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里的鬼仵作

　　『快走！』

　　一把推开想靠过来救自己的凤璎珞，半个身体被地面吞掉的律书衡口气异常坚定，就怕再多了个人无端牺牲。

　　『书衡───』

　　趴在地上伸长手想拉住律书衡，可是这地像有智慧似完全不给他任何机会，迫使两人距离一点一滴拉长，势在必得。

　　构不到……

　　可恶，这片大地到底是什么东西，眼见人就快要被吞没，凤璎珞忍不住去猜想，莫非真是传闻中……

　　『该死的，把人还给我！』

　　忿怒搥打着地面，即使他的两手已经血流不止，仍然拼着最后的意志想将人救回来。

　　『回去吧……』

　　「不、不要！书衡───」

　　猛得睁开双眼，大口呼吸。

　　是梦，垂下紧绷的双肩重新躺回去，右手捂着脸扯了个诡异的笑容，看不出他此刻的想法。

　　「醒了就起来吧。」

　　「师父？」

　　转头顺着声音方向望过去，一个身穿粗布灰衣的长发男人抱了个小孩打量着他，眼底满满是忧心。

　　「我昏迷了多久？其他人没事吧？」

　　「真不知道你到底是像谁，自己伤势不先关心反到是关心起他人来，这么不惜命，确实枉费那些药材。」

　　男人边说边逗闹怀里方才睡醒的小娃儿，这孩子真可爱，和那个赖在床上连自己的命都不顾的相比，简直天差地远。

　　「师父您也别这么说啊……我知道是我冲动了，若是没有您让师兄过来，兴许小徒就……」

　　「三个月。」

　　倒了杯茶用食指沾了些茶水点在孩子小巧的鼻头上，微凉的茶水惹的他喀喀笑，小小的酒窝相当讨喜。

　　凤璎珞虽然很想看看师父难得露出来的笑容，可惜他全身上下没有一处是完好的，只好闭上眼继续睡觉。

　　「起来喝药。」

　　从被单里露出两只眼睛，打量不知何时来到身边的玄衣男人。

　　他的手里端了碗黑压压还散发奇怪臭味的药汁，一想到那是自己昏迷时喝的，顿时头皮发麻。

　　「能不能不要喝啊……这味道……很……」

　　「很刺鼻。」

　　灰衣男人把孩子放到摇篮里哄入睡后，夺过玄衣男人手中的碗坐到凤璎珞床榻上，一脸玩味。

　　「这可是……我让你的师兄冒着雨去深山寻回的稀有药材，小珞儿既然都服用了这么多日，还差今日吗？」

　　「师、师父……唔唔───」

　　别过头不看，那一个正在用武力强迫灌药以及一个正被压制强迫张嘴喝药的两人，搓了搓被划有大大小小伤口的掌心，全是上山寻药时所遗留下来的，不过他并没有说。

　　「咳、咳咳！」

　　「喝完药就好好睡觉，臭小子再不快点好起来，老子就直接拆了你这没用的承王府，直接把你赶回山里去重新修行！」

　　「师父……」

　　「哼！」

　　扬起头高傲的对小徒弟哼了几声，随后一把握住玄衣男人的手静静注视，当着两人的面前伸出舌头舔。

　　「蜻海！？」

　　被吓到的男人急忙想抽手，却被名唤为蜻海的他怒瞪：「胆敢给我收回去，小心我拿刀把你双手都剁下来拿去喂狗。」

　　「你啊……」

　　说来也奇怪，举凡被那纤舌所滑过之处已无任痕迹，如同新生一样，看不出原来那股可怖的模样。

　　舔舔嘴角，蜻海一脸满足，撒娇般依偎进男人怀里调整好位置，满脸嘲讽看着躺在床上不能动弹的凤璎珞笑。

　　「要不是先前您抱着孩子的模样和现在差别之大，我都想以为您啥时转性从良。」

　　「呵呵，身为师父，肯让爱人去为了一个跟死没有区别的徒弟寻药救命，你不觉得我真是世间少有的好师父吗？」

　　这家伙简直讨打！

　　罢了，打自小他将自己收为徒这么多年也习惯了，那张臭嘴果真只有师兄才受的住。

　　「师父此次来到宜化，不止有救我这样吧？」

　　蜻海透了个微笑，天资聪颖的穿梦者向来都是良好苗子。

　　幸亏当日并没有拒绝收凤璎珞为徒，否则像他大徒弟这么沉默，哪怕是自己所爱之人，也早晚会无聊到想爬墙。

　　当然，不会这么做，因为下场可是很惨……

　　「萦族前些时候出了点事情，族长也就是你的外婆让我带了口信，要你去将追查圣子下落。」

　　「墨血蚕……？」

　　皱眉，凤璎珞从师父的话中嗅到不对劲。

　　墨血蚕自古一直是萦族幽谷最神秘的传说生物，早于萦族先祖与人类混血之前便已经存在。

　　说是先祖们的母体并不为过，盘古开天地之时第一批醒过来的当中即有几只墨血蚕。

　　如同名字上所述，通体乌黑且于腹部和肢节处各有白色环状，血液纯黑像墨汁，泛着淡淡银光与夜空下的银河异常相似。

　　可惜它们自古以来诞生数量过于稀少，再加上不愿意与外族进行联姻，以及和族人繁衍，招至日渐凋零，慢慢在萦族里消失，到最后不得已残存的族人带着为数不多的亲属隐居到幽谷底，不再过问世事。

　　平日里都看不到它们，唯独只有庆典与祭祀的时候才能见到，被萦族人尊崇为最神圣的一族。

　　「还记得你的表姊栖兰吧？她因为巧合爱上了百年前新生的墨血小青年，竟阴错阳差诞下圣子，搞的全族乱成一片。」

　　蜻海想起那日种种，眼眶不禁有点发酸，本该庆祝的事却演变成如此，不知是喜还是悲。

　　「这不是好事一件吗？为何还能将全萦族弄到鸡飞狗跳？」

　　凤璎珞犹记得墨血蚕产出机率相当低，每万分之一中才可能会有个流有黑血的萦族孩子，加上对环境的苛刻要求，能够平安长至成人的了了无几。

　　「栖兰和霍霍原本都拥有各自婚配，近年来祭司年岁已有，几经考虑终于定下霍霍成为日后族里新的祭司，岂知竟会在祈天之时栖兰却当着全族人面前生下霍霍的孩子。」

　　「血脉附灵……」

　　此咒术向来都是萦族最隐晦的秘密，逐鹿战争时由于人数急速减少，不得不利用已逝的祖灵依附到后代上来进行血脉传承。

　　现下没什么人愿意用这个方式，除了必需面临到辈分问题以外，此种方式容易使道德观念出现问题，形成对个人与族群不必要的麻烦。

　　可是栖兰表姊的情况似乎又有些不同，万一真是血脉附灵，外婆又怎么让师父带口信给自己要他去寻找「圣子」。

　　「反正话我都带到了，剩下该怎么做你比我清楚多，过几日我与你师兄会离开宜化，到时有任何消息再联络。」

　　「这么快就要走？」

　　理了理衣服起身拉过大徒弟的蜻海转过头：「小小承王府完全不入我眼，我本就是飘流之人，唯有你师兄在哪我就在哪，那便是我的归处。」

　　「蜻儿……」

　　「行了行了，你们少在我面前恩恩爱爱，还嫌不够吗？」这个臭师父居然趁着他不能动弹时跟师兄腻歪，他伤不起啊！

　　轻轻的帮摇篮里的小娃儿盖好被子，要是自己也能生育，是不是彼此之间的羁绊又能更深一层呢？

　　摇头不再多想，抬头对上爱人坚定的眼神，他明白自己又想多了，眼角瞄到门外微微晃动的黑影，轻声一笑。

　　「啊───」

　　「人都来了何必外头偷听，小家伙。」

　　拉开房门直接落了个东西进屋，仔细一瞧竟是应羽，一脸慌张的趴在地上四处张望，直到……

　　「你总算是清醒了，那天见你倒在地上动都不动，我还以为……还以为你已经……」

　　冷眼瞪着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青年，凤璎珞整个人都不好了，这臭小子敢情真是乌鸦嘴。

　　「你啥时能够吐出象牙来就不是一张狗嘴，给我安静点，不要把我儿子给吵醒。」

　　「呜呜……」

　　应羽眨了眨含泪的双目可怜兮兮的，就像路边被遗弃的小弃犬，不过这招却对房中三人没有任何作用。

　　「小珞儿随时有什么线索记得通知我们，我们走吧。」蜻海拉了拉大徒儿的衣袖，示意该离开了。

　　「好。」

　　目送师父与师兄两人渐渐离去的背影，想来这三个月是辛苦他们了，凤璎珞不好意思再多作挽留。

　　「不去送送他们吗？」

　　闭上眼睛试着动动指头，仍然没有任何反应，幸好他还能够说话，至于身上的伤何时会痊愈只能靠自己努力。

　　「……我说你怎么还留在王府，你想要找的目标都已经没了，应该能从我这滚蛋了吧？」

　　「别总是一个又一个的都想要赶我走嘛，瞧瞧这宜化县的环境多好啊，美女又这么的多，说不定会有艳遇！」

　　呵呵，还艳遇？

　　凤璎珞满脸鄙视的对上沾沾自喜的得意小青年，完全感觉不出会有女人想要他。

　　又是时候把这蠢货丢到梁南那边加以管理，似乎记得某人很怕咱们大宜化县梁捕头呢。

　　冷哼一声，凤璎珞已经想到办法怎么恶整应羽。

　　「怎么，来我耍嘴皮？还是看我惨状？」

　　「哪可能啊！当然有事才来你这里，否则光靠你外头那一群影卫以及大姑娘，我就是想钻细缝也钻不了！」

　　凤璎珞冷哼一声，心底细数就应羽那三脚猫的功夫，恐怖还没对他下手早被原地处置。

　　「我的好大爷您要是不提，那我还真差点忘记正事了。」话毕，应羽拿出了条手绢。

　　是张用织锦做成的女子手绢，样式和设计都是近年皇城里流行的款式，唯独角落的落款示意了出处。

　　六皇子府？

　　急速在脑中设想了一番，猜测六哥莫非有要事与自己商谈，但凤璎珞苦笑了下，他如今重伤独剩个脑袋能动，估计得让六哥多等上个几日了。

　　「放到床头边，待几日后我伤有所好转自会处理。」

　　「喔，好。」

　　应羽闻言乖乖的将丝绢放到床头旁，瞧他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到是勾起凤璎珞的好奇心来。

　　「自我倒下后也过了近三个月之久的时间，你能否把后来的情况跟我说说，还有余氏有没有被定罪？」

　　「没有，余大婶最后是无罪释放。」摇摇头，回道。

　　「无罪释放？」

　　对于这个结果虽然不意外，可没有确却的凶手，律书衡是如何能够做到这样的审理。

　　眼下似乎有什么早已深埋凤璎珞心底，但他并没有对应羽点明，静待接下来对方答复。

　　「是啊，铁铮铮是无罪释放，整个公堂上根本无人发出异议，这全都得归功于你家小柳儿跟宁宁公主。」

　　也不知柳梦铃和凤宁玥从哪里弄来了一具尸体，嘴里还塞了只会扭动的变异马鳖，把在场围观的百姓们唬的一愣愣的，连大气也不敢吭声。

　　审判过程中，一个穿着破烂道服的老道直冲进县衙大喊他要收妖，紧接着抓起桃木剑对着那尸体乱刺，直到洒了满公堂符咒才心满足拍拍屁股说要去下地方抓鬼。

　　诡谲的事，当那老道一走，这雨居然停了？这场苦了全宜化百姓足足有个把月之久的雨就这么停了。

　　彷佛连同上天，也在为此事做下一个批注。

　　哪怕是受冤已久的余氏、呆若木鸡的罗大牛亦或是所有宜化百姓，以及律书衡等人。

　　对应羽的描述不由自主的嗤笑，那老道若是凤璎珞没有猜错，是他的师父装扮的。

　　向来会对这怪力乱神之事行玩乐之心的唯有他老人家，也幸好有蜻海出手相助，单靠那两个小娃儿恐怕不能成事。

　　「律书衡没有阻止？文人雅士对这类鬼神之说总是嗤之以鼻才对，他身为宜化县地方父母官，能容许此等举动？」

　　律家代代皆是文职出身，虽说曾有多次机缘接触过律氏的人，可那一身对保家卫国的武将不屑态度，他可亲身看在眼里。

　　尤其是当凤璎珞提拔了律书衡二哥起来作为右翼将军时，如雪片般而来的奏折直至他离京时从未中断。

　　「没有。」应羽诚实的摇摇头，他年纪相比于其他人还处于年轻，并没有太多心思。

　　「您说文人雅士是指像律大人那种文官世家出身的吗？可他是个好官，光是为洗清余大婶的冤情，我长这么大真心没看过如此为百姓付出的官，承王会不会是误会他了？」

　　就应羽所见的律书衡，早已刻印下良好的印记，这样的人才不像凤璎珞说的这么不好。

　　「哪只耳朵听我说了律书衡坏话，用点脑子行不行。」不行，他待会必需让采珥快点通知梁南来抓人才行，否则绝对会气死。

　　「抱、抱歉……」

　　暗自叹了口气，和个小孩子生气着实小心眼了，看向青年背后的小摇篮，心顿时温暖起来。

　　那是他的孩子……

　　即使不是亲生的，也是他的孩子。

　　「应小哥……能否帮我个忙？」

　　「请说，只要是应羽能做到的请您直说，不用客气！」

　　「帮我把孩子抱来我身旁。」

　　「孩子？」

　　意识到凤璎珞说的是正在摇篮里睡得香甜的小婴儿，随即起身将他抱来到床边。

　　「瞧你这姿势，怎么，从前帮人带孩子带出心得？」

　　轻轻的把孩子放到凤璎珞怀里，青年抓着几个枕头塞到凤璎珞背后，一脸不高兴。

　　「有帮家里带过小娃儿，不过那已经是好久以前的事了，请不要拿这个来调侃我，对一个年轻有为而且还没有成家立业的青年才俊来说不值一提，请帮我保留形象给将来的媳妇！」

　　「想太多，你光是一个梁南都搞不定，还想要娶媳妇，当真不怕我找人断你亲事？」

　　「怎么可以这样───」全部都是那个臭梁南的错，小青年每次听到那人名字总能满肚子火。

　　躺在床上连手也抬不起来的凤璎珞的星眸暗了暗，嗅着孩子发间软软的奶香，轻轻一笑。

　　「我想休息了。」

　　算算时辰确实自己叨扰承王有些时间，既然该传达的事已经办妥，是时候该离开。

　　正当应羽伸手想把孩子抱回小摇篮，凤璎珞却阻止了他：「就让孩子睡在我这里吧，不碍事。」
　　「可是……」

　　「采珥那边我自有分寸，你记得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即可。」

　　「既然这样，小的告退。」

　　很快的，扣除掉潜伏于屋梁上待命的暗卫，房里瞬间只剩下凤璎珞和熟睡的孩子。

　　见那可爱的脸蛋不时嘟着小嘴吐小泡泡，令男人相当好奇他是做了什么样美梦。

　　长年处于恶梦束缚的他，经过时间的摧残，直到今日终于能安稳睡上一觉，想必是幸福的。

　　「待过几日后我伤势好转些，我会为你取个名字，过去没有人保护你，以后再也不会有这种情况了……」

　　轻轻打了个呵欠，眼皮好重……

　　一只小手探向男人满是疲备的脸颊，睡得很熟的男人没有发现，小小娃儿扬起与年纪不相仿的笑容，淡淡白光顺着手指透到凤璎珞身上，暖暖的气流令他忍不住轻呢一声。

　　『好好休息，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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