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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下)
作为常年在江湖飘荡的一名游医,成风已经很多年没吃过一顿像样的年夜饭了。酒醒后就被带到了饭桌前,成风险些被这一桌子美味佳肴晃瞎了眼睛。他再一次感慨:“小必得,你是真的发迹了啊,你师父倘若泉下有知,定会欣慰……”
“这不是我家啊……”沈亦行挠了挠头发,费了好大力气才跟成风前辈解释清了自己只是为这家主人卖命这一现实,当然细节并不多说。
听罢成风前辈又感叹沧海桑田岁月变迁,小必得生不逢时英雄路短,不然定能偷出一座国库来。
王管家好不容易才将贺大公子劝来饭厅吃饭,结果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那句“偷出一座国库”,刚刚放下的心又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儿,这还在京城哪,怎么能说这么冒天下之大不韪的话?!忍不住偷眼瞧贺知玉的神色,却见贺大公子只是挑了挑眉,反而心情有了几分愉悦的模样。
“……”王管家简直摸不着头脑,现在的年轻人都是怎么回事。
见贺知玉进来,沈亦行连忙拉着成风站起来,向贺知玉作介绍。为了不至于第一次见面就被贺知玉当疯子给扔出去,沈亦行特意让成风前辈洗了澡,清理掉了那满脸略显邋遢的胡子,换了身干净的衣服,终于有了些神医应有的样子。
就连王管家也一时无法将面前这人跟之前沈亦行拖回来的那个醉鬼联系到一起,明明是个挺精神的——老头子呀。
贺知玉无可无不可地点头,示意大家都坐下。
大概是今天终于不用吃药膳,沈亦行看贺大公子心情还好,情绪也挺稳定的样子,不由得又想起早些时候他那些自暴自弃的言论,便也识趣地决定先不提治病这件事。
大户人家自然不论菜肴还是酒水都是上乘,沈亦行于是才发现其实贺知玉并非不会饮酒,他嫌弃的果然是别人在外面喝劣等酒啊……
不过酒才喝了两杯,便有“不速之客”上门。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一句“大哥”从老远的地方便传过来,果然是贺梦然到了。
“年夜饭竟然又不等我!”贺梦然穿着一身红色衫子,披了件同色镶狐裘的大氅,整个人看起来都是喜气洋洋。
不过沈亦行的目光很快就被贺梦然身后那团影子给吸引了——“明朗?你怎么过来了?”
沈明朗这才从贺梦然的身后探出头来,叫了声“大哥”,见沈亦行没有生气,便放心地扑过去了。
“这孩子早就惦记着没人陪你过年,我才带他过来。”贺梦然见明朗那黏糊人的劲儿,笑得舒心。
自从上回贺梦然带着沈明朗出去,便怀着没事调戏一下小孩儿玩的心情跟明朗迅速混熟。沈明朗生性单纯,虽然看起来总是凶巴巴的还爱咬人,但是只要你对他好,他就会下嘴轻点。贺梦然时不时给他买些小玩意儿,偶尔还带他去军营转两圈,很快就达到了收买人心的效果。
沈亦行自然比谁都了解明朗的脾气秉性,心下又有些担忧,不知这位贺家小公子究竟打了什么主意。但是兄弟相见自然是高兴,沈亦行又将明朗向成风引见,成风少不得又是一番“好孩子都长这么大了,当年分别时你才那么一小点……”的慨叹。
沈明朗不堪其烦,只一个劲儿往沈亦行怀里钻。
另一边贺梦然积极向贺知玉报备:“爹爹那边有二哥三哥陪,所以我就被打发过来陪你了,大哥你好歹也给我个笑脸啊,我好心好意来陪你过年呢!”
贺知玉缓缓端起酒杯,啜了一口,低声道:“你天天带着这孩子乱晃,父亲没管你?”
“没有,我说这是未来大嫂的弟弟。”贺梦然也学着压低声音,眼神不怀好意地飘向沈亦行。
“……”贺知玉默了默,“你真觉得我不会揍你?”
“你揍我我不会跑么,你又追不上……”话一出口,贺梦然才发觉自己失言,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嘴,“我什么都没说。”
“你也没说错,我确实追不上你。”贺知玉淡淡地说着,转向沈亦行的方向:“别让明朗经常跟梦然混在一起,不安全。”
沈亦行早就注意到那兄弟两人在说话,但并没听到讲些什么,也不知道话题怎么就转到了明朗身上,但也下意识地点头:“哦,哦。”
“我怎么就不安全了啊?!”贺梦然不甘地叫喊。
不过沈亦行确实也不希望自家小弟跟贺家人有太过亲密的接触,小声提醒道:“不要总是给人添麻烦,万一惹出事来,我们担不起的。”
明朗听不太懂,但也知道贺家是京中名门,于是乖乖点头:“哦,哦。”
目睹了全过程的贺梦然气得直咬牙:“‘哦’你个头呀!”然后又转头向贺大公子抱怨:“大哥你这是打击报复的行为!看不得人家开心!我说错了吗?你就乖乖配合治疗现在说不定已经生龙活虎了呢!”
“心病还须心药医。”
声音并不大,然而在座的人却全都听见了。桌上诡异的静默下来,众人都将目光投向了全程努力降低存在感而一直在喝酒的成风。
贺知玉冷冷瞥了众人一眼,目光最后落在成风身上时,气氛已经冷得让在场人都想逃离。“言多必有失,前辈慎言。”贺知玉淡淡道。
成风此时已准备好趁夜遁逃了,面不改色道:“酒后失言,酒后失言,在下自罚三杯。”
沈亦行苦恼地皱起了眉。连他都能感觉到成风的话出口时贺知玉身上瞬间涌现的杀意,也难怪成风要自认失言。
心病。按照京中传言,过去的贺知玉是一位十分厉害的年轻将领,他少年成名,十六岁就随父出征,鲜有败绩。这样强大的一个人,他能有什么心病?
还是,越强大,越脆弱?
王管家察言观色,听着外面热闹的鞭炮声,请大家出去放烟花,沈明朗自然第一个相应,贺梦然也跟着出去了。成风前辈每饮必醉,美酒在前,菜肴失色,又灌了两杯酒,终于趴在了桌上。
沈亦行戳了戳成风的背,没反应,朝贺知玉笑了笑:“他喝醉了。”
“嗯。”贺知玉应了声。
气氛有些冷。沈亦行尴尬地找借口出逃:“我去看烟花,你来不来?”
贺知玉未答。
于是沈亦行便独自跑出去了。饭菜还没怎么动,其实他挺饿的。
爆竹声中一岁除。外面的天地一片红火欢喜,沈亦行看着漫天烟火,在这寒风刺骨的冬夜中难得感受到一丝暖意。五彩斑斓的烟花点燃了黑漆漆的夜空,也映照着屋檐围墙上,尚未融化的积雪。院子里的笑闹声时近时远,沈亦行恍恍惚惚,看到了师父在世时,那个贪玩爱闹的自己。
回头向厅里看了一眼,贺知玉不知何时已经悄然离开,饭桌上只余成风前辈,兀自睡得酣甜。
闹腾到半夜,众人终于玩得尽兴,纷纷歇息去了。沈亦行眼明手快“逮住”了装睡醒来的成风前辈,送他到门外。
“贺知玉的身体情况,成伯伯看得出来?”
“受过伤,损了元气,虽然日日医药不断,却郁结于心,导致时而与常人无异,时而却缠绵病榻不能自理。心结一日不解,他就一直会这样下去。”
“成伯伯也没有办法?”
“他自己拒绝生存,旁人谁救得了?”
“可是这样下去,万一……”
“你怕他会死?这倒也说不准,过些日子我可能还会来京,若是有缘,就勉强给他看上一看罢。”
沈亦行这才松了口气,拱手道:“那我先谢谢成伯伯了。”
成风无所谓地摆了摆手:“回吧,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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