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女相：另一个俾斯麦家的女孩

　　“奥黛，你可真是个诱人的尤物，”……“我看要不了多久，你就会像路易十五的杜巴里夫人那样风情万种了。”
　　“你才像呢！”……
　　“你呀，这可是句赞美呢。”……
　　奥蒂莉亚和西尔斯的恋情已经持续了有三个月了，不过应着西尔斯的要求，并没有在社交场合里公布，两人也没有出双入对。这其中当然也有奥蒂莉亚的一点私心，她固然迷恋西尔斯带给她的属于情爨欲的世界，但却不觉得俾斯麦家能接受这样一个风流公子，即使他的母系显赫高贵。奥蒂莉亚冷静地思考一番，自认为做好了随时分手的准备。然而，分手的方式到底影响心情，奥蒂莉亚本希望是自己可以潇洒地一走了之，而不是如现在这般，在临时起意拜访西尔斯时，看到他和另外一个女人在卧室的床上翻云覆雨。
　　“别激动，奥黛，这么激动可是会长皱纹的，”奥蒂莉亚自然是愤怒的，她深感受到了侮辱，特别是她还认出那个女人也是社交圈中的某个有夫之妇。奥蒂莉亚隐秘地自认方方面面都要比她强出不少，但现在她居然被一个不如自己的人截了胡！这让她简直要连肺都气炸了！然而西尔斯却好像没把这当一回事，他不在意地送走了那个女人，然后随意披了件睡衣，端着酒杯往扶手椅上一坐，“今天怎么心血来潮到我这里玩了？”
　　“我要是不来岂不是一直被你蒙在鼓里？”奥蒂莉亚冷笑着瞪着西尔斯，恨不得拿把剑把他砍成八大块。
　　“这算是什么蒙在鼓里？”西尔斯两手一摊，潇洒地笑了，“奥黛呀奥黛，我们又不是什么婚约在身的有情男女，不过是你情我愿的身体慰藉，你若是不喜欢，那就好聚好散，你若是喜欢，我们就不妨再睡上几次。”
　　“你……”奥蒂莉亚从小到大还没听过如此厚颜无耻的言论，她一张俏脸气得发白，要不是考虑到今天出门没有带佩剑，她都打算上去和西尔斯动手了，“你无耻！”
　　“可是你不就喜欢我的无耻吗？”西尔斯不以为意地微笑着，起身去搂奥蒂莉亚的腰，试图亲吻她。但奥蒂莉亚一巴掌把他拍到了一边。她愤愤地瞪着西尔斯，忍不住爆了粗口：
　　“喜欢个屁！分手！”
　　“分什么手呀？我们什么时候正式交往过？说起来，不过是一对狗男女！”西尔斯脸上的笑容不变，说话也粗俗起来，脸皮到底比他薄一些的奥蒂莉亚被气得只喘粗气，她气哼哼地扭头就走，然而心头的阴郁却挥散不去。
　　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奥蒂莉亚还没有理顺这阴沉的心情时，社交圈里开始流传起窃窃的私语：“你们还记得前段时间来亚琛旅行的克利夫兰公爵夫妇吗？当时他们身边还跟着一个年轻人，自称是公爵的侄子。”
　　“当然记得，那孩子长得可真不错。”
　　“长得是不错，那样好的皮囊，要真是公爵的侄子就好了。”
　　“这是什么意思？”
　　“我听伦敦那边的人说，那位罗素先生根本不是克利夫兰公爵的侄子，他只不过是公爵夫人年轻时一夜风流的种子。伦敦那里传言说，公爵夫人一心要为他找个门第高贵的大家闺秀呢，只可惜谁看得上这么一个私生子？不仅他到现在找不到妻子，还被传为了社交界的笑柄。”
　　“啧啧，这可真是，谁会把好好的女儿嫁给一个私生子？那简直就是傻瓜。”
　　类似的传言传到奥蒂莉亚耳朵里时，她简直痛苦得要无法自拔了！谁能想到罗素竟然是公爵夫人的私生子，自己当初辛辛苦苦谋划两人婚姻的企图顿时成了一场笑话，她只觉得所有人都在嘲笑自己，先是罗素，然后是西尔斯，再加上罗恩，每一次恋情的失败，都像是对自己识人不明的嘲笑。奥蒂莉亚捂着脸，破天荒地感到伤感惶恐起来。她的年纪一天天大了起来，感情却还没有归宿，她听说罗恩已经和安娜成婚了，倘若自己不能找个样样合意的夫婿，又怎么能证明罗恩的有眼无珠呢？然而时至今日，仿佛自己才是有眼无珠的那个，不然又怎么会被男人一次次蒙蔽欺骗？
　　汉娜也听说了关于罗素身份的传言，她深觉自家小姐着实命苦，还想着要如何劝慰小姐，但却没想到，只一眨眼的功夫，自家小姐就找到了条自我安慰的途径——赌博。
　　“押单数还是双数？”奥蒂莉亚盯着面前的骰子，脸上的神情毫无波动，她仿佛只是为求个痛快似的，只随意地在骰子上虚点了几下就一口说了出来：
　　“单数。”
　　随着一阵令人牙酸的晃动和叮叮当当的响声，面无表情的荷官宣布了最终结果：“单数。”
　　于是一小堆闪闪发光的塔勒被推到奥蒂莉亚面前，即使后者来此只是为了消遣，也忍不住心花怒放。她并没有见好就收，而是开始有些沉浸其中：“下一个我押双数。”
　　赌场并不像奥蒂莉亚以前想象的那样，里面装饰的富丽堂皇，桌上满是一堆又一堆的金子，相反，这里的桌上连一粒金子碎屑都没有。对于上等人来说，他们通常押上五个或是十个金路易，不为赢钱，纯粹是为了玩耍消遣，为了解闷或是看看赌博的过程。上等人是不会对赢钱产生什么兴趣的，他们只是出于运气和好奇，想赢钱这样的欲望可鄙而俗气，不当出现在上流人士的脑海中。奥蒂莉亚也抱着这样的想法，她赌钱纯是为了派遣近来烦躁郁闷的心情，她骄傲掏出一把金币押在轮盘的黑色上，并对其他在轮盘边探头探脑，眼睛发红的下等人报以不屑一顾的眼神。在她看来，这些人也应该和她一样，把赌博当作消遣解闷的手段，这当然是天真无知的想法，但正因此想法，方才显得贵族气十足。
　　轮盘转了一圈，停在黑色上，奥蒂莉亚赢了，但她并没有拿走自己的钱，让它留在了桌面上。接下来轮盘又转了一次，依然是黑，奥蒂莉亚就一下子有了四百塔勒，可她还是没收手。而轮盘再次停下，这次是红，四百塔勒全部输掉了。奥蒂莉亚摊摊手，表情依然淡淡的，她不能表露出不满和惋惜，一个真正的贵族，就算是在赌场里输得倾家荡产也应该不动声色。她站起身，微微笑着走开，但心里多少有些肉疼，毕竟这可不算个小数目，不过今天手气不大好，不如明天再来碰碰运气。
　　于是奥蒂莉亚的生活变成了早上睡觉直至中午，起床吃过饭后或是外出看剧，或是呆在家里看书，晚上参加舞会，舞会结束后去赌场里混到半夜。她迫切地想再找一个可心的意中人，但急切之中反而更没有看得上眼的。这种情形一直持续到来年二月，奥蒂莉亚这一晚又在赌场里厮混。她懒洋洋地把一把腓特烈金币扔在了绿呢桌上的“passe”字样上，这代表着十九至三十六之间的所有数字。
　　“Vingt sept（法语，二十七）！”庄家开出了数字。奥蒂莉亚赢了一把，她把翻倍的金币又一次押了上去。
　　“Trente et un（法语，三十一）！”这次她又赢了，押数字的话赔率是一比三，这下奥蒂莉亚手中足有了一百个金币。她正打算再押一把，忽然听到有人问自己：
　　“请问，这个是要怎么玩的？有什么规律吗？”
　　奥蒂莉亚把钱扔进钱袋，扭过头看去，问自己话的是个身材高挑，形容秀美的青年男子。这名男子生就了一副漂亮可爱的面孔，金灿灿的卷发刚好盖住了光洁的前额，眉毛长而匀称，蓝色的眼睛温柔可亲，覆盖着浓长的睫毛，这一副好面孔男人见了嫉妒，女人见了钟情。奥蒂莉亚也不例外，她立即就对这个素不相识的男子生出了好感、：“这个很简单，无非是押红与黑，双与单，还有大数和小数。”
　　接着奥蒂莉亚便详细向这个青年解释了其中的规则，青年虚心地听着，不住地点头，不过他下注的时候却格外谨慎，不过押上一两枚弗罗林，输输赢赢了一番后，青年拿回最终的五枚弗罗林，朝奥蒂莉亚欠欠身，感谢她的耐心点拨，并请她去一起喝杯咖啡。奥蒂莉亚欣然从命，她一路和青年攀谈着，不一会儿就弄清楚了他的底细。
　　这个年轻貌美的男人名叫巴贝特洛林-史密斯，今年二十七岁，是一位英国乡绅，父亲是帕森哈姆地方的英国国教会教长，他们全家一起来亚琛旅行，昨天刚刚来到这里。奥蒂莉亚暗暗盘算着，这也算一门门当户对的好亲，于是她格外着意和巴贝特交好，后者也表现出了对她的好感，两人分别时还约定在明天的舞会上碰头。奥蒂莉亚顿时心花怒放，她预感到自己又将迎来一次桃花运。
　　第二天的舞会上，奥蒂莉亚如愿和巴贝特翩翩起舞了一番，后者还把他介绍给了自己的父母。巴贝特的父母都是那种最最严肃传统，做事一板一眼的老学究，奥蒂莉亚对于能否讨得他们的欢心心里直打鼓。好在一番应对后，洛林夫妇虽然没有表现出对奥蒂莉亚明显的喜欢，但至少露出了些许笑容。
　　“我父母很喜欢您呢，俾斯麦小姐。”当巴贝特这么说的时候，奥蒂莉亚顿时喜上眉梢，看来自己这次婚姻有望了。
　　“我很荣幸。”奥蒂莉亚唯一遗憾的就是，巴贝特一句德语都不会讲，恐怕费迪南德和明妮不太能接受一个不会说德语的女婿，“您接下来是要在亚琛休养一段时间吗？”
　　“是的，我们大约会在亚琛休养两个星期，父亲希望我能在这里调养得更加康健些。”巴贝特微笑着，看起来的确有些弱不禁风。奥蒂莉亚沉溺于他惊人的俊美中，连忙承诺会来探望他，她又问起他用的是何种调养方法。
　　“都是种种琐碎的方法，别的不说，每天清晨是总要早早起来，喝一杯清水，然后沿着树林散步。父亲认为这是大自然的治疗力量，他对此一向坚信不疑。”听到巴贝特的话，奥蒂莉亚暗暗将它记在心头，回去后便吩咐汉娜，明天一大早务必叫醒自己。
　　“小姐，您还从没起过这么早呢。”汉娜被吓了一跳，她瞪大眼睛，还想掏掏耳朵，生怕自己听错了。
　　“为了把自己嫁出去，我豁出来了！”奥蒂莉亚咬咬牙，长久以来头一遭早早爬上床睡觉，然而或许是由于违背了她一贯的生活规律，反而翻来覆去，折腾到凌晨三四点钟才朦胧睡去。
　　第二天一早，汉娜尽职尽责地将奥蒂莉亚唤了起来，后者强忍着暴躁的起床气，爬起来又是梳妆又是更衣，折腾得清清爽爽后便跑去树林附近溜达，以期能偶遇巴贝特。功夫不负有心人，她如愿以偿地遇到了在树林里呼吸新鲜空气的巴贝特。
　　“真巧，看来俾斯麦小姐也喜欢早起啊。”巴贝特的话让奥蒂莉亚嘴角直抽，她最讨厌的就是早起，要不是为了套住这只肥羊，她能一觉睡到中午。
　　“是啊，想不到能在这里遇到您，真是我们的缘分。”
　　“您说的是，我能有幸邀请您和我一起散散步吗？”
　　“我乐意之至。”奥蒂莉亚达成了心愿，心里自然是乐陶陶的。她和巴贝特并肩走着，聊着一些无关紧要却又富有趣味的琐事，奥蒂莉亚处处迎合着巴贝特的意思，很快就获得了他的好感。等到散步结束，巴贝特已经把她引为知己至交了。
　　“过一段时间我们全家可能会离开亚琛，去法兰克福和威斯巴登游历一番。父亲认为那儿的新温泉会比亚琛更适合我些。”巴贝特透露出的信息让奥蒂莉亚先是一惊，但随即她立刻做出了决定。
　　“那里确实有几处不错的温泉，只是不知道，您是否介意带上一位熟悉德意志情况的导游呢？”奥蒂莉亚不乐意这个性情温柔得甚至有些软弱的合意对象从手中溜走，她希望能在今年就定下婚约，自己的年龄一天大似一天，这对女孩子来说可不是什么优势。虽然男人口口声声说着女人的年龄如同醇酒，愈是历久就愈发清冽，但当他们自己寻找伴侣时，没有人不想找个年轻漂亮的。所以奥蒂莉亚的内心自是焦急万分。
　　“那我真是格外荣幸了。”巴贝特没有拒绝奥蒂莉亚的请求，他甚至还把详细的日程告诉了她，这样一个软心肠的好人，奥蒂莉亚自认为有百分百的手段拿捏住他。于是当她回去后，她志在必得地开始给伯恩哈德写信：
　　“……L先生是位迷人的人，他身上颇具英国美的特色，甚至可以说是英国美的巅峰。我必须不惜一切拿下他，我没有太多的时间可以挥霍了，今年夏天我一定要把自己嫁出去。”
　　怀着这般志得意满的情绪，奥蒂莉亚随着洛林一家踏上了去威斯巴登的路。这一路上，她着意讨好着洛林夫妇，以期得到他们的认可。她安排他们住在一处提供矿泉浴的度假屋，以便每天早餐前可以洗洗矿泉浴，这自然花费不菲，但这是为了婚姻所做的必要投资，奥蒂莉亚并不吝啬于此类花销。这期间她还赶上了巴贝特的生日，为此她还偷偷安排了一场月下的香槟酒会。她的努力自然换来了洛林夫妇的赞许和巴贝特的感激，洛林夫人甚至含蓄地表示，自己未来的儿媳倘若能有奥蒂莉亚一半的体贴，他们就心满意足了。这些赞美和认同让奥蒂莉亚欢喜不已，然而相应的，她的腰包也变得瘪瘪的，为了讨洛林一家的欢心，她已经花费了一千七百塔勒了。为此她不得不在晚上偷偷出去赌钱，指望能挣一笔外快，但往往输多赢少。就在她一筹莫展的时候，她又收到了来自库宁堡的信，显然，伯恩哈德将她倾心巴贝特的事告诉了家里。
　　“……你可是疯了？莫非你以后打算去英国发展？不然你为何要选一个连一句德语都不会说的夫婿？去英国发展完全是得不偿失，平白浪费了和普鲁士王室的良好关系，现如今柏林关于你的传言已经完全平息，王储殿下也写信给我，说威廉殿下很抱歉对于造成的名誉损失，乐意对你做出补偿。你此刻正该找个德意志丈夫，正好可助他在仕途上再进一步，为何你却偏偏对一个英国人动心？这让我对你深为失望。”明妮的信让奥蒂莉亚心烦意乱，她讨厌明妮的说教，却又不得不承认她说的确有道理，然而她还不想就此对明妮妥协，她满心想着能寻个乘龙快婿，一扫罗恩带给她的耻辱和从小到大明妮带给她的憋屈。可现在看来，反倒是明妮的意见越看越正确，自己走的路越看越错误。事到如今，一向智珠在握的奥蒂莉亚不禁茫然无措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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