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化启示录[末世]

　　二零二二年，一月二十三日，星期日，5:30，晴
　　上海徐汇，室内温度7摄氏度

　　安昕醒过来的时候，仿佛感觉自己已经死去很久了。
　　整个大脑嗡嗡作响，视线模糊颤抖，四肢虚脱无力，连光线都在重叠交错着。她肚子里的器官仿佛都在燃烧着，腹中像是放了一块石头一般沉重，她甚至连保持张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

　　这时，唇边的湿润感让她的干涸已久的口腔恢复了些直觉，
　　似乎有什么流体正被灌入了自己的口中，味道如同嚼蜡。安昕微微张开双眼，透过狭细的视线，看到了一只纯白色的碗正把类似燕麦片的稀粥慢慢喂近自己嘴里，一只大手轻轻抬着自己的下颌，帮助自己吞咽。
　　喂食她的人动作十分缓慢温和，但是已经断食了多天的安昕在感受食物入口的充盈感后却完全无法坐等下去了，她下意识地想伸手去把碗里的所有食物完全灌下去。

　　“你醒了？”
　　大手的主人开口了，是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

　　尽管她现在和一个陌生的成年男人单独相处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安昕已经完全无法去思考自己的处境了。长时间的空腹感已经将她折磨地瘦骨嶙峋。
　　而如今，食物近在咫尺，哪怕只是平淡无味的凉水合着燕麦片，也足以让她疯狂。

　　她挣扎着向前双手抓着碗沿，一面呜咽着将头尽力伸到碗沿上，贪婪地感受着食物带来的新生感。她狼吞虎咽着可及的食物，中途因为大口吞食得太急还呛到了气管里。
　　尽管隔着厚重的羽绒服，叶千洺依旧可以从她削瘦如骨的手腕关节处看出饥饿已在面前这个孩子身上烙下了深刻的烙印。

　　不一会儿，碗中的燕麦片便见了底，叶千洺见女孩已经可以正常吞咽和进食，之前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是放了下来。
　　他把碗放到一边，坐下身来，尽量让自己的视线对着女孩的水平方向，希望能够从她口中知道自己这昏迷一个月来全球发生的变故。
　　眼前的女孩稚嫩瘦弱，身体看上去摇摇欲坠，却莫名让叶千洺的心放松下来。在这个被丧尸占领的空城之中，能有一个活人在自己的身侧让他仿佛再次感受到了那种和平年代的安逸感。

　　一看到食物被从自己身边拿走，安昕立刻直直地抬起头来，盯着面前这个身形高大的陌生男人，大大的黑瞳中充斥着警惕、抵触和对未知事物的恐惧。
　　四周的一切都是陌生的，她此刻坐在似乎是客厅的沙发上，整个房子里听不到其他任何人的声音。从小在单亲家庭中长大的她，从来没有在陌生密闭的空间里和异性相处过。
　　她想起母亲对她的严肃告诫和自疫情暴乱来看到的那些龌龊行径，再想到自己现象我为鱼肉,人为刀俎的处境，不禁下意识地瑟缩起了身体。

　　人性一向是丑恶而脆弱的，曾经被律法和道德观束缚的那些欲望和恶念在末日中爆发。在没有去在乎人道主义或是尊老爱幼，弱者成了被践踏掳掠的存在。
　　超市中的市民为了一袋米大打出手，马路上有人举起了榔头，砸破车窗，将尖叫的车主硬生生地从车里拉出来；人们在丧尸潮的围攻下四处逃散，根本无人去顾暇跌倒的老人或是被步伐艰难的孕妇——哪怕晚一个节拍，软一点心，都可能让自己在下一秒被尸群吞没。
　　而在自己母亲苦苦哀求往日的邻居是否能施舍食物时，那个曾经帮她们修过电灯和微波炉的大叔居然笑着让母亲用身体去交换……

　　“你怎么样了？”陌生的男人开口了，温润的嗓音带着一种莫名的亲和力，打断了安昕脑中不断涌起的回忆碎片。
　　“……”
　　此时的安昕完全不想说话，她瞪着眼睛紧紧地盯着对方，只想尽快逃离当下的处境。她的手不经意地摸向了右腿的脚踝，小腿背后的棉毛裤里，有母亲塞进去的弹簧小刀。
　　在这个人吃人的末世中，根本就不可能有无故的善心，唯一仅存的只有利益交换。

　　叶千洺尽量放低了声音：“你可以说话吗？”
　　“……”
　　叶千洺叹了一口气，眼前的女孩看起来不过是小学生的年龄，显然并不习惯和陌生人相处。如今又是独身一人在末世中求生，想必现在已经恐惧到了极点，：“小妹妹，我并没有恶意——”

　　“——你是谁？”女孩突然开口打断了他的话。
　　“我？”叶千洺被女孩僵硬的口气错愕了一下，“我的名字叫叶千洺，三点水的洺。我在天台上找到了你——”
　　“你为什么救我？”女孩的语气硬邦邦的，似乎是想转移他的注意力。
　　“我是一个医生，在能力所及的范围之内帮助病患是我的责任，”叶千洺淡淡道，“还有，如果你是在找那把小刀的话，我已经拿掉了。虽然套着刀鞘，但是穿紧身衣物的时候这样带刀对你的血液循环并不好。”

　　女孩的脸色一凛，“……我不怕你！——我身上还有别的刀！”声音的颤抖却背叛了她的话语。
　　叶千洺摊了摊手：“你不需要害怕我。你的到就在茶几上，门也没有锁，你想走我不会拦着你，当然我并不建议你这么做。”
　　女孩的目光突然聚集到了他伸出的左手上，神色警惕，“——你被感染了？”
　　还不待他回答，突然又跳了起来，“难道你是准备要吃了我吗？！”
　　叶千洺：“……”

　　……

　　经过大半个小时的解释，女孩的眼神终于从茶几上的小刀挪到了叶千洺的身上，情绪也不在那么激动了。说到底，她久经饥饿又体型上处于弱势，眼前这个男人如果想对她不利完全可以直接动手。
　　而且他说的没错，现在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了，大街上尸潮汹涌，自己离开这个安全空间便是寸步难行。

　　“……正如我所说的，我已经在这间公寓里躺了一个月，然后我醒来，在屋顶看到了你。”叶千洺并没有刻意去提起自己服用的药片。虽然他不确定这种核苷类似物在人体身上是否具有潜在危害，或是它在自己的病变过程中起到了什么样的作用，但是他很清楚这个药物若是落在有心人手里可能会掀起巨大的麻烦，“好了，现在我说完我的经历了，你可以说一下你自己吗？”
　　“……有什么好说的？”
　　“什么都可以，”叶千洺耐性到。

　　“我……叫安昕，住在1905，”安昕抱着自己的双腿，将脸埋进膝盖之间，神色黯淡，“今年十三岁了。”
　　“虚岁？”
　　“周岁，”安昕听出了对方话中的诧异，“我初二了，下半年就十四岁，只是个子比较小。我妈说我爸是个胖子，怕我长歪了所以一直控制我饮食 ……也亏了那个蠢女人，丧尸爆发了家里连桶方便面都没有，她买的蔬菜沙拉什么的没几天就吃光烂光了。”

　　叶千洺皱眉，并不是特别喜欢安昕对母亲的态度。他从小家教便很严格，从来没有说出过对长辈不敬的话，加之他的母亲也是常春藤医学院的毕业生，在事业上也十分杰出，女孩对待母亲的态度令他感到反感。
　　“那你的父母现在？”
　　“我爸从小就没怎么见过，我妈被咬了，估计不是被吃了就是在吃人——哦对了，我是单亲家庭。”安昕侧过脸，面色消沉。
　　叶千洺沉默片刻，“我很抱歉听到——”
　　“没什么好抱歉的，”安昕打断了他的安慰，“凭她嗑药的劲估计她本来也活不过四十岁。”
　　叶千洺还是第一次接触到这样浑身带刺的孩子，但还是耐心到，“那你怎么会想到一个人跑到天台上去？”

　　安昕沉默了片刻，长发挡住了脸上的神色。
　　“那天是十二号吧，当时我们家已经几乎没有食物了。那天上午的时候，我们听到了直升机的声音，看到它落在了顶楼上。当时我妈立刻带着我上楼，没想到打开安全通道里面一群丧尸从楼下往上面涌，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咬了。当时楼顶传来了直升机起飞的声音，我妈把我推上了天台，然后反手把自己锁里头了。她倒是想得天真，怕我不肯离开她上直升机，结果等我回头来看那架直升机的时候它早就已经起飞了，任我怎么大喊都不停，直接在我面前飞走了——”

　　“直升机并不是过来救援的，而是来接人的？”

　　安昕低头，过长的刘海遮住了目光中的神色，“……对，接走的是二十楼那个郑医生一家。”
　　叶千洺沉思，他的邻居他打过很多次照面，是第六人民医院的骨外科专家，而他的妻子则是住院部的护士长。在这样的事态中，这样的技术人员明显是急需的。
　　安昕沉默了一会儿。
　　“……他们当时，明明看到我了。”
　　叶千洺没有回答。

　　“那个医生的儿子，和我还是一个学校的，他把头伸出玻璃来看我，然后又被他妈的手给拉了回去。切，这样的人居然还有脸说自己是医生……天台门是自动反锁的，我怎么喊都没有人来开，倒是很多丧尸来撞门……后面几天每天都有很多直升机来回，大部分都是往黄埔那边的隔离区去的，我叫了喊了，还在天台拿石头画了求救标语，但是一个人都没有停下来……”
　　她把脸埋进膝盖里，语气越来越低沉。

　　“其实从理性角度去思考的话，他们并没有做错，”叶千洺淡淡道，“你应该明白一部分人之所以被营救是因为他们工种性质在当前情况下有被营救的价值。而那些直升机驾驶员受命办事，并没有理由为一个无亲无故，还有可能已经受到感染的小孩以身犯险。”
　　安昕低头，不再说话。

　　叶千洺开口，打破了沉默。
　　“安昕，你可以告诉我过去这一个月来所有发生的事吗？从起源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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