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居爱

　　许晞也算得上一个称职的母亲了。从韩栖卧床那天晚上算起，随后的每个清晨，韩栖都能在自己床头看到一碗黄澄澄的液体。
　　韩栖深刻地理解了何谓之「爱如甘蜜」，领悟了过剩的甜蜜也是能杀人的。

　　房门被许晞锁了，要想出门，必须把空碗递出去。
　　如此往复了近乎一星期，第七天的时候，韩栖的手已经没有疤了，光洁如初。许晞不让他出远门，活动范围一下缩小到家里的四方院。墙边的莲花桶少了一个，鹿角蕨也整盆不见了。多出来的两块地空剩了两片白印子，很是碍眼。
　　许晞那天的眼神仍在韩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是惊讶夹带着愤怒，隐忍不发，又难以平复。到今日，韩栖都不明白许晞何能有如此强烈的情绪，付诸对象又是谁。

　　他抄起桶边立着的两把铁锹，发现单手举起来毫不费力，还能玩点儿把式出来。
　　许晞要是去当医药师，应该也能小赚一笔。韩栖对自己的恢复很满意，也无心去追究许晞奇怪的行为了。毕竟，这个非常态母亲在韩栖记忆的初始阶段，就把他的接受度和包容度扩展到了无限高。甚少有什么事能让韩栖觉得讶然了。

　　许晞神秘的作风，让韩栖的心恨不得比天还大。他从没问过自己娘亲是干什么的，许晞有时候整整一星期夜不归宿，他也能蒙着被子在房间里呼呼大睡，第二天中午吃学校食堂，早饭晚饭都在赵叔的铺子解决。

　　韩栖自觉身体素质极佳，毕竟是当年中考1000米跑头三的人。总拿考试成绩说事，也是因为他的能力不过如此了。没有过人的肌肉爆发力和耐力，没参加过任何特别的体育训练，唯一可以引以为豪的，就是恢复能力吧。

　　这点频频得到证实——韩栖有个外号，谁这么叫他跟谁急，但再贴切不过了：病篓子。

　　意即，什么怪病都能得上。

　　从初中意外落井开始，韩栖就变病篓子了。离得最近的几次，也都是在高中。

　　高一那年，韩栖生日，全班凑钱买了个巨大号蛋糕。许了愿吹了蜡烛，灯也开了小礼炮也拉了，一伙儿少男少女拍着手，热热闹闹地等着韩栖切第一刀。
　　选蛋糕的班长是韩栖铁哥们儿，耍心思挑了个大福字回来，偏旁那一点还装饰成了个小寿桃。班长口口声声说这是为了把福气传递给大家，韩栖清楚得很，他就是为了在照片里看着自己像个老头子一样对着个福字傻笑。

　　他毫不介意，心窝被暖流填得满满的。
　　第一刀完整切掉了那个桃子，大家都劝韩栖一口闷掉。
　　韩栖笑笑，遂众人愿，大伙儿又是欢呼又是鼓掌。
　　韩栖那笑没保持住几秒，就被锁紧的眉头代替，费了很大劲，才控制住手腕，没把塑料刀拍在剩下的蛋糕上。
　　没有丝毫预兆地，腹部疼得钻心。
　　见寿星佬突然来了状况，大伙慌得不行。跑出去喊班主任的，飞奔到医务室的，原地打转的……
　　最要命的是班长，碰歪了放蛋糕的桌子，蛋糕直接被掀翻在地。

　　众人惊呼，卫生委员带头，自觉地汇集出一个清洁小队，开始收拾残局。好好的生日会，顷刻间乱成了一锅粥。

　　韩栖已经猫到了桌子底下，膝盖死死抵住胸口。同学里里外外围了三层，关切的询问、担忧的议论此起彼伏，韩栖想回应，可一个字都憋不出来。

　　班长挤了过来，蹲在韩栖旁边，两个大眼珠亮晶晶的。
　　韩栖抬头，和班长对视，被他那雾蒙蒙的眼神吓了一跳，赶忙吐出一句「没事的我，老毛病……」
　　用手揉揉，好像没那么痛了，试着站起身，被班长一把架住。
　　班长是体育生，比自己高一点，胸膛硬硬的。韩栖靠在班长身上，只觉得手臂被扯得比肚子还痛，头也硌得慌，四处寻思着能坐的椅子。
　　班里同学为了搞生日会，特意把椅子都立到桌子上，又推到了教室最后面。眼下大伙堆在课室中间的空场里，七手八脚地把桌子拉开搬椅子。

　　屁股终于有了着落，韩栖也缓过来了。站起来给大家鞠了个躬，把班里同学吓得脸都变了个色，立刻又几只手伸出来把他按了回去。
　　「看你这身子骨，吃个蛋糕也能挂……」
　　「这蛋糕谁买的啊，他妈有毒吧！？」
　　「哇咧，幸亏摔稀巴烂了。」
　　「你们听他胡扯八扯，校门口的面包店，老子提前一天订的！」
　　「他天天搁那儿买蛋糕送五班内谁，合着是要把人毒死啊？」
　　「滚！」
　　「……」

　　韩栖的脸色仍然不太好，但力气回来了，和大伙儿一起笑着。班长看了看他，欲言又止的样子。韩栖怕他又露出那副表情，赶忙做出要站起来的动作。
　　班长立刻来，把手按在韩栖肩上。
　　韩栖比了个大力士手势，还抓过班长的手往自己的肱二头肌上放。
　　班长狠掐了一把，出乎意料的软度，手劲使得有点大……意识到的时候，韩栖一嗓子已经嚎出去了。
　　有气无力的，听上去不太痛苦，倒颇有几分享受的意思在里头。
　　班长：……
　　全班：……

　　韩栖想到班长一直都挺照顾自己的，高三最后那半学期还带着自己跑步加强体质。听说韩栖家在京城中心大院儿里，口口声声说要来「上访」，一直没找到机会。
　　韩栖说许晞爱捯饬花草，把家里弄得像个园林似的，班长更来兴趣了，说自己也养花。韩栖赞叹道呦呵没看出来啊，班长又说到现在为止只养活过绿萝。
　　韩栖：……

　　那小子最近要生日了吧？
　　韩栖把手机掏出来，打开微信看。他记性差，从来都在备注栏里填人家生日。
　　微信好久没点开了。一考完试，身边人就发射到了世界各地，又从世界各地向自己的朋友圈投射信号。韩栖点得手直麻，反正也没人找自己，干脆登出了，过几天清闲日子，留给大学一个全新的开始。

　　转着转着走进了院子西北角的小库房。铁铲子铜水壶，采果剪、生花剪、芽切剪，一应俱全。左右的墙上挂了大大小小不下数十样工具，剪刀最多，还有榔头，锤子，锯子，以及大大小小、各色镜片的护目镜。很多剪刀看起来长得都一样，韩栖完全不知道为何剪个花要用到这么多种规格的剪子。拿起一把红色的，把手部位像夹核桃的钳子。旁边还有一把，长得完全一样，就是刀头长了两寸。
　　韩栖剪着自己鼻子面前的空气树枝，视线在对面的墙壁上游离，思忖着班长的生日要到了，不如送他把园艺剪？不成，生日送刀不太像话啊，血光太重了点……
　　血光……
　　眼前这把剪刀的刀刃上，有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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