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话

　　七月十五，中元节。
　　杨清等人准备好香烛祭品，便去了后山。
　　祖坟一列列的，杨清他们挨个拜祭。最后轮到杨清父亲杨振华时，杨清悄悄看了一眼陈秀芳的状态，没有异常之后，才在坟前跪下，郑重的磕了三个头。
　　磕完头，陈秀芳突然开口了：“刚结婚那会儿，我和你爸就说，等我们两个老了以后，要葬在一起，躺一个棺材里头。一起去见阎王，一起去过奈何桥，一起去喝孟婆汤。可惜世事难料，你爸走的太早。这木多年过去，怕是早就过了奈何桥重新投胎了。这世上的事儿就是这样，无论当年情话说的多么好，到头来都抵不过阎王的轻轻一推。”
　　杨清杨红都沉默着没有搭腔。刘一宏民则是没有话说，他年纪大了，看惯了太多的悲欢离合，已经提不起什么难过或悲伤的感觉了。他眯着眼睛，叼着一个烟斗，每吸一口，都会吐出一阵白色的烟雾。
　　等了一会，陈秀芳继续道：“清儿，你该高兴。这么多年过去，你爸应该早就投胎了。他现在应该快快乐乐的活着，在咱们不知道的地方，和普通的小孩子一样活着。不止你爸，所有的人，从死的那一天起，就跟活着的断了联系。他们都会去到他们该去的地方。所以，咱们这些活着的人也应该好好的，快快乐乐的活着。”
　　她说完，手指轻抚石碑上‘杨震天’三个字，眼神温柔，似乎穿透了时光，看到了他们最初相遇的那段日子。
　　“清儿，无论怎样，活着的人，总得向前看。”
　　刘宏民继续抽他的烟斗，杨红伸手拍了拍陈秀芳的背脊，杨清叹了口气。
　　“妈，我知道的，我知道的。”

　　杨清刚刚从药店出来，手上提了好几袋的补品，打算托人给宅子里的老管家送去。赵焱一一接过放到后排车座上，下巴对着杨清，朝着后座上的空位比了比。
　　杨清托了下鼻梁上的眼镜，抿唇坐了上去。这是有点闹小情绪了。
　　赵焱无奈笑笑，在杨清坐好之后，钻到车里给他系好安全带。额头与杨清相贴，眼里是淡淡的笑意。“阿清乖，后车座安全。”
　　杨清抿唇不语。他当然知道后车座安全。赵焱总是会为他考虑不好一切，他因为害怕自己在开车时出了什么意外，开车时从不允许他坐在副驾上。这样他出事时，自己至少还好好的。
　　杨清生气的只是赵焱的区别对待。因为每次由他开车时，赵焱总会不管不顾的霸占副驾驶的位子，说什么也不肯离开。‘后车座安全’这类的话对赵焱完全不起作用。
　　杨清知道赵焱在想什么。不过是为了出事时扑到他身上，给自己做人肉垫子。从第一次出现在他家里为他制服疯了的母亲开始，赵焱就总是这样，把他身边所有的危险排除在外——即使排出危险的代价是让赵焱自己身处险境。
　　所以从那之后，但凡和赵焱一起开车出门，杨清从不开车。至少坐在后座上，万一真的出了什么事情，他也可以第一时间救援。
　　但杨清还是不甘心。
　　“你知道么？我们家族的祖坟里，夫妻都是埋在一起的。”
　　赵焱贱贱的接了一句：“那小妾呢？”
　　“没有小妾！一直都没有！我们祖辈到现在，奉行的都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准则，不许后背找小妾！”
　　“哦~”赵焱尾音拖长，声音里尽是愉悦，“阿清这么说，是不是想告诉我，你已经打算好和我在一起一辈子了？”不等杨清回答，赵焱便吻上了他的唇，直到对方的眼角范上粉色，才依依不舍的离开。
　　杨清别过头不去看赵焱，已经忘了他想要说什么了。赵焱看的心痒，在杨清耳边吐气如兰：“回去再继续。”如愿的看到了杨清红的熟透的脸颊。
　　回到家，赵焱打开门，把提着的东西扔到沙发上坐了下去。
　　“不过说起来，阿清你们家竟然还有祖坟！”
　　杨清换上拖鞋，把鞋子摆好，才坐在赵焱对面。“不止祖坟，还有一个祠堂。每年都有人回去拜祭。”
　　赵焱眨眨眼：“阿清你刚才说你们家都是夫妻葬在一起？我们老了以后，能和你一起进你们家的祖坟，和你葬在一起么？”
　　“能。”杨清垂眼，无意识的搅动手指，这是他说谎的表现。
　　赵焱突然走过来，双手撑在沙发背上，把杨清锁在他与沙发之间。
　　“阿清，不要和我说谎。”
　　杨清这才抬头，叹道：“我有一个叔叔，我小时候很喜欢他。他和我一样，喜欢男子。之后族人将他驱逐了。理由是男男相恋，不成体统。”他的眼睛染上迷惘，“我不想骗你的，我只是，只是，不想让你……”失望。
　　赵焱笑了，璀璨若星，他说：“虽然现在说的有点早，到我还是想问——阿清愿意和我一起我们生活，一起白头，一起走到人生尽头，最后一起葬在远离你们祖坟的山里呢？”
　　杨清歪头，他不知道，这个初见时混混似的少年，是怎么长成现在的样子，这样会蛊惑人心。
　　不过，答应也没什么吧。杨家后辈不止他一个，传递香火的重任怎样也担不到他的头上。有那些叔伯的孩子就足够了。
　　杨清将脸埋在赵焱怀里，闷闷的说了声：“好。”
　　头顶上传来赵焱的轻笑声。
　　“阿清果然是，太可爱了。”
　　“你才可爱。”
　　“好好好，我可爱，我可爱。”
　　“哼哼。”
　　“那阿清你知道么？”
　　“什么？”
　　“我爱你，还有，我很开心。”很开心你能答应。
　　杨清在赵焱怀里蹭了蹭，在心里应了一句：我知道的。

　　“妈，我知道的。”杨清说。
　　曾经的誓言也好、情话也好，说的再多，都抵不过现实的一击。死了便是死了，再怎么样都不可能回到过去，不如睁开眼睛向前看。
　　他知道陈秀芳是担心他，希望他早早从赵焱的阴影里走出来，才这样委婉的提出来。
　　可是不一样啊，他和赵焱之间的关系，同他父母的关系不一样啊。他的父母是真心相爱，而他和赵焱？
　　导致两个人分开的现实并非只有死亡，还可以是家庭的压力，可以是金钱的诱惑……
　　就像他那个同他一样喜欢上男人伯伯，最后他的恋人还不是受不了父母的催逼，同女人结亲了。而他叔叔在之后沉迷酒精，没多久就车祸去世了。那个诱惑了叔叔的男人却连葬礼也没来。杨清后来打听过对方的消息，据说是夫妻和美，还生一个健康的小子，生活幸福得很。可怜他叔叔死后连祖坟也进不了，只能葬在普通的公墓。他气愤，却无能为力。
　　他和赵焱也是如此，或许导致他们分开的诱因不同，但他们早就断了这件事无可否认。
　　所以，没什么好说的。他不会为了赵焱止步不前。
　　似乎是怕陈秀芳不信，杨清又加了一句，“相信我，妈。”他笑，“说起来，这些年攒了点钱，我打算忙完这阵子带你去国外看看，你英语还好吧？没忘了吧。”
　　陈秀芳也笑，回道：“还记得一句，点头yes摇头no。”
　　“哎，你们要出国？我也去我也去，正好下个月中秋放假，咱们一起去外面看看散散心！”这是杨红。
　　刘宏民敲了一下烟袋，插嘴道：“中秋节去国外看什么？国外的月饼能有家里的好吃？”
　　杨红一听立马跑到杨清身后，只稍稍露出一个头来：“只是一次，没什么关系嘛~你说是不是，杨清？”
　　杨清无奈摊手，“姐，你能不能不要躲在我背后这么小声说话。除了我谁能听到你说什么？”
　　“才不要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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