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深不寿

　　Chapter 10

　　江璇卿。
　　这个八年前百姓茶余饭后口中谈论的名字——曾数年霸占富豪榜榜首的女企业家，政商两界都混得如鱼得水，却突然在家自杀，从而牵扯出一场震惊全国的集资诈骗案。此案涉案金额之多、牵扯范围之广都令人咋舌，足以写进当代中国大事记，成为那个时候国人不可磨灭的记忆。
　　江璇卿出事的时候，瑞秋也就像阿杰这样大，她还隐约记得那时的报纸电视台中到处都播着江璇卿的犯罪新闻，整日都有上当受骗的群众去江璇卿的公司里讨要说法。那个曾经让国人骄傲的女首富，变成了害得千百人散尽一生积蓄的女魔头。她的死亡，更是让那些集资金额成了一笔糊涂账，那些因为信任她而投入大把资金的人要么捶地懊悔，要么妻离子散，更有甚者，还赔上了生命。

　　只是瑞秋没有想到，那个使那么多人陷入绝望的女人，竟然是阿杰的母亲。

　　瑞秋恍然记起若干年前曾看过关于江璇卿的一篇文章，上面说这个叱咤商界的女人原名叫江兰，可她嫌这个名字太小家子气，遂改为她的偶像民主革命志士秋瑾的字——璇卿。她说她最喜欢秋瑾，尤为喜爱她写过的一句诗：“休言女子非英物，夜夜龙泉壁上鸣。”
　　瑞秋联想到包世杰的名字，不免一叹。江璇卿有宏图大志，虽把秋瑾的字号拿来己用，却没有学得秋瑾的一身正气。在最后走上歧途，以至于用那样突然的方式潦草的结束了一生，死后还落得世代的骂名。

　　而瑞秋最不敢想的是，在七岁以前一直过着优渥生活的阿杰，是怎样面对那一夕变故，又是如何独身一人长大。没有母亲陪伴长大的痛苦，她最是清楚。所以，无论刚刚那位教导主任如何嘲讽她与阿杰，她都洗耳聆听，唯独当他侮辱阿杰的母亲时，她难以忍受。虽然她与阿杰只见了短短两面，可她就是觉得他不是一个所谓的“渣子”。
　　尤其是刚才，他那瞬间的举动，更让瑞秋觉得他并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样冷漠，而是在以他的方式与这个世界打着交道。

　　一声汽车呼啸而过时的鸣笛，将她的神智拽回现实。
　　瑞秋望向马路对面，不知何时那个短发女孩已经不见，阿杰正双手抱胸，定定的望着她。
　　她便轻松地笑笑，穿过马路，站在他的面前。
　　“女朋友？”

　　阿杰没有回答。
　　“别担心，我不反对早恋的。”
　　许是瑞秋的揶揄太过明显，阿杰厌烦地否定着道：“不是！”

　　瑞秋耸耸肩，没有戳穿青春期说不清道不明的少男心事，转而问起刚刚的那件事。

　　“为什么不告诉他们你打架的原因？”
　　“呵，告诉谁？”阿杰的眼中又露出浓厚的讥讽，“如果我说，是那个人先骂的我，还不止一次，你们会信吗？”
　　“你们不会。”他很快又自问自答道，“你们这群老师，永远只会用带着有色眼镜去看别人，在你们心里，成绩好就是好学生，做什么都是对的。成绩差就是坏学生，做什么都是错的。什么原因，什么真相，都不重要。没关系，我已经习惯了，不就是赔钱吗？哦，说不定还不用赔，他们还嫌我家钱脏。”
　　他说的很快，甚至有些前言不搭后语。他应该很少有这样情绪外露的时候，他的胸膛剧烈的起伏着，他在隐忍，就像七岁以后的每一日那样，隐忍着这个世界给予他的一切恶意。

　　关于那个被阿杰揍断两根肋骨的男孩究竟骂了什么，瑞秋已经没有兴趣知道了，那些肮脏的话语她也不想再让阿杰回想起来。
　　瑞秋看着这个别扭的少年转身阔步向前走去，又回到最初见面时逆着光的样子，柔软的银发显现出虚弱的光晕。

　　等尾随着阿杰见他安全到家后，瑞秋才折返回自己家中。
　　这一天经历的事让她有些疲惫，到家时，已是华灯初上。离家很远她便听到程大海和鹿晗的谈笑声透过古老的院墙传了出来，她努力地揉搓了一下自己的脸，唇角扬起一个美丽的弧度，浅浅的梨涡若隐若现。
　　一进门，程大海就高兴地告诉瑞秋，鹿晗找到了一个新工作，以后晚上要去前川街的酒吧唱歌。

　　前川街是B市出名的酒吧一条街，白天是文艺青年的集散地，夜晚是灯红酒绿的不夜城。那里的人都有着自己的故事，那里每天都上演着各种喜怒哀乐。
　　许多歌手都是从前川的酒吧中被星探发现的，有人说，能在前川有一席之地，就等于半只脚踏进了娱乐圈。

　　“这还多亏了你让我去替你上韩语课。”
　　鹿晗隐藏不住语气中的兴奋。瑞秋因为要去做家教而错过的韩语课一直由鹿晗代上，他害怕记得笔记瑞秋看不懂，于是上课的时候总是听的格外认真。与那些因着是选修课便肆意地玩着手机或者干脆不去的学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韩语老师注意到这个用功又好看的学生，在得知了他和瑞秋的事儿之后，看鹿晗的眼神完全陷入了韩剧男主角的感觉中，恨不得鹿晗和瑞秋的浪漫爱情能被她推波助澜。
　　于是，她便将鹿晗介绍到了丈夫在前川开的酒吧中做驻唱，以后瑞秋家教的工作做完后，可以先到酒吧找鹿晗，两人再一同回家。

　　鹿晗讲完事情的原委后，整个人又回到过去那样鲜活的样子。虽然他嘴上不说，可谁都看得出来上次被四眼骗去做群演的事情对他的打击有多大，那甚至磨灭了他全部的自信。
　　生活总是这样，在你骄傲自满的时候将你打入地狱，又在你失意落魄之时，扔给你一点希望的火种。
　　只是于鹿晗而言，这一点火种，便可以燎起他心中的草原。

　　瑞秋今晚很高兴，无论别人怎么怀疑鹿晗，无论鹿晗怎么怀疑自己，在她心里，鹿晗始终是那么耀眼。她破天荒的陪程大海和鹿晗喝了一杯酒，她以前一直不知道为什么程大海那么喜欢喝酒，可是一杯辛辣下了肚，她才发现原来酒可以让人那么快乐，忘掉世间的烦忧与对未来的不确定，那样单纯的快乐。

　　她喝的并不多，却已有了醉意。她没有遗传到程大海的好酒量，又或者是今晚的她酒不醉人人自醉。恍惚间，她透过院内那颗粗壮的梧桐树，看见了母亲正对她微笑。

　　怪不得父亲每晚都要小酌几杯，原来喝了酒，就能看到母亲。

　　她已经很久没有想念母亲了。今天阿杰的事触动到她内心的柔软，她们都是没有母亲陪伴长大的孩子，所以性格里总有一些不招人喜欢的东西。在遇到鹿晗之前，她怨恨过父亲为了那虚无的梦想害得母亲离她而去，可命运兜兜转转，今日她也在像当年的母亲一样爱着一个才华横溢的男子，为了让他发亮宁愿燃烧自己。

　　一阵温暖突然包裹住自己，瑞秋抬眼，发现不知何时程大海已经回屋休息，桌上的饭菜已经收拾干净。鹿晗将一个大衣披在瑞秋肩上，“天儿冷了，别着凉。”他说。

　　她裹着大衣，依偎进他的胸膛。冬天快到了，他的身体还像火炉一般温暖。
　　他拿出一沓笔记，摊在瑞秋面前，慢慢地讲着上节课韩文老师教的内容。
　　她已微醺，那些稀奇古怪的韩文便成了她看不懂得鬼画符，其实她一点儿也听不进去他讲的什么，可她还是嗯嗯啊啊地重复着他的话，因为她喜欢听他讲话。他察觉出她的调皮，便也反过来捉弄她，故意指着那些韩语，考她它们的中文意思。

　　“这个是什么意思？”他指着“”问她。
　　她摇头。
　　“是‘哥哥’。来，念一声儿。”
　　“oppa。”她乖乖的念道。
　　“嘶，谁让你说韩语了，讲中文。”
　　“哥哥。”
　　鹿晗被这甜腻的一声儿叫的酥麻了半边儿身子，遂而得寸进尺，“这个呢？”他指着“”。
　　她继续摇头。
　　“我真帅。”
　　她学他，“我真帅。”
　　“不对，是我，我帅。”
　　她歪歪头，一脸不解，“我帅？”
　　“是我！”他气急败坏道，“鹿晗真帅！”
　　“哦～”她拖长了音调，“鹿晗真～自恋！”
　　他看她嗤嗤地笑，便知道又被这丫头算计了去，气得他狠狠地掐了下她粉嘟嘟地小脸。
　　“这个什么意思？”他指着“”。
　　她边摇头，边笑着，眼睛弯成了天上的月牙。
　　然后，她听见他说：“它的意思，是‘我爱你。’”

　　我爱你。

　　她如牙牙学语的婴孩，重复着他的话，指间在他的手心画着圈。她多幸运，在孤独灰暗的青春中能遇见鹿晗，被他救赎，被他温柔相待。

　　“是不是有心事？”鹿晗蹭蹭她的头顶，“从刚才就心不在焉。”

　　“我在想，做家教带的那个男孩……”
　　鹿晗很明显没有注意到这句话的重点，拔高了声音横眉怒目，“你在想男的？！”
　　“他才十五岁，还是个孩子啦！”
　　“都十五岁了！现在很流行姐弟恋啊……”
　　“喂！”瑞秋生气了，“不跟你说了！”

　　“别别别！我开玩笑呢开玩笑呢，”鹿晗连忙安抚着炸了毛的姑娘，“你快说嘛，求求你了，告诉我吧~”

　　瑞秋无法抵御撒起娇来的鹿晗，她撅撅嘴，轻哼了一声，把所有跟阿杰有关的事情都告诉了她，提到阿杰的母亲时，她的语调有着感同身受的惋惜。
　　“我在想，该怎么帮帮那孩子，让他能融入学校和社会，过的开心一些。”

　　“就这？”鹿晗明显嗤之以鼻，“要我说，这就是一叛逆期的熊孩子，整个儿一不作不会死。”

　　“要是江璇卿当年没出事儿，他也不会像现在这样。”瑞秋一叹，“江璇卿给他起名叫包世杰，大概就是期望他今世能成为英杰罢。”
　　“不一定。”鹿晗忽然很严肃的摇摇头。“还有可能是因为他妈喜欢保时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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