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姬的密室

　　“好消息！好消息！”格拉蒙公爵夫人风风火火冲进法国驻维也纳大使馆的小客厅。她一只手提着浅紫色的裙褶，一只手挥动着一封信，因为兴奋，红晕从脸上的薄粉中透出，宛若暮色中沁出的霞光。

　　“什么好消息，瞧给您兴奋的。”欧耶妮把斜靠在沙方上的身子直了起来，铺满浅蓝色壁纸的客厅中弥漫着热巧克力的氤氲。

　　“哦，亲爱的，这消息太令人兴奋了，你要是知道的话也会跟我一样。知道这预示着什么吗？舞会！舞会！还是舞会！当然缺不了的是盛大的典礼，还有漂亮的烟花。天呢，这些天真是闷死我了，男人们只热衷于战争和会议，只有不停地争夺、较量，讨价还价才会令他们高兴。而我们这些可怜的女人，我们只需要鲜花、漂亮的首饰，和豪华的舞会。让男人们见鬼去吧，天主保佑！你看看，我还不能这样说，这正是男人们的功劳，那些虚荣的雄鸡不正是用他们的的战争游戏给我们带来欢乐么？你说，不是么？”

　　格拉蒙夫人的话说得语无伦次，欧耶妮好笑地意识到这对她来说确实是一件天大的喜事。近一个月的相处，格拉蒙夫人已经和她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而私人的友谊也渐渐洗去了夫人在社交界表现出的矜持。在欧耶妮眼中，她只不过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贵族少妇，一个有点虚荣，有点娇嗔，更有点玩世不恭的小女人。

　　“是么？那您还不赶快告诉我发生了什么？我也很感兴趣那些漂亮的雄鸡们能给我们带来什么。”欧耶妮故意戏谑地问。

　　和普鲁士的战争已经一年有余，在维也纳的沙龙中，战争的新闻早已经成功地取代了男女艳事成为每天的头条。欧耶妮见怪不怪，她从格拉蒙夫人可爱的笑容中早已看到了胜利女神婀娜的身影。

　　“胜利，除了胜利还有什么？”格拉蒙夫人一屁股坐到沙发上，看那劲头简直比她在洪堡大街上犹太人西蒙开的珠宝店相中一块大钻石还要高兴。

　　无论什么战争，无论谁赢谁输，欧耶妮都没有兴趣，她天性就讨厌这种无聊的举动。“无聊，真是无聊……”她心中这样想。不过，跟斯坦维尔伯爵兄妹相处的这些天，她也学会了一些所谓为人处世的道理，为了不扫格拉蒙夫人的雅兴，便顺着对方的意思，故作惊讶地说：“是么？在哪儿？打得漂亮么？”

　　“在汉诺威！我们漂亮的小伙子们攻入了汉诺威，吓得野蛮人弗里德里希再也不敢觊觎维也纳了！”

　　“确实是个好消息。那战争就此结束了么？”比起胜利的庆功舞会，欧耶妮更感兴趣的是什么时候结束这场吃力不讨好的战争。

　　“结束？当然不，小伙子们已经铆足了劲准备一举攻克柏林。”格拉蒙夫人并没看出欧耶妮对这是没什么兴趣，便喋喋不休地讲了下去：“法兰西元帅埃斯特雷公爵——一个古板的老头——在哈斯滕贝格击败了英国的坎伯兰公爵所率领的英格兰和汉诺威联军——我甚至可以想象到乔治二世的一身肥肉被气得乱颤的样子。还有……”

　　格拉蒙夫人一面复述着信中的内容，一面加上自己的评语：“还有，我们的黎塞留公爵——真希望你能见到他，现在虽然有点老了，但还是那么风度翩翩。想当初，凡尔赛的女人们如果能得到他的青睐简直就是一项荣誉——将英军包围于克罗斯特—塞文，打得很漂亮！然后全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入汉诺威！黎塞留公爵简直是战神附体，去年六月他就率军攻入梅诺卡岛的马翁港，那可是号称直布罗陀外欧洲最难攻的要塞，真没想到今年又是他旗开得胜。”

　　欧耶妮面带微笑，礼貌地听着格拉蒙夫人滔滔不绝。

　　“还有，您知道这次攻入汉诺威最出风头的认识谁么？”

　　“黎塞留公爵？还能有谁？”

　　“你错了，在汉诺威被攻占时，我们的公爵跟他的情妇还守在军营中呢。”格拉蒙夫人大笑道。

　　“那是谁？”欧耶妮经她这么一吊胃口，心中倒有了些好奇。

　　“是德·米依，圣路易骑士，沃朗热子爵的公子。”

　　“……他？”这确实令欧耶妮感到诧异，自从生日舞会上令人尴尬地分手后，直到此时，骄傲的米依骑士才再一次浮现在她的脑海中。

　　“你认识他？”格拉蒙夫人面露好奇之色。

　　“不，不，只是听说过……”欧耶妮这话说得有些含糊。

　　“那是一个漂亮的小伙子，马骑得好，舞跳得更好，任何一个女孩见到他都会心动。”

　　欧耶妮可不敢苟同，暗自吐了吐舌头，德·米依那张拉得老长的脸和傲慢的口气至今令她难忘。

　　“就是他，举着百合花王旗带领一个连队顶着敌人的炮火，第一个冲入汉诺威的城门。最后，他在士兵们的欢呼声中成为这场战斗的英雄，风头甚至盖过了黎塞留公爵。毕竟他比公爵更年轻、更漂亮，所有人都喜欢他，不是么？只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他是萨希神父的侄子。”格拉蒙夫人的表情突然严肃了起来。

　　“这有什么可惜的？”欧耶妮问。

　　“看来你还不知道，外面都传说他是萨希神父的私生子，从小交给他的叔叔沃朗热子爵抚养。那个萨希可不是个好东西，处处跟我们的夫人作对，甚至拒绝给夫人做忏悔师。年初陛下遇刺，我们都怀疑是萨希神父在搞鬼，当然，这也可能是在捕风捉影，但谁知道呢？”

　　“米依是私生子？”相比国王的遇刺，欧耶妮更感兴趣的是米依的出身。

　　“都这么说。你知道，这种事谁又能确定？”格拉蒙夫人撇了撇嘴。

　　欧耶妮不喜欢米依，但更不喜欢这种无中生有的造谣，虽说这已经成为这个时代各个阶层都津津乐道的“风尚”。

　　“听说米依过些天会到维也纳，到时我一定将他介绍给你。”格拉蒙夫人顽皮地冲欧耶妮眨了眨眼。

　　“还要再见到他？饶了我吧。”欧耶妮心想：“这个目中无人的骑士给我带来的烦恼还要少吗？从在布洛涅森林起，他就阴魂不散地缠着我，每次那张臭脸出现在我面前，一准就是别有用心地说一些抬高自己贬低别人的双关语。见他？真见到他我也得好好教训教训他，我才不管他是什么战争英雄，打击打击他的嚣张气焰才和我的心意。

　　“你在想什么呢？”格拉蒙夫人看到欧耶妮在发呆，于是开口问道。欧耶妮被格拉蒙夫人从凝思中唤出，她懒洋洋地打了一个哈欠。

　　阳光被窗外菩提树繁茂的枝叶滤过，洒到小客厅的地毯上，和上面的纹饰搅在一起，斑斓五彩地构成一幅连勃斯诡异的画笔都无法绘出的图画。格拉蒙夫人站起身，抬手拉过窗帘，将一半阳光驱逐出了客厅，地毯上华丽的涡形纹饰又恢复了本来的形状。

　　“你在臆测德·米依英俊的脸蛋吧，别急，你很快就会见到他的。”格拉蒙夫人笑道。

　　“什么呀！您别乱猜，我还真不想再见他。”欧耶妮忙反驳道。

　　“不想见他？为什么？嗯，让我猜猜……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你已经见过他，要不你为何说不想‘再’见到他？”格拉蒙夫人吃吃地笑道。

　　“没有，没有。”欧耶妮越狡辩越无力，她为自己的失言后悔不已，一听到格拉蒙夫人那嘲讽的反问，她就被气得噘起了嘴，顺手拣起身边的刺绣手工胡乱地开始做了起来。

　　看到自己的女伴嗔恼不休，格拉蒙夫人微笑地闭上了嘴，心里也就猜出了八九分，她既不想劝欧耶妮，也不想傻气地跑刨根问底。“一定是场好戏，英俊的骑士和固执的女孩。”她心里揣测着，并已抱定了看戏的心，准备将眼前这场煞是好看的“戏”细细品味观赏下去。因此，她没再说什么，而是以还有事为由，跟欧耶妮告辞，离开了客厅。

　　“这个闲不住的女人要去哪儿？”欧耶妮望向匆匆走出客厅的格拉蒙夫人那披着段面的华托服的背影。

　　欧耶妮可能想不到，我们漂亮的格拉蒙夫人出门就登上了一辆四匹黑马套着的马车，驶向了她哥哥的好友，也就是帝国首相考尼茨公爵的官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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