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恋红烧肉

　　白斯年闷哼一声，咬着后槽牙，愤恨自己此刻的恻隐之心。

　　东郭先生和狼！

　　白斯年和鄂博！

　　“不是让你咬！是让你拉着的！”

　　“哦……”鄂博应该改名叫鄂大明白，这会儿倒是虚心一般点点头，大言不惭得说“原来不是让我咬的啊。”

　　白斯年揪着他肩头的衣服，拎小鸡一样给拎了上去。

　　靠着白斯年坐下，抬头望了望天儿“呀，果然是这里看着好看！”

　　白斯年有些沾沾自喜“这地方是我一个人的领土，现在封你做个大臣吧，可不许告诉别人。”

　　“遵命！”鄂博厉声回答“谢皇上恩典！”

　　在这片领土上，白斯年渡过很多很多个他青葱岁月里晦暗的时光。

　　小学时候期末考试应用题没有做出来；补课班的峰硕砸坏了他最喜欢的带有九九乘法口诀的铅笔盒；初中时候刚开始学化学配比不出化合价；物理老师总是不让他回答问题；高中的班主任老师是教最没用的语文课；二模考试理综成绩没有排到班内前五名；高考前夕收到郭鑫的情书，他跟人家说考去一个学校就同意交往，惹得那姑娘蹲在自己家大门口哭；大学英语四级、六级考试心里没底；交换生的名额被同寝室的一个叫智初的男生顶替……再有就是前不久，父亲跟他说，不许他出国读研。

　　青砖瓦片往上数第五排，左起第四十三片，那里是白斯年永远作不热乎的“冷板凳。”

　　他在这里筒子倒豆子似的倒过很多苦水，都是关于学习，他不是个天才，二十岁之前不知道有什么可以奔头的事，只有学习，所以他格外努力让自己不落于人后，要说有多喜欢，刚开始都是不喜欢的，但是渐渐努力了，知道没别的选择了，也就沉浸进去喜欢上了。

　　这个地方，他来的原因也十有八九是为了学业上的事，但是这回带着鄂博上来，还是头一回为了除学业以外的事情。

　　侧头看看鄂博，有心将这些故事与他温柔分享，尤其他又醉成这副模样，也许自己今天说了再多矫情的话，平淡讲出自己过往难解心扉的往事，鄂博也是根本没有听进去的。

　　白斯年是个小气的人，心胸狭隘，一丁点的事就会让他内心起急，但是教养让他不动神色，其实比谁都敏感。

　　鄂博却只是拖着腮帮子，不知什么时候从兜里拿出一颗大水梨，在衣襟上蹭蹭，之后推给白斯年“一人一半。”

　　虽然鄂博打扰了白斯年追忆往事的雅兴，但白斯年这一秒也不愿意跟鄂博说过多的往事了，索性笑笑“好。”

　　“你掰。”

　　白斯年叹着气接过来，使劲掰了下，没掰动，鄂博还在边上攥着小拳头起哄加油“使劲使劲再使劲。”

　　说得还挺有节奏，搞得白斯年今晚不得不把这梨子掰开才能算是个男人。

　　白斯年这样想着，使着蛮力，咔擦一声，到底是掰开了，但也淌了一手的水儿，他别过头去不想看这难堪景象，但还是不动声色将那半好一点的水梨给了鄂博。

　　“你瞧，也没那么难。”鄂博倒是说了这么一句。

　　是啊，没那么难。

　　白斯年认同这句，他上学时一向不受老师喜欢，分座位永远将他排在最后，只有受宠的同学才会霸占讲桌左右这种吃粉笔沫子也开心的桌位，那里是龙椅，是白斯年做梦都想去的地方。

　　后来，高三的时候要凭借考试成绩排座位了，白斯年咬咬牙，对自己说，要争气啊！

　　这个故事现在回想起来，结果是可喜的，是令人感到苏爽愉悦的，但过程的心酸，也就只有白斯年自己一个人知道。

　　鄂博将他手中端着的梨子抬高递到他嘴边“没那么难，使使劲儿就好了，你那么聪明，一定会开好一个店的。”

　　白斯年看着他被皎洁月色照亮的脸颊，偶尔觉着，这个人也许一直就是什么都明白，整天没心没肺大智若愚，其实内心早就把各中事由摸的门儿清。

　　尤其是相处些时日，白斯年觉得鄂博比旁人好聊天，与他讲话轻松得很，他从不给自己压力，又在一次次解决问题的时候不吝啬他的夸赞与鼓舞。

　　鄂博是个外表开朗，对人诚恳，对长辈遵从，但内心放肆的——小伙子。

　　这位被人高度评价的小伙子吃完半个梨子，竟又歪斜了，酒精冲头，鄂博表情看着有些难忍纠结。

　　扬着脑袋晃悠着看着月亮，鄂博心里想得都是：不是说吃鸭梨解酒吗？

　　白斯年见他的样子有些好笑，在他耳边吹风“不行就拉倒吧，逞什么能。”

　　鄂博被闹得缩了下脖子，人也来劲了，腾地站起身，又晃晃悠悠得朝后仰，白斯年吓出一身冷汗，这斜切面的瓦片本来就打滑，赶忙起身给拉了回来。

　　鄂博却别过头去，朝院子外面看了一眼，又挣扎了站起身，这回白斯年也同他站起来，实在是拗不过他，白斯年知道有些时候鄂博天生反骨。

　　鄂博嘿嘿一笑“这姑娘的癖好可不怎么雅。”

　　顺着他的视线，白斯年朝院子外面望，也是一瞬间错愕，郭鑫站在门外面仰着头看，似乎是推了一下门，发现已经反锁上。

　　“估计有话对你说吧。”鄂博幽幽看他一眼。

　　白斯年皱眉，他只是有些纳闷郭鑫来干什么，但此刻这表情落在鄂博眼里，就是实打实的心疼。

　　突然就觉得没意思，鄂博申了个懒腰，白斯年又吓得去搂他肩膀，鄂博这个哈切没打完，感觉到肩膀上紧着的大手掌，若有所思得盯着白斯年。

　　“那天问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你说反正不是你想的那样。”鄂博眼睛里仿佛荡开一圈神秘的涟漪，有些凄婉，有些不合时宜得弱化彼此之间的锋芒，又有些故意排斥目前门外棘手的状况置之不理，淡淡得补了一句“你怎么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呢？”

　　鄂博勾住白斯年的脖子，皱着眉头逼近半寸，白斯年脑中灵光炸开，还未等意料到下一秒该发生的事，鄂博就树懒似的挂在了他的身上。

　　紧接着，唇也靠近，微微张悉，轻轻触碰了下，柔软得，仿佛上一秒是被一片云亲吻过。

　　鄂博抬起眼，彼此之间近到白斯年只能看到他一双眼和双眼之间连接的高高鼻梁，鄂博问“有感觉吗？”

　　白斯年动弹不得，浑身僵硬。

　　他又凑过来，白斯年这次缓过神，觉得一股热气腾地从小腹一直蒸到了天灵盖，转身一把推开他，脚下一个趔趄，还未等鄂博去抓，就见白斯年突然消失在视线里。

　　砰得一声，惊得邻居家的狗狂叫。

　　红姨合着衣服坐起身，借着月光瞧了瞧窗外，刚要下地，只找到了一只拖鞋，手就被身畔的白树生拉住“甭去看，最近市政绿化打药呢，黄鼠狼都出来了。”

　　“我刚才听到西厢房的屋顶有悉索动静。”

　　“那就是了，现在黄鼠狼学精了，不往屋里钻，专门找房顶或者雨水管道躲着。”

　　听完这句，红姨才放心得又躺下。

　　院子里，鄂博趴在房沿上，瞧着院子里仰面朝上躺在地上的白斯年以及他身边几块摔碎的瓦片。

　　“东家……”他弱弱得叫了声“你还好吧……”

　　白斯年不动地方，鄂博不多时竟趴在瓦片上睡着了。

　　*

　　“真有你们的，上房揭瓦了！”烟袋锅子升起的烟雾后面是白树生那张晦涩难懂的脸，红姨站在他边上，偶尔要说句话，白树生啧一声就给吓得噎回去了。

　　奶奶本是坐在边上的藤椅里，这会儿有点心疼，拿着一个屁股垫佝偻着背走过去要给塞在鄂博膝盖下面。

　　跪了十分钟了，这水泥地坚硬，肯定难受哇。

　　奶奶心疼，但也知道俩孩子昨晚有些失了分寸，尤其是此刻本是恭敬的行为举止却夹杂着一点点滑稽：白斯年穿着一身麻料的素色衣服跪在左边，腰杆挺得笔直，但偏偏右手打着绑带和夹板；他边上的鄂博倒是穿戴得利索，一双鬼机灵的眼现在也闪着愧疚的光，双手举过头顶，颤颤巍巍端着一杯盖碗茶，举了这么久，胳膊都开始打颤了。

　　“你一个未成年喝什么酒！”白树生指着鄂博的鼻子“把你给惯得没边没沿儿了！这像什么话，俩个酒鬼在房梁上瞎折腾，一个摔成这副熊样，一个趴在屋顶吐了半宿！”白树生冷哼一声“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摇的！你俩今天把那房顶给我修好喽，别弄那么个大窟窿留着给我养王八啊！”

　　知道这是说了软话，红姨赶忙打圆场“快起来吧，把瓦填上，修整齐点。”

　　白斯年站起身，鄂博却还是没站起来，仍是端着举过头顶的茶碗，他是真的心虚啊，白斯年把责任都担下来了，说是他自己喝多了闹腾掉下来的，但是鄂博再酒醉也还能依稀记得自己昨天干了些什么混蛋事。

　　还有强吻这事。

　　本就理亏，也不敢面对白斯年，更觉得对一向待自己不薄的白树生内疚不已，咬咬牙跪着挪过去，把请的茶递到他跟前儿“叔，茶您得喝了，要不我心里不安分，快凉了，我知道您爱喝茉莉花茶，特意去正兴德买的，开包货。”

　　半天，才觉得手上空了，鄂博还是不敢抬头，听见那盖碗的碗盖磕在瓷杯边缘的脆响，鄂博才抬起脑袋弱弱看了一眼。

　　“愣着干什么啊，跟白斯年赶紧去买瓦片去！家里有补瓦片的腻子和沙土，人都走了，你杵我跟前儿干什么。”

　　鄂博回头，瞧见白斯年的背影绕过门前面的石头屏风，消失不见。

　　鄂博知道，白斯年是生他气了。

　　白树生又催“怎么着，还得我扶你起来啊！”

　　鄂博有些委屈，抽了抽鼻子“叔，我腿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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