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始之难

作者:俞冬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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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列圣(上)


      四 列圣
      瓢泼的大雨从天而降,将令王府一带的大火悉数浇灭,露出火浪下遍地的焦木和尸体,白烟嘶嘶逸起,像是冬日早晨的大雾。在哗哗的大雨中,连幸存者悲恸的哭声都变得模糊。穿过漫天的水珠,化为梦境中缥缈的雾气。死亡之地。
      舜莪带着眼眶通红的可儿,在倾盆大雨里艰难地前行着。她脱下厚实的袍子,撑在可儿烧烂了的肩头上。天雨浩大,地面流水沟壑,噼噼啪啪的雨水鞭子一样抽在人身上,迎面而来的巨力险些让舜莪一个站立不稳摔倒。雨水虽大,那衣服里掺有避水的鲛绡,让可儿的烧伤也不至于淋雨恶化。她捋下衣袖,遮住了左手上被横梁刮破的伤口,布料在接触到翻卷开的皮肉时的疼痛,像是把刀猛地刺进了她的血肉里,刺痛感让她真真切切地觉得自己还活着。淋淋的雨水从湿透了的衣物间渗进来,将原本凝固的血口再度泡胀,流出和水的血。
      她咬死牙强撑着,不让自己痛出声。可儿偶尔说几句话,她有时也会接两句,语气故作轻快松佻,但脸上却湿透了,分不清那到底是雨水还是泪水。
      她右手拉着可儿,借着雨中微弱的月色穿过凝重的黑夜,顺着记忆中的方向往父亲身前的书房走去。一路上断壁残垣,焦黑无处不在,她隔着雨幕看着满目疮痍的府邸,心里哽咽地难受。
      她都快以为自己在做梦了。这样短短的几个时辰,她就亲手送葬了旻风,自己血亲的弟弟,目睹自己的家被烧成一片火海,以及看不到却可以想象的逢川城内尸血横街的惨景。她是多么希望这真的只是场残忍的梦,可左手上剧烈的疼痛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这一切是真的。
      同时也深化着她心中的仇恨,提醒着她,要她找到那些在暗处行走的人。一想到这些,她因疲倦而垂下的眼眸陡然再度精光焕发。
      “小姐,你在看到幽身和那只妖兽的时候,有没有害怕啊?要是我肯定都走不动路了!”身旁的可儿突然出声,侧过头好奇地等着她的回答。
      她心脏骤然一紧,脑海被血红淹没。她想起废墟上飞舞的旻风破碎的衣袂,眼睛一酸,泪水控制不住地夺眶而出。她闭上眼压下心里翻腾着的情绪,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
      可儿走在一边,看到小姐的神情,咯噔一下反应过来,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脸上一白埋头噤口。
      公子,那个终年坐在轮椅上的旻风公子,是如此的寂静无声,就像不存在一样,连死去都是这么沉默。在这样的年纪猝然而逝,真是令人惋惜啊。虽然她自从被小姐从西撒纳部带回来后,每天都会和公子有所接触,但由于他和小姐的禁忌,再加上因残疾造成的脾气乖戾孤僻,她每次都是刻意回避这位小姐的胞弟的。所以即便相处了十几年,他对于她而言,也不过是一个终日沉在深窗阴影里的寂寥的背影。
      “怎么会?好歹你小姐我从小习武,还在大漠里待了那些年,怎么会怕那些杂碎!况且,我手里不是还有它?”舜莪看着可儿顿下头,怔了怔,心里没来由的一阵欣慰。
      是啊,即便事情糟成这个样子,自己身边不是还有可儿陪着的么,这个自己当初在沙漠里带回来的丫头,这些年越来越像是姐妹般的无话不谈。每次看到她,就又仿佛回到了在西撒纳部的时光,仿佛桑珂穆奥们都还在自己身边,不知道现在一切都变了没,这些大漠里的朋友的印象愈来愈单薄,只有模模糊糊的影子罢了。她这时突然想起昔年离开时的承诺,后来自己因塔尔叔叔的那句话赌气,再不曾回去看过,那些事也渐渐湮没在遥遥空白的时光里,竟至于忘却了。等这一次事情完了,自己一定得回去看看了啊,那样的感觉一定会很好。
      她想着,脚下溅开冰凉的水花,唇边微微绽开一个欣悦的笑,她转头向着可儿开口。左手在举起圆筒的时候,她的目光一瞬变得极为复杂,转来转去。她顿了顿,突然说出了那个连她现在都没想明白的疑惑,“那只妖兽,我本来还打算拼一把,可它被我身上的一道光一下子就给打死了,我实在想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可儿在一旁偏头想了想,“会不会是当初女巫仪下的咒术?”仿佛也觉得不对劲,她盯着舜莪手里的银筒的目光一亮,试探性地又接了一句,“还有这个?”
      雪刃玉?想起来那道指头长短的冰晶,她突然愣住了。怎么会,不是它,一定不是它!她何尝又不明白,是有人隐藏在自己背后?!只不过,问题是,那样强大的术法,她实在想不到会是谁。
      淅沥的大雨落下,隔去了她们的对话。沿途无数踏起的白色水花,和密集的雨脚一路开放在她们脚下。
      越来越远。

      当舜莪打开书房棋盘上的密室时,浑身早已经湿透了。她和可儿齐齐后跃了一步,看着面前深不见底的□□,互相对望了一眼,一前一后跳了进去。安静下来后,石板缝合。
      尾随而至的黑衣少年看着空无一人的房间时,心莫名地慌张起来。他回头看了眼跟在身后的红裙少女,有些恼怒出声:
      “都是你,好不容易找到了又给跟丢了!”
      红裙少女倚着焦黑的门抬头看了过来,烈烈红裙在身后沉沉的夜雨里格外明丽,她粲然一笑,“谁让你不告诉我你找她做什么啊,你喜欢她么?...况且,刚刚还是我救了她一命呢!”她挺直了身体,边说着边伸出了右手——中指上一枚光芒隐约的戒指闪了一下,“功过相抵,行了吧?大不了,大不了我掀了这间破屋子,赔你个美娇娘!”
      她话音刚落,屋子里先是静了一静,紧接着凭空响起一阵奇异的声音,仿佛屋外簌簌的雨声一瞬间放大开来,沙沙直落,织起轻缈如烟的雨幕。
      不过瞬息之间,她右手闪电般探出,起起落落,一气连击了四周十点,指尖所过之处白光无不凌然绽放,一股股极为凛冽的气息四走游窜,陡然间一张巨大的光阵从她身前旋转着迅速扩大开。汹涌的气流一瞬间震荡开来,凌厉如割,时然下意识地侧身抬手挡在面前,视线同时也向不远处的红裙少女投去。
      光阵的光芒映着她的脸庞,如同波浪般温润和煦,照得她五官隐隐发亮。她闭上眼睛,神色虔诚而肃穆,猛然爆发的气浪将她的长发砰然鼓起,火红的裙裾在空中翻涌不息,像是狂风里绽放的热烈的花朵。
      咆哮的狂风瞬间灌满了整间屋子,将所有的东西尽数卷动,一片狼藉。突然,闭着眼的少女双目圆睁开来,视线闪电般投向一边纹丝不动的棋盘,眼里精光毕露。她抬起右手,中指上那枚银色的古戒缓缓亮起纯白的光芒,她右手疾速下挥,出声厉喝,声音嘶哑而晦涩,却带着俯瞰天地苍生的睥睨决断:
      “破!”
      一缕白光倏地窜到空中,另一个大小相同但刻印却截然不同的光阵赫然出现在棋盘上空,旋即破开。随着那个字的吐出,那道光阵凭空幻化成一柄巨大的锋利的光剑,锐不可当地劈头直斩而下!澎湃的白光水波般一瞬间涌起,光芒四射!

      “嚓”,银筒拔开的一刹,舜莪低下头看了眼,眉目间露出怪异的神情,但转眼又回复过来,挺直了脊背。湿透了的绯红色牡丹长袍被扔了,地下没有雨,行走也不便,露出来同样湿漉漉的紫色内服。
      洁白的光从雪刃玉上溢出,顷刻间照亮了落脚处的一片黑暗。
      小心翼翼地穿行在无尽头似的暗道里,舜莪默默地看着一旁脸色苍白的可儿,似乎在想些什么。走了不一会儿,她突然停下来,可儿走在前面也停了回过头来,看着她。
      她埋下头,在贴身的衣服里东找西找了半天,拿出一个巴掌大小的灰绒裘袋来,同时还露出截青色的竹段。看到后者的时候她的手明显地僵了一刹,但迅速将视线转了开去,拿起瓷瓶,她用手指轻轻扣了下袋壁,低低念了句什么,然后袋里倏地钻出道白光来,正好落在她手心里——一个青芙蓉白瓷瓶。
      她示意可儿过来,仰躺在她身上,她打开瓶塞,把瓶口对准可儿的鼻翼,用力抖了抖,落下来一小片和着绿点的金色碎光,她又接着抖,似乎瓶子空了再没有刚才那样的光芒落下来。她不甘心地将瓶子拿到眼前,眯起眼往里看了看,在确认没有了之后懊恼地叹口气,嘟囔了句才将瓷瓶收起来。
      她看着可儿仍旧没有血色的脸,不放心地低头询问了一下,可儿勉力地点了点头。以那么点碧血蚕桑的药效,是不可能痊愈可儿的吧,之前她都全给了旻风,可惜只剩下这一丁半点儿了...
      略一分心,没有注意到拐角处,她的左手就结结实实地撞在了土壁上,撕心裂肺的痛感针扎一样传来,痛得她龇牙咧嘴,拼了命才忍下来,脸上绷起的肌肉与沿着鬓角滑落的汗滴清晰可见。
      隐隐约约地,耳边似乎传来了一阵泠泠的乐声,像是蓁蓁灌木丛上被风吹动的无数竖琴,奏响云朵般洁白的乐章。
      那一瞬间,前方露出火把的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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