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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两人擦干了手从厨房出来，看见电陶炉已经摆在院里桌子上，炉上炖着一锅清水芋头，旁边是邢柏拿回来的桂花糖，斑斑和点点在院子里顶球玩，猫仔高冷地蹲在窗户上。
已经过了中秋，院子里的花木依然郁郁葱葱，除了邢妈妈，家里四个人有三个对植物是门外汉，连路边许多常见的绿化植物都认不出来，经常把葱兰当水仙。邢爸爸略好些，他这会儿已经半退休，有很长的时间呆在家里，经常帮着邢妈妈打理一院子的花木，还要负责花坛里那一堆小白菜小葱小蒜苗什么。邢霁和邢柏就完全五谷不分了，做熟了放在面前是知道的，长在地里就完全不认识。
看见两兄弟斑斑和点点就叼着球过来，邢霁一把把它俩按趴下，挠耳朵挠侧脸揉肚皮一样不少。两只狗被揉得神魂颠倒，在地上滚来滚去。邢柏蹲在一边看热闹，突然被什么很轻地碰了碰，低头就看见猫仔贴着自己，见他转过头又歪着脑袋顶了顶他的手。看芋头煮得差不多，邢妈妈把桂花糖加进去，一边搅动一边教训儿子：“梳毛去一边，看落进锅里。”邢爸爸亦说：“看着脚，不要踩到菜。”
父母俩一个问寒温，一个说公事，难得兄弟俩也能一一接上口。邢霁把球扔出去，听邢柏和老爷子说，他和朋友合伙在萧山买了栋楼，前老板搞电竞俱乐部经营不善，现在连地盘也要卖了，价格比周边还要低，几乎是甩卖的态度。他们托了人才抢下来。
邢霁嘲笑他：“电竞粉遇见电竞老板还压价？”邢柏揉着狗耳朵，用“你是不是傻”的眼神看了他哥长长一眼。他看电竞跟足球似的，是标准的赢队粉，哪队赢就支持哪队，周边也照着这个买，当年赢的就放在架子最好的位置上风光一整年，输了就打落橱柜深处，标准的无情无义剥削阶级风范。
桂花糖芋头熬到一半就开始下雨，过了中秋的确开始冷起来，尤其静坐不动时，感觉凉气顺着脚趾头往上爬。往年这时邢霁受伤的腿都会开始疼，邢柏还特别给他置办了一对皮护膝，从秋末带到春初。但这会儿一点酸痛动静都没有，要不是邢妈妈说给他盖条小毛毯，连他自己都没想起来。几个人还在讨论究竟是今年注意保暖了，还是贴的膏药有用，邢霁揉着旧伤处，想起那会儿郁令弯腰在这里轻轻按了按，疼痛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无端的，他突然有些心惊。
下雨天吃热甜食最好，斑斑和点点也被分了点，又烫又想吃，绕着盘子转圈，一会匍匐一会跳起，点点还冲糖芋头汪汪叫几声，仿佛这样就能让温度降下来。晚饭吃得清淡简单，邢妈妈浓浓熬了一锅粥，中午的香干碎炒毛豆冷了正好佐餐，常年腌的海蜇丝，花生米在油锅里滚一遍，拿起来用醋和酱油泡一泡，加碎皮蛋来吃，还有茭瓜脯和糟方乳腐，摆出来也是四五盘。
邢霁和邢柏合伙喝完了大半锅粥，腆着肚子洗了碗，钻进书房开始打游戏。游戏也是邢柏去年才成功安利给他哥的，结果这一年邢霁满心满眼都是郁令，如今一打开游戏，还是那个破破烂烂的小号。邢柏满级号都练了三个，个个都是满身橙装，如今看邢霁屏幕上那个连蓝装都凑不齐的没满级号，觉得眼睛都要瞎了。
“我算是体会到王子遇见长得一模一样的贫民孩子心情了。”看见邢霁指挥着小号漫无目的到处走，他索性把人撵到一边，把自己的仓库打开给他哥从头到脚换了一身，又重新选了脸。邢霁看他弟忙个不停，也不去玩大号，就坐在一边点了支烟。邢妈妈不爱看他抽烟，今天忍了很久，这会儿终于得到解放，心情简直是雀跃的。
邢柏已经开着他的小号去升级了，习惯了大号的秒天秒地，换了小号就算是同职业也玩得抓狂，有些任务经历太久还要去翻攻略。邢霁听他一边骂一边噼噼啪啪按键盘点鼠标，还有从客厅里传来的电视声音与父母的说话声，这些声音混合起来形成舒适的轻喧，睡意伴随着暖洋洋的温度一起袭来。
邢柏一边升级一边还不忘惦记着他哥，轻轻踢了他一脚：“把毯子盖上再睡。”
邢霁本来就是假寐，拉了毯子盖在身上，继续半睡半醒看弟弟在副本里艰苦奋战。屋子里只开了一盏台灯，屏幕上特效的光芒照射在邢柏脸上，那紧张着急的样子和小时候一样，完全没有变过。书房没有关门，电视声和父母的说话声清晰地从客厅传来。邢霁不由自主地环顾四周，这就是他在世上最血脉相亲的人，这就是他和亲人们一起的家，他们在他漫长的人生开头就出现了，许许多多年的相伴，已经成为构建他自我世界的不可或缺的存在——意识到这一点，微醺似的愉悦从心底泉水般地源源涌出。这一瞬郁令突然退隐到了很远的地方，曾经几乎颠覆他观念的深刻印象只留下浅浅的印记。
邢柏不知道他哥为什么突然就在家里赖着不走，但这完全不妨碍他也同样留下来。两兄弟整天在家里争宠逗趣、彼此嫌弃、招猫逗狗，还吃光了院子里的小白菜，最后被忍无可忍的邢爸爸一脚一个踢出去。这些天过得太愉快了，邢霁提着一兜腌菜、腌蛋、酱菜、虾油、瓜脯回到自己公寓时，仍然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
生活似乎回到了原先的轨道，没有郁令，接了两个单子，秋天一点点变深，早上起来的时候，发现草上结了霜。菜市场里开始卖乌塌菜，这种菜略有苦味，经霜后反而发甜。邢妈妈还记得邢柏说过要吃，一连好几天都买来做，用猪油炒、加火腿丝炒、加口蘑炒、加杏鲍菇炒，吃到最后邢柏都有些怕了。
十一月的时候两兄弟陪爸妈一起去指南村看秋叶，这会儿已经冷得厉害，普通秋装无法抵抗南方冷气的魔法攻击。少了雨水，天空越发清澈，落叶树叶子大都落了，光着枝条。白墙黑瓦的村子里，在枫树和银杏树下面，美丽的落叶层层叠积，像铺了厚厚的绒毯，艳丽无比。这会儿常绿树尤为显眼，凝重的绿色点缀在红、黄、褐、绯红、紫深浅明暗不同的各色陈叶中。
景色是美，风也是冷。邢柏捧着一杯酒酿奶茶喝得哆哆嗦嗦，邢霁睨他一眼，“你这是虚啊，要补。”
“虚你大爷！”邢柏一脚踹过去，两人小范围打打闹闹，在爹妈回头看过来的时候又挽起胳膊做好兄弟状。
过了几天两人又跑到九里云松去吃饭，白菜豆腐鲜掉眉毛，邢柏心满意足地吃完一客香草鲜奶布丁，告诉他哥安慰聚会到此为止，明天开始他要恢复自由奔放的生活。邢霁正夹起一筷子萝卜丝，顿时笑起来：“什么安慰聚会？”
“郁令不在的安慰聚会呗。”邢柏理所当然，“不然平时你会愿意和我一块呆这么久？”那会儿邢霁说他和郁令没关系，当时邢柏是真信了，结果现在一看，压根不是那回事儿。从前他哥能这么恋家恋他？乍看还是平常那副样子，但无端地就让邢柏觉得这是委屈了，就像一只养不熟的猫，平时称王称霸，突然变得乖巧又黏人，反而让人觉得好心疼。但更心疼的是自己的体重，这两个月陪着他哥家里吃外面吃，吃得他裤腰都有点紧了。一想到风流倜傥的邢二少变胖，他就觉得生命都失去了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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