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君诺

　　第十章狼

　　“小安……”

　　许思安皱眉，冷冷道，“你说什么？”

　　小安……

　　程家男妾说的，是这两个字吗？

　　五年，自从大哥与大嫂离世，他把许府从银安迁往南州，也唯有大哥的拜把子兄弟秦子瞻秦王爷，会偶尔这么称唤他。

　　程诺刚刚情急之下，竟然喊了许思安的乳名。知道这个乳名，且会这般称他的，除了许府的长辈，私塾的老先生，没有多少人。他怕许思安过问，他是怎么知道的，立刻解释，“老爷，我刚刚问您，怎么办……”

　　小安？
　　怎么办？

　　许思安念了两遍，的确，说的快时，可能会有混淆，可能是他听错了。

　　一定是他听错了。

　　许思安摸向腰间，护身的匕首，被他遗留在了程家村。

　　他如今身无寸铁，狼多群居，听声音已然靠近。不说逃跑来不及了，他一个瞎子，程家男妾脚下还锁着链子，两人无论如何也是躲不过这一劫数的。

　　十万大山杳无人烟，没有任何帮手。如今，只能靠着双手，搏一搏运气了。

　　程诺举着火把，挡在许思安身前。野狼怕火，暂时不敢靠近，但火把木头总有烧完的时候。怎么办？他要保护好小安，还有他自己，牛牛还小，除了他再没人可以照顾那可怜的孩子了。

　　上一次遇上狼是什么时候的事？

　　三年前，程家村的田地里进了两只狼，他那时候正在田地里干活儿，就觉得有什么东西靠近他的背后。

　　他起初以为是看田地的狗，没在意，继续低着头捉地瓜叶上的虫卵。直到听见村民们扛着锄头砍柴刀，一股脑的爬上山的吆喝声，他回头就见那两只狼围着他身后的草垛，绿眼睛亮闪闪的。

　　他第一次见狼这种危险动物，还是活着的狼，吓得两腿发软，晕厥过去，村民们打跑了狼，把他背回了家。他连着发了三天的高烧，程家村没有药，也没有大夫，他浑浑噩噩的扛过来，如同从鬼门关走了一回。

　　之后，他的嗓子就哑了，声音也变了，身子骨也不好，都是那个时候烙下的病根。

　　此时，没有村民，只有他与许思安两个人。逃跑？不可能，狼比人跑的快得多。他紧张到两腿发颤，忽然，温热的掌心轻轻按住他的左肩，沉稳从容的气息让他安心。

　　“有几只？”许思安皱着眉头。

　　他需要一双眼睛判断当下的形势。

　　“十多只……”程诺深呼吸，努力缓和情绪，小安不怕，他也不怕。他就是拼死也要护着小安回家。若他有什么万一，只要小安活着，牛牛可以托付给小安找个好人家养大。他粗略数了数狼群，按着发亮的眼睛数到十九，“我能看见的狼有十九只。”

　　山上的树高大粗壮，小时候许思安最会爬树了，他想转身，扶许思安爬树，却感觉肩膀一紧，“不要转身！”

　　狼天生怕人，群狼面前，转身逃跑是大忌。狼是聪明的动物，深谙动物丛林里弱肉强食的法则，一旦张皇失措，表现出弱势，他们会肆无忌惮的扑上来袭击。

　　“向前看，狼能感受到恐惧。”许思安镇定的说，“捡两根木头，再点一支火把，”

　　“可……可是……”程诺担心，自己下蹲捡树枝的动作会刺激到狼。

　　“照我说的做。”许思安毋容置疑。比之商场，森林界的强弱规则更加简单纯粹。

　　他们需要武器，需要能威慑到狼，看上去厉害，让它们不敢轻易靠近的东西。

　　火。

　　人的祖先，之所以能高高凌驾在其他动物之上，是因为他们掌握了使用火的技能。狼群对不可控的火源感到畏惧，继而给他们留出喘息与逃离危险之机。

　　程诺苦笑，自己为何要怀疑小安的决定？小安已经不是过去那个，见到一直凶猛恶犬都会吓得缩成一团瑟瑟发抖哭鼻子的小呆瓜了。

　　山林最不缺的就是树枝与木棍，他迅速照做，蹲下身，找到合适长短的，用原先的火源做引子，引燃火把。

　　许思安迅速解下外衫，张开双手，一手接过火把，一手挥舞着外衫，竟是在向前走。

　　“不要怕，”许思安猜到程诺的疑惑，“跟我走。”

　　程诺跟在许思安身后。

　　他一个看得见的人，竟跟着个瞎子走。只是这瞎子不是普通的瞎子，是他的小安，许思安。

　　起初的害怕，如云烟消散。世上唯有这么一个人，程诺愿意为他放下一切，跟着他，信任他，同生共死，无畏无惧，哪怕前方面对的是生命之忧，无底深渊。

　　许思安走的很慢，程诺轻轻提醒他前面有树，有石头，也把外衫解下来，配合着许思安，向狼群做出张牙舞爪的动作，还弄出打击撞击的动静。

　　狼群缓缓后退。

　　程诺压抑着欣喜若狂，狼群竟然怕了他们的恐吓，许思安笃定狼群是怕人的。只是狼群还没有离开，他们还不能停下。

　　他捡了连根树枝，点上火把，让火源接续起来。

　　许思安记得来路上歇息时的一空旷地，有棵高树，摸着枝杈少，狼该是爬不上去的。那处就在前面不远。他已经很多年没爬过树了，腿脚早就不如少年时灵活，只能祈祷自己还能爬的上去，而程诺在山上住的久，整天追着程牛牛这样的小屁孩，爬树该不在话下。

　　两个人，哪怕活一个，也是赚了。

　　“那棵树，你先爬，”许思安猜测狼群没有后退多远，正眈眈的盯着他们。他衡量利弊，做出最合理的打算，程诺爬上去比他要快，在上面还可以拉他一把，比他先爬更加稳妥。

　　换做陌生人听了，定不会觉得许思安是个瞎子。哪有瞎子分毫不差的找到一棵少有分叉的高树？程诺却知，许思安记忆力惊人，至少比小时候要强上许多，沿着来路返回，能一分不差，更是记得他们在白天歇息过的树荫。

　　这棵树树干光滑，矮处没有分叉，狼要想爬上去，的确艰难。

　　许思安虽如此说，却是不可能先爬上去，把小安扔在下面的危险境地。他摸着许思安的脾气，说一不二，与其说退让，不如说是命令。在这个危险关节，不是争执的时候，程诺口上答应，身体却无动于衷。

　　许思安不傻，他没听见爬树的声响，便知程诺没有按着他的命令行事。他的眉心又皱起来，既然这男妾不怕死，他何须管他的死活？他扔掉火把，迅速抱着树干向上攀爬，动作不够敏捷，却勉强能上的去，那男妾在树下扶着他的腿，他借着力气，很快就爬上了树杈。

　　为了保险起见，他打算向上再爬一道树杈。

　　程诺在树下，见许思安没事了，也准备爬上树。狼群一动不动，似乎没有明白两人在做什么。程诺一只脚刚踩上树干凸起，忽然看见地上有个闪闪发亮的东西。

　　金色的丝线，因着星光而泛起波澜，一片叶子正巧压在上面，挡住了大半，程诺看不清是什么。这深山老林里，哪里来的金色丝线？穷乡僻壤经过的农人，又有谁用得起金子这样昂贵的东西？

　　除非……

　　程诺记得许思安的平安符，上面有金线绣的如来小像。

　　许思安的平安符掉在了这里，程诺想都没想，几步跑过去，把平安符捡起来，果然是它。

　　那一瞬间，他忘记了他们被狼群所困。心里只想着，小安重要的东西找到了，小安一定会很高兴的。

　　他把平安符放入怀中，转身跑回树下。

　　狼群里，发出一声凄厉的嚎叫。

　　许思安在树上大喊，“你在下面做什么！”

　　这是狼王召集群狼的叫声。许思安心急，程诺若是跟着他之后，该早爬上来才对，为何会惹怒狼王？狼王召集群狼来袭击他们，明明刚才还好好的，程诺究竟做了什么？

　　他下了赌注，群狼只是路过，只是好奇，对他们没有袭击的本意，他们凶悍，上树躲避，群狼自会离去。可若是群狼有了袭击之一意，真想上树，也不是没有可能。

　　程诺爬上来，他也会跟着陷入危险。

　　这是他好容易才争取来的生机。

　　他真想说，让程诺滚，滚得远远的，不要爬他这棵树，他不想陪葬。但是到口中的话，却没有说出口，程诺在山崩石流时候，救过他的性命。他压下火气，不做言语，把决定生死之权扔给了命运。

　　没错，老天说的算，他早该妥协，凡人生死，鸟兽存亡，皆是上天注定，不可能因为挣扎而改变。

　　狼群的叫声应和狼王，缓缓靠近他们所在的大树。

　　两只狼缓缓靠近程诺。

　　程诺挥舞着手中的火把，两只狼并没有退却，而是绕开了乱舞的火星。程诺背靠着树干，气息有些跟不上，他强迫自己不要害怕。

　　群狼没有以多欺少，与他兜兜转转的只有两头狼，如此就有希望，他也想活下去，好不容易逃离了程家村，好不容易有了自由的生活，更何况，他答应过阿洛，把小安平安送出山川地域。

　　他不能爬这棵树。

　　狼飞扑的很高，若是扑到树杈，也有可能顺着爬上树。是他把狼群激怒，引了狼群而来。他会连累小安，连累小安在此陷入险境之中。

　　程诺想着，身体向山下挪动，他逐渐离开了空地，靠上另一棵差不多高的树，用尽力气向上爬。
　　身后，追着他而来的两匹狼，向着树干猛扑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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