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芜重生记

　　至未时有丫头进来报了前院里有媳妇子求见。眠月喜地连问是不是庄子上来的，见那丫头点头说是。便忙回了阿芜道：“奶奶，庄子里刘管事家的来了，正在前院候着呢。可是要领了来？”

　　阿芜听了也是心下一松，点了头让人去带那刘管事家的去暖阁里，自去梳洗了一番。

　　华琼出嫁时陪嫁里有好些出产丰厚的庄子。这个刘管事家的，不是别人，正是阿芜陪嫁里一处庄子上管事的媳妇子。于阿芜，这些个庄子可以说是阿芜体己里的体己，人手也没有比这个庄子里出的更贴心的。

　　现下里忙忙请了来，却是为着一件难办的事情。

　　阿芜既然作了华琼，自然也拘了自己管理些府里的庶务。她昨日里翻阅华琼留下的财务册子，见好些处出入账目上都用朱笔做过标记。阿芜认出有几处是外面铺子上的进项，有几处是大厨房里的出项。

　　进项如此少，出项如此多。阿芜不是很懂这些个，但既然华琼点出来了想来是有她的道理的。阿芜与眠月商量了一番，决定还是要探查清楚。

　　那刘能家的由丫头领进了屋子，抬脚进门就见一张黄花梨的卷云纹香案靠墙朝门立着。案上正中摆着一只冲天耳炉，香烟阵阵漫出。两侧各有一只豆青色双耳花斛，内摆有一支含苞待放的梅花。绕过一架四扇锦屏，冲脸就是一张卷草文翘头案。上有一架羊脂玉的小巧算盘，玉质圆润晶莹，似是被抚弄过无数回。南窗下卧有一处土炕，中间摆了一张翻云纹小几，上摆八宝攒盘并一壶香茗，攒盘里又摆着有山楂，梅片，青梅等消食的小吃。

　　刘能家的知华琼命人请她在此回话，这是主子与她的礼遇。当下里接过想容递来的茶杯，便敛目凝神坐着絮絮喝茶。

　　阿芜到了暖阁时，那刘管事家的已经坐在椅子上候了多时。阿芜将人请在暖阁，又梳洗了再来，就是存着礼遇的心。虽说这人是阿芜的体己，但自己还是与她不熟悉的，自当如此礼待。

　　那媳妇子见了阿芜进来，立马做了跪拜大礼道：“刘能家的给奶奶请安，愿奶奶安康。”

　　阿芜见那人戴着编银丝的髻儿，身上穿了件天青色对襟窄袖袄儿，下着了件四合曲水祥云纹的蜜合色马面裙儿。这一身具是万分的体面，就是一般人家的主母，也未有这般气派。

　　阿芜上前虚扶一把将刘能家的搀了起来，笑语盈盈地请她坐下。

　　“我们是似母女般的亲近关系，这样虚礼做什么呢？多日未见了，家里可还好？”

　　那刘能家的闺中名字唤作丽娘，未配人前是护国夫人园子里的大丫头。配亲后，便在华琼院子里做管事妈妈。华琼与丽娘两人关系十分亲密，去年华琼出阁，丽娘夫家打理的庄子便在华琼的陪嫁单子里。

　　昨日阿芜命眠月寻可靠人来，眠月能第一时间想起丽娘自是因为这个原因。

　　丽娘见阿芜软言细语地问与她说话，还是这样亲密的样子，那些一处相处的前情往事浮上心头，眼里就涌出了些泪水，“感念奶奶惦记着丽娘。家里一切都好，两个大的已经能随着他们爹办差了。两个小的也是贴心的，能帮着看顾家里了。”

　　“那便是最好的，娘亲原先放你们去庄子上，我还怕苦了你们。现在见你们安居乐业，我也安心了。”

　　要说丽娘，当年在护国府的下人里是顶顶有脸面的了。她从小服侍最为受宠的嫡小姐，家里老子娘也是府里有头脸的老人。但她却又最是安分谨慎，不与旁人一处傍主欺小的。说来也算是丽娘的福气，她嫁的那刘能竟也是个能干的。刘能做事有调理又肯动脑子，在前院里还算得力，渐渐便混到了管事的位置。

　　待华琼出阁，钱夫人体恤女儿，便派了刘能做了庄头一并与华琼嫁过去。他俩都是兢兢业业的人，这一年间里，到是把个庄子管理地越加兴旺。

　　“该当是丽娘来谢奶奶恩的，丽娘不能时时伺候在奶奶身边，反让奶奶牵挂，丽娘不知如何是好。”丽娘顿了顿，又说道：“奶奶此次唤了丽娘来，可有什么吩咐？丽娘自当竭尽所能，把事办妥的。”

　　阿芜听了心里只觉一阵的温暖。她感念钱夫人的舐犊之情，竟是万事都替自己考虑好了的。单是指派的这个体己的妈妈，也是个老实忠心的。且这忠心与三个月的忠心是不一样：她是有足够能力的，能握在自己手里替自己办实差的。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阿芜从榻上站了起来，到了丽娘身边寻了交椅坐了。“我当真是有一事要办，但这事暂且还不能确认是否属实，我现下只能嘱托你与我去探查一二。”

　　丽娘重重地点了头，“奶奶放心，丽娘的定当为奶奶尽心尽力办好这个差事。可不知是什么差事？”

　　融月此刻已屏退了屋子里的所有丫头，站在了帘外守着。

　　“你且去寻了可靠人将这几处铺子的底细打探清楚，越细致越好。再将这几人的底细也查一查，若能查出与那些铺子有瓜葛，便是最好的。”

　　阿芜一语方罢，丽娘心下就有些了然。想那侯府辛密也不可多问，便只拍了胸脯又做了一次保证，心里也暗下了决心定要住阿芜一臂之力。

　　眠月得了阿芜的示意，从箱笼里取出两个沉甸甸的荷包来，双手递与了丽娘。“丽大娘，这些是我们奶奶的心意。你且收着吧，与两个哥儿制些个冬衣穿了。往日里打点逢迎，也是要用的。”

　　丽娘惶恐不敢接，但见阿芜只是微笑着点头，这才接了来，俯下身就要去拜谢。

　　眠月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丽娘，“丽大娘快别这样，你为奶奶当差奔波，使这些个银子自是应当的。且奶奶宽以待人，你只与奶奶办好了差事，奶奶还更当尊您的。”眠月笑着说了，又寻了帕子来将几上的糕点都包了起来“这些个新鲜的糕点都带回去了给小哥儿吃吧，府里厨下新制的。”

　　丽娘双手接了，深深地福了福，便随了眠月出了去。当下里就直奔回了庄子，与她男人思量起了如何办阿芜那件差事。

　　刘能平日里往来逢迎，又有襄护两府作为依仗，于人脉一处最是广。他听了丽娘说的事，心里便有了主意。

　　“孩子娘，你且等着，不日便有好消息。”

　　…………

　　送走了丽娘，阿芜见时辰尚早，便想往外处走走，屋子里待久了，觉得有些闷。她信步往前去，再回神就已走到了自省斋前。

　　那自省斋是一座别致的独门院子，就建在思瑞堂不远处。院子里种着棵松树瞧着有些年岁了，到是给这书斋添了些沉稳质朴的感觉。

　　走到近前，见正门匾额上书自省斋三字，有一幅对联镌刻在两侧的柱子上。上联是：晴也忧雨也忧多事烦忧。下联是：忧时晴忧时雨又亦何忧。

　　阿芜不明其意，也不放在心上，只随眠月进门去。原这自省斋确是一处好地方，依山傍水而建，一片竹林卧在后头，有些清雅之气。

　　书斋内归置地很整齐，前厅被辟作了摆弄笔墨的地方，墙上挂着几幅此朝名家的画作，满室里墨香四溢。又瞧见正中有一幅隽永的小楷，誊的是篇长诗。笔墨初写黄庭，恰到好处。阿芜凑上前去细看那诗，只读到有“恋恋千古谁明事，自有燕子换巢时。”一句，觉得诗作者胸含古今，豁达透彻。

　　朝南处摆着一张乌木架几书案，几上满满摞了厚厚一叠均是书画诗集。案上还摊着一幅画，一只杜鹃在月下竹林里低低啼鸣。那杜鹃画地如泣如诉，隐隐有溅泪泣血之态。只可惜，边上的题诗还未作完。

　　还没等阿芜去瞧那残句，眠月已经奉了茶进来，将茶摆在了案上，顺手收去了那画。仔细地包卷了起来，置在了一处专放画轴的地方。

　　“奶奶可要去楼上书阁看看，那里可藏着侯爷不少的书呢。”

　　“哦，那还等什么，我们去看看。”

　　待拾级而上，映入眼帘的是一扇广开的大窗子。探过身去，眼前豁然一亮。原来此朝私宅里多不建二楼，只住平房。这晴雨楼已是莘园里最高一处，此刻临窗而立，整个园子皆映入了阿芜的眼帘。

　　因昨夜积下了厚厚一层雪，此时整个园子都被覆盖上白色。冬日里的日光最为柔软，映衬着添了些朦胧感。积雪消融间，枝桠冒出一截灰，房顶露出一层黑。远处又有鸟儿嘎嘎叫着飞来，粗粗看去，竟是一幅天然的写意山水画。

　　阿芜觉得这二楼很是透亮，最适合读书。便把丫头都散了去，细细去挑架子上的书。虽数目多，但绝大多数都是画集字帖，少有的一本书还是本诗集，名作观澜集，文下只署着闲云居士一名，想来不是什么大家。阿芜又仔细翻检了半日，却也找不到一本有趣的书。

　　咦，这人怎么恁没趣。

　　她再去翻，一本本朝代的四时志印入眼帘，粗粗看来到是图文并茂的。便也不去寻座，只拿了个软垫来放在地上权当了椅子，背靠着那墙坐下翻看了起来。

　　这一本四时志，记载了本朝的风土人情，山川地志。阿芜始知这一朝代唤作大周，如今这一年是元和三年。却是个边境少有战事，壤内鲜有天灾的盛世。有诗句为证：且闻当今全盛日，小邑尤藏万家室。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廪局丰实。

　　再往下看，却是分了王侯将相来评说。阿芜便知晓了这襄国府和护国府之间的渊源。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