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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夜 铁柱磨成针
第十夜 铁柱磨成针
铁柱磨成针。
这得花多久时间,不过谣言上就有人做到,便是李白遇见的那个老婆婆了。
「其实为何没有人觉得她是疯子,这不是强逼症吗。」表哥哼哼一声。「可是有些人就是那么麻烦又讨厌。」
表哥说起的事是他在小时候见到的事。
其实他一般很少说自己的事,我今天求了他好久,又帮他抬了好几箱可乐下来,他才答应我说一件事。
说的像李白那个老太婆就此名流千古,是因为她遇到了另一个疯狂天才李白,但是一个类似的疯子碰到一个正常人就不是这种说法了。
表哥以前可不像现在那么沉,在廖家也算是一个可爱的小孩子,当年他还做神棍之前,对于这些东西自然是迷糊一遍,对于学业也是迷糊一遍,也是对的,家里有点钱,六岁就已经打算这样混下去了。
当年他那边的屋子附近都是姓廖,不过所谓「一代起,两代止,三代嘴藐藐」,有很多人表哥都是不认识的,但作为一个合格的乖巧小一生,他还是应该要记好他他小街道上那十来户人,这样利是才会滚滚来,将来才能买股票娶老婆的。
他的家有三层,连天台一共有差不多三千呎,在香港算是不错了。表哥家的父母很正常,所谓正常是父母都在当公务员,十分低调的人,不过他们家的钱足够使其衣食无忧。
一个粉嫩的孩子很讨人喜欢,表哥也不例外,他在那小街上还是很不错的,去到街角的士多他会有益力多,去到茶餐厅老板也会给他一瓶砂糖牛奶,日子还是过得很不错。
他们一街的小孩最喜欢的便是去士多,老板娘是外嫁来的人,他喜欢益力多,他的小伙伴也是,乖巧地叫了一声大婶,五个人都会有小小的益力多喝。
当时他们家有个祠堂,新年的时候父母会带他去,但是家庭聚会这种东西太虚伪,他不喜欢,他父母也不喜欢,所以小时候就已经告诉他别太跟正家(父亲那边的廖氏人)走太近,因为他做生意的,连家人都喜欢利用,古时的忠良血统早就不知何时流光了。
但这也不用父母说,表哥他不喜欢这个地方,也不是说见到有些廖家的人他不喜欢,而是因为那里有个廖婆婆。
听说这个廖婆婆每天都会去祠堂坐,老人总是喜欢做些善事,表哥每次见到廖婆婆都在祠堂那边折金银,然后将清理香炉中的香鸡,再上香,也不知道她是在求甚么。
表哥身边的朋友有时会去祠堂玩,他就只是跟着他们去玩,然而去了他也不知道是干甚么。
然后表哥看到廖婆婆会拿些金银到化宝盘内烧,日日如是,还是六岁的他只是觉得这个婆婆很奇怪,所以他不太喜欢在这个祠堂出现。
「为甚么我觉得她奇怪?」表哥伸了个懒腰,一边打哈欠含糊地道:「因为我不喜欢她呀。」
当然不是了。
那个廖婆婆其实看起来不错,笑起来很慈祥,一看便是福相。他看到几个小朋友都会很和蔼地摸摸他们的头,然后说一声:啊,祖先保佑,都快高长大。
手长了茧,却很温暖,表哥其实也很喜欢她的抚摸,但有时次数一多,就会觉得不太对劲儿。
廖婆婆每次见到他们几个小朋友,都是同一个动作,同一句说话,彷佛像他折金银烧香一样,都是重复着而已,但如果是一直重复没有细节上的分明,这便似是李白见到的那个老婆婆一样,天天磨针,人家说她是仙人指点李白,想少一层便是疯子一名。
而且小孩子很相信的直觉,久而久之,他就没想再去找廖婆婆,不过他的朋友都喜欢去那边闲坐,也不得不被拉着走去。
「我第一次听李白那个故事,便是在廖氏的地方了,不过也好,祠堂一直都是乡绅帮人洗脑的地方,不是吗。」
一磨一磨,日复一日,这个故事是教导人做事要有恒心,也算是教育的一种。
所以小孩子听得入味一点也不奇怪,当时表哥也听得很入神,然后那个廖婆婆就会妻温柔地抚上他的头,说:「细路,你命好,将来会好的。」
彷佛是真的一样,小表哥定了神,那时候表哥根本没有想过甚么命好不好,能吃能睡不就可以了吗?
身为公务员家属的儿女,对这个世界一般都是「能吃能睡便是好」的典型人生如梦心态。
所以廖婆婆的恒心之说,很快就被表哥一下子抛到脑后去了。
那一年的夏天很快就过去,接下来便是秋天冬天。
古时候冬至是大节,帝王冬祭也是最繁重的,所以有些比较传统的廖家人还是会在这一天回去村里吃饭,在廖氏家庭长大的表哥也不例外,今年他被父母带到那场地,摆的位置很近廖家祠堂,表哥父母二人都不是做家族生意的,被分到个不前不后的一桌。
表哥一家一直都与世无争,可不代表没有人找他们。表哥的大伯继承了祖父大部分生意的人,大伯一家对于这个没甚么出色的弟弟一直不太喜欢,表哥也感受到,所以他对大伯都没甚么好感。
然而这是哥哥,表哥爹再不喜欢,也要笑着脸对他们,反正就冬至这一天。
大伯走了过来的时候还手上还拿了些东西,说是表哥升小学了,要给他一份大红包,表哥当时在父亲示意之下取了,他捏了一下厚度,却不过是几百元钱,对他来说也似乎少了点。
他撇了嘴,却见他爸被大伯拉到主桌前,他始终都是廖家正统血脉的子久孙,自然是要对着自家叔伯敬个酒、喝个茶。
「你知道吗,人两岁半之前不记事,这不知道是为何,可是三岁之后那几年的事会记得十分清楚,清楚到不能遗忘。」
记事之后,谁对表哥好,表哥是一直记着的,像是他的小伙伴,他到现在也会记得的。
当然谁对自己不好,他也会记得。
表哥老子去了大台那边装孙子了,也不知道在聊甚么,聊到一半时那个大伯走过来拉他去大桌那边,他爹便走了过来甩开大伯的手,一手抱住了小表哥的头,他只听到他爹在腹腔中传来的声音:「他还这么小,大一点,大一点可以吗?」
表哥看到对面那个连辈份也叫不来的伯爷开了嘴:「百日时你拖了一次,足周岁又拖了一次,本来三岁之前做挺好的,哪用着现在?」
如今天时地理人和都合了,他还进了祠堂,是他了。
大伯这样说,我父亲当然没有理会他,这算是个甚么大佬,自家侄子也不管,他的心只有某某湾那豪宅的斜坡后园而已。
那时候是不是说,如果有人出生,他就不用做了吗?
当时表哥父亲六神无主,他就只得向另一个老人求:爸,我只有这个儿子了。
表哥爷爷没有为他们求情,这些人似乎都已经有了个共识,怎样求都没有用,表哥爷爷给了他一个非常折衷的办法:儿子嘛,总能再生一个的……
很符合家情。
大伯重新执起表哥的手,拉他到那个地位最高的那个老人家面前,那个老人家看到表哥乖巧的模样也算是柔和了脸孔,伸出皱成一团的手捏了捏表哥的脸,又拉了表哥的手,按了一下他的关节,力道很大,但表哥就是不想在这奇怪的男人面前露出疼痛的表情,很柒的。
然后又用力地按了表哥的肌肉,张口下了一个评价:肌肉结实,关节很好,韧带也是够强。
他瞇眼看了一下表哥,挥了挥手便让他爸带他下去了。
所以就生到一个那么高大的表哥出来。
第二年表哥就快七岁了,这个岁数是甚么?就是犬齿差不多要换了。
可是表哥发育得比较晚,到了这个岁数,他的下门牙才开始慢慢长出来,可是乳齿还未有松动的迹象。
那天冬至之后,彷佛就没有再做甚么事,不过他的爸爸似乎在帮他看了很多学校,也没有问他是不是想去英国读书,他舍不得那些小伙伴,不过他还是会听父母的说话。
表哥的母亲那边有英国户籍,他自己也有英国公民身份,所以在申请学校那方面十分方便,表哥很快就有英国那边的入学邀请函,表哥妈也急不及待收拾好小表哥的行李,准备在新年之前就扔他出国,可时候太紧逼了,表哥妈放好假、所有东西都准备好也要等到新年后才能去英国。
当时表哥也没有再去学校上课,妈也禁止他们出去玩。可是他们都放不了假,表哥也乖乖地呆在家中,没有去其他地方。
他父母太过老实,九七之前他们也不敢买楼,他们不似家里的人那么多心眼,只是安静地做一个公务员也明白了,所以他们的家就真只有上水这一家,不能将表哥放去其他区份。这些都是因果,要不也不会发生下面的事。
小表哥很听话的,他并没有出去,可是山不动,自有人来找山,某天的下午一点左右,他在猫眼上看了下,看不见人影,于是就悄悄地开了点门,只见平日和他一起玩的小伙伴全都背了书包,显然是下课了来找他玩,表哥可乐了,虽然他不能出去玩,可是请这些人进去玩,妈妈却没有说过,所以他真的很快乐地请了几个人进来玩。
「和朋友玩得乐极忘形是很不要得的事。」表哥这样说着,然后叹了一口气。「我为何会忘了他们这群人都是姓廖。」
他们家是个异类,父亲除姓廖和住在上水之外,对于廖家的事一点意见都没有,可是这几个小孩都是姓廖的,表哥可没有留意到这件事,回想起来也是十几年后的事了。
当时他正在玩捉迷藏,几个人在几千呎屋子里玩,可是不知为何玩着玩着就走出了屋子,还遇到在私家车上下来的大伯。
那个时候都没有多留意到底是甚么事,不过看到大伯他才发现自己已经被骗出屋子,大伯也不是一个人,而是连同了几个叔叔一起来找他,表哥转身就想跑回屋子,然而这小短腿还是不够几个阿叔来,两三个就抓住了小孩子的手腕,硬是把他拉了过去。
小伙伴也不见了人影,在这条村中差不多都知道这事,所以这小孩哭成这样也没有人理会,扫地的大婶还以为是绑架小孩子,然而看到他们一行人拉着小孩子进了廖家祠堂,所以也知道这是廖家人的家事,这些人还是有眼看的。
表哥一直不喜欢这个地方,很不好喜,而如今,他就被带到这里来。进了来他就不叫不哭了,方才这样叫也没人理会的时候,现在就更没有人理会了。
所以他灵机一动,就想起了那个廖婆婆,虽然她也是廖家人,但是冬至饭她没有出现,也许与这群疯子不太认识,也许还可以救到他的。
可是这个世界就是那么操蛋,他的确是看到廖婆婆,这个廖婆婆还是那么仁慈的模样,然而她被人搀扶着,一副贵太太的模样,最吃惊的是那个扶着廖婆婆的老人,竟然是那天坐在主座,将他捏来捏去的阿爷。
小表哥一脸怯场的样,看着那些大伯叔叔一个个坐在身边,虽然全都是微笑着,可像这祠堂内透着一阵令人生畏的感觉,小表哥硬挺着身子,眼看着廖婆婆慢慢被人扶到主座上,再坐下来。
一阵古老封建家庭的气息传来,这才是真正的廖家,就算过了几百年,都从来没有改变过。
廖……廖婆婆。小表哥轻声地开口。
你是个好命的孩子。廖婆婆也温和地笑起来,将表哥内心最后一丝幻想都灭去。
没希望了,廖婆婆还是说着这句说话,意味着她根本没有变过一点。
当时表哥咬着牙却止不住腿颤,那个老伯拉着表哥来到廖婆婆面前,廖婆婆仍然伸出手来,往他的头发上轻抚着,又叹了一句:你是个好命的孩子啊。
请问一下这有甚么关系呢?他是个好命的孩子,然后把他拉过来又有甚么关系呢?
可是他问不出来。
大伯似是作为一个长孙的东西站在廖婆婆身边,也不知道他是嫡的,还是庶的,他手上不知道拿着些甚么东西,表哥又往另一方看过去,只见三个没怎么见过的大墙抬了一张桌子,上面铺上黄布,黄布上有一根银针,一个小金碗,旁边用上一条红线绕着一堆紫红色枝状物。
这是香鸡,也是廖婆婆每天都会做的事,清香鸡。
那三个大婶就拿起了一枝香鸡,磨了他们的粉末落在碗上,金碗内有不知名的液体,因为太稠,而且有一阵暗香,所以知道不是水,那些粉碎状的香鸡落在碗内,染红了碗里的色彩。
表哥有不太好的感觉,所以他的又开始挣扎起来,可是没甚么效果,还是过来的叔叔压住了。
不知道为何,那种感觉太不好了,叔叔们压是压住,却没有骂他,表哥惊惶地看着其他人,其他人都没有任何反应,这不是甚么好事,因为太严肃了,也就是说他将会面对的事不会是一个正常小孩应该面对的事了。
廖婆婆还是不断摸着他的头,笑了一下,又说了一句:你是个好命的孩子啊。
廖家的东西不可能没有人承继的,廖婆婆又巍颤颤站起来,走到桌前,拿起了那一根针沾了金碗上已成紫红的色料,针头在日光下亮了一下,表哥已经有种被戳中的感觉,大伯在这个时候就来了表哥身边,一手将他手上的东西捂到表哥口鼻之间……
「故事就到这里了。」表哥打了个哈欠。
「你晕了之后就没故事了吗?」
「我醒来之后觉得几个头都好痛。」表哥指了一下百会穴那个位,又比划一下整个头骨。「完全就是被拔了头发的感觉。」
他不知道,不过有些事,确实是逃不了的。
廖家的人,他们有些东西要做,可是在势利的城邦中已经再没有人想做这种事。他们一整个家族,也许选择牺牲一个人整整一生来守护家族,但具体是要做甚么,表哥知道也不会说,这是廖氏世代荣华的原因,也自己守住这古上留下的东西。
他们地位不凡,可那个人的一生,就会变成异类,像廖婆婆一样,我也明白到为何选了表哥,也许除了他本身八字命格太合之外,他那两个当公务员的父母在廖家人来说也是太过异类,所以作为亲孙之一,他也可有可无,而且重要的是,他仍然姓廖。
一整个家族都有义务去供养这人,但这到底是命好,还是不好呢。
「之后我还是留在香港读书。」表哥道,一脸淡然。「我这个名,廖守峦,也是在那个时候被廖婆婆改的。」
守着山峦,不知为谁守住山峦。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不知道何时终结,遥遥无期地做着如样的事,如同磨针一样。
像廖婆婆一样,每天不停重复做那几件事,可到最后得出来的结果,看表哥这个蠢样,其实也似乎没有甚么帮助。
「我不住上水,就是不想再被他们逼疯了,我不是李白。」表哥道。「几百年了,这根针要磨到甚么时候?不如早早就断了吧。」
可是我们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唯一的办法,只是寻根,可根从何寻?未免艰巨。
那就只是继续重复这自我牺牲的使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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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水廖氏……在这里十几年的家族……其实分家好久啦,基本都有钱……都有几段故事听……有空多写几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