璎便捧着德妃交代的物件赶往东宫。
到达东宫时,正好瞧见一群人抬着辇轿出来,辇轿上坐着的正是身着御赐明黄朝服的太子殿下。
想来太子是要去上朝,蓝璎自然不敢上前拦驾,退后三步,默默跪在朱红宫墙根下。
直待人群走远,她才起身,漫步到宫外太液湖边静静等候太子下朝。
等了将近两个时辰,明晃晃的日头从东边升到中天,太子的辇轿才重新回东宫。
蓝璎进入东宫,说明来意,层层通报后终被拦在书房外。
年轻的内官守在门口,笑容和善,婉言推拒。
“蓝璎姑姑,德妃主子的心意咱家替殿下谢过。太子殿下才下朝正同几位大人商量要事,您看实在不便,您把东西留下,咱家替您呈给殿下。”
蓝璎抬眸,望了一眼书房,似乎隐隐能听到里面人的笑声。
她想了想,朗声道:“那奴婢谢过公公,烦请公公代为禀呈太子殿下,德妃娘娘感念圣上天恩和太子仁慈,亲手抄写两卷佛经祝皇上圣寿无疆,祝太子殿下千岁安康。”
蓝璎说完暗暗松一口气,把手里捧着的佛经交给那名年轻内官。她从容行过礼,转身要走时,书房里却传来低沉而严肃的声音——“让她进来”。
那名内官立即躬身道:“是,殿下。”说完,他把佛经交还给蓝璎,眼神示意她赶紧进入书房。
蓝璎步上台阶,殿门恰好打开,从里走出两名身着深色朝服的大臣。
迎面相遇,来不及避让,蓝璎望着眼前之人,怔怔站住。
一名大臣踏阶离去,另一名大臣却静静站立不动,眼眸沉沉望着蓝璎。
蓝璎也怔怔看着他,骤然想起才福身施礼。
那人微微侧身,随手一挥衣袖道:“进去吧,殿下就在里面。”
蓝璎“嗯”了一声,低头从他身边走过,进入殿内。
太子燕桢坐在高大的书案前,手持一卷书,看不清楚脸,却无端给人威严压迫之感。
蓝璎捧着佛经,跪拜行礼,将方才在院中的话再说了一遍。
太子这才放下书卷,抬了抬手:“拿过来。”
蓝璎起身走到书案前,低着头将佛经呈递过去。
太子拿起佛经,漫不经心扫了一眼,随手放置案上。
他清冷的眸光落在蓝璎斜插于头顶的石榴簪上,沉声道:“德娘娘身子如何?钟秀宫住得可还舒适?”
蓝璎回道:“娘娘身子如常,只是体弱畏寒,如今搬回钟秀宫,再不惧冬日苦寒。娘娘心内欢喜,很是感激。”
太子闻言忽而起身,踱步从书案后走出。蓝璎低着头感受到无形的压力,不觉退后半步。
她这一动似乎让太子极为不满,听得他冷声道:“你怕孤?”
蓝璎答道:“奴婢不敢。”
太子道:“怎么你一直不敢抬头看孤?”
蓝璎低头道:“奴婢不敢。”
“抬起头来”,太子语气凌厉,命令道。
蓝璎缓缓抬头,看到一张冷峻阴沉的脸和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眸,眸光清寒锋利如刀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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