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临之日[西幻]

　　兰佩长老一行在费伦只待了三天，其中会谈一天、考察市场两天。加入不是兰佩长老坚持要尝一尝费伦版本的哈纳斯湖特产罗非鱼，估计第二天就走了。这种简洁干脆的行事风格狄雅非常熟悉，塞欧在教导她精灵语的时候也是这样，完不成作业就是打手背，完成的好则是给她做一顿好吃的。她也不知道塞欧是从哪里找来那些精灵森林的特产和调味料。虽然在费伦半个月来厨师们已经尽力在研究精灵的口味，味道仍然比塞欧这个铁匠做的东西差得远。

　　那个时候她和母亲还住在帝都郊外的一个村子里，她身体一直不好，为了支付不菲的药费，母亲不得不接受很多佣兵任务。她经常是一个人待在家里，因为吃不惯村庄里其他人家的饭菜，她还得自己给自己做饭，同时也给自己熬药。

　　母亲每次出门的时候都会帮她准备好需要的东西，然而佣兵的生涯并没有那么多确定性，狄雅15岁那年，第一次吃完了东西，母亲还没有回来。狄雅记得那天她本来是想去找隔壁的婶婶拜托她去买点食物回来，却莫名其妙地被引到了那家小小的铁匠铺。

　　虽然塞欧一直跟她说那是因为他做的饭菜香飘十里，但是狄雅还是很确定一开始塞欧并没有十年后那么好的手艺。

　　后来的日子就变得有趣多了，母亲每次出门的时候狄雅就会溜去铁匠铺，看着塞欧在那里敲打各种金属。没有生意的时候塞欧就会教她说精灵语，给她念各种精灵的故事。

　　这种单纯的快乐一直持续了五年，直到某一天狄雅突然发现那些从小一起玩着长大的孩子都已经长大了很多，而她仍然毫无变化。那天母亲恰好回来，她把自己团成一团坐在床上，抽泣着问她是不是喝药太多所以永远长不大了。

　　那天她才终于明白，她的小伙伴们才三四岁，而她已经二十岁了，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她的母亲眼角会有其他母亲没有的细细的纹路。她有一半的精灵血统，她的时间和母亲的并不同步。

　　放心不下她的状况，母亲整整半年都没有再出门，每天陪着她认字、读书，甚至手制了一把小小的弓箭教她练习。大约真的是种族天赋，她很快就能把挂在墙上的木靶射满弓箭。她一下子成熟了很多，成熟到第一次瞒着母亲一件事情，她没有告诉母亲她经常跑到塞欧那里做什么。

　　对于她来说，这个生活许久的村庄里的每一个人都是和善可亲的，从她有记忆以来，村庄里的每一个人她都知道名字，年轻人或许会出去闯荡，老人们则总是留在村庄里照顾农田。唯一的外来者就是塞欧。

　　因为他的存在太过自然，狄雅甚至从来没有意识到过这一点，也没有注意到村庄里的其他人包括她的母亲都不把塞欧当成异族，只有她才会注意到塞欧尖尖的耳朵、有点含糊的口音和优雅高贵的气质。

　　她在帝都魔法学院上学到三年级，才明白这是一种多么高端的幻术，而她是唯一一个没有被欺骗的人。

　　塞欧一直在她的生活里存在了十年，对于她来说，也只是从“三岁”到“五岁”，学会了精灵语和听了好多精灵故事。塞欧离开的时候用一个魔法稳定了她的属性。从那之后她就不用再喝药了，和母亲在一起的时间也更多了起来。那一年母亲已经45岁了，再去做佣兵任务已经力不从心了。

　　塞欧再次出现是在她去帝都魔法学院上学的那一年，那是帝国历302年，她已经45岁了，母亲已经65岁了，她俩一直靠贩卖各种森林里的草药谋生。运气最好的一回采到了一株太阳草，凑够了让她去帝都魔法学院四年的学费。

　　启程的那天塞欧突然出现在了她家门外，问她想不想去见父亲。那是她第一次知道父亲的消息，也是最后一次。

　　她无数次的后悔自己居然拒绝的那么干脆。

　　“假如他想见的是狄雅?艾斯特而不是莉迪亚?费雷尔，我不会见他的。”20年的成长已经足够她明白她的精灵父亲带给了母亲多少心伤，“我不想再见到任何精灵了塞欧，我不想让她伤心。”

　　塞欧似乎想解释什么，却被她挡在了门外，母亲当时正好出门去给她买庆贺的礼物，什么都不知道。那天留在她门外的，只有一只小虎崽，是塞欧留给她的最后的礼物。

　　后来她一边上学，一边照顾日渐年迈的母亲，一边还要喂着这只越来越能吃的虎崽。她也不知道自己出于什么心态留下了它，还给它起名叫路易。或许她只是想偶尔回忆一下幼年时快乐的记忆。

　　她的决定没有错，路易长大之后成为了整个魔法学院里最威风凛凛的召唤兽，虽然实际上他们两个之间并不存在契约，路易比起作为魔法师下仆的召唤兽，更像是她最好的朋友。在帝都先是做学生后是做老师的十年里，她最喜欢的休闲活动就是和母亲或者学生一起去野外烧烤，路易基本上负责搞定一切肉类食材。

　　从回忆里抽身出来，狄雅靠着床头，看着窗外繁盛的日光发呆。路易为了晒太阳四肢伸展摊在窗台上。路易究竟从哪里学会变成这种迷你形态她也不知道，第一次看见的时候她忍不住把路易从头到尾研究了一遍，搞得路易从那之后就再不许她碰它的肚皮。

　　其实这种变形能力的来源也并不难猜，路易的主人毕竟不是她，而是那个不想见他的时候偷偷出现，想见他的时候又完全不见影子的家伙，被拒绝一次居然记恨了这么久。

　　狄雅起床伸了个懒腰，打算再拽拉尔斯去协会学习魔法，想来休息了三天，他应该好一些了吧？她拉开门，门口正站着一高一矮两个身影。

　　“你怎么还在这里……”狄雅还没想好要不要行礼，面前的小少年却先行礼了。

　　“艾斯特阁下，我希望能够在以后的半个月里得到您的指导。”大约是鼓足了勇气说了这么一句，卡拉扬再次脸红了。

　　被这样诚心实意的请托，狄雅不知道怎么拒绝，但是她现在已经有一个很难搞的学生了，真的不太方便再收下第二个了……

　　“抱歉，我已经接受了拉尔斯的聘请，暂时没有时间……”狄雅说到一半就被一双可怜兮兮的眼睛盯住了，水润程度和她自己不相上下。

　　“好吧，你想学什么……”

　　当狄雅和卡拉扬一起出现在城堡的正门口的时候，狄雅明显看见拉尔斯的眉头跳了跳。幸好卡拉扬主动迎了上去。

　　“哥哥，再有半个月就要中级法师笔试了，我还得在这里等材料，所以想请艾斯特阁下给我一些指导……”

　　“你答应了？”狄雅又被瞪了一眼。

　　“是的……”

　　狄雅还没说完，拉尔斯就掉头上马，当先离开了。只剩下狄雅和卡拉扬站在门口大眼瞪小眼，跟在他俩身后的莫雷和路易同时叹了一口气。

　　“上车吧。”莫雷自己登上车夫的位置，等着两个胆小鬼上车。

　　只是一个中级法师笔试，对于狄雅当然毫无难度。比较让她头疼的是拉尔斯拒绝和卡拉扬一起学习魔法理论。不管狄雅怎么解释他们俩在这个方面的基础其实差不多他都不肯就范。狄雅只好找来合适的参考书给卡拉扬画好重点，再跑到训练室去应付拉尔斯，一路收获无数其他悠闲的魔法师幸灾乐祸的眼神。狄雅真的想跟这对兄弟好好强调一下她还是病人来着。

　　“这种精神暗示类的法术关键在于目光对视，首先必须要催眠自己，才能催眠对方。不够坚定的话心理干预是不会成功的。”

　　“这种只能让人晃神一会儿的魔法真的有什么用么……直接打晕不就算了……”拉尔斯基本上对于所有基础魔法都有不屑一顾的评价，也不知道是真的不屑一顾还是在报复狄雅分出时间去指导卡拉扬。

　　“传说这种类型的魔法在魔王手里可以直接让敌人忘记自己是谁。但是现在你只是个初学者，能让人晃神一会儿已经很不错了。”

　　“现在那些觉醒的魔裔也能做到这种事情么？”拉尔斯一边继续对着镜子练习眼神，一边询问坐在一边的狄雅。

　　“我又没见过魔裔……”狄雅拿着一本刚从图书室借出来的书一边读一边记笔记。

　　“我也只见过一次觉醒的神裔。”不过对于他来说那可不是什么美好的记忆。

　　“神裔觉醒的可能性一般来说比魔裔高一些。但是基本上也就是三五代人才能觉醒一个吧。”

　　“那你还觉得我好好练武就能觉醒？”拉尔斯停止了让他觉得自己特别傻的对着镜子瞪眼，转头看着狄雅。

　　“那时候我还没仔细研究嘛……”狄雅停下笔开始思考，“我以前一直以为只要属性够纯正，身体也能够承受神族和魔族庞大的魔法能量之后神裔和魔裔就可以觉醒。前几天和卡拉扬聊了聊我才知道原来觉醒还是有特定条件的。”

　　“什么条件？”

　　“据说每种血脉都不一样……”

　　“看来他一定没告诉你路西菲尔德家族的觉醒条件……”

　　“这种家族机密他怎么会告诉我呢。”狄雅说着继续低头看书。看着看着突然想起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你和卡拉扬真的是同父异母吗？”

　　“我出生那天就有人帮我和父亲验过血了，有什么问题吗。”拉尔斯显然不喜欢这个话题。

　　“但是你们两个一个是纯粹的暗属性一个是纯粹的光属性，居然有同一个父亲简直不可思议啊……”

　　“也不比你同时有水和火这两种属性更不可思议。”

　　“你那天不是说要给我解释的吗？”对于这种不可思议的事情狄雅向来有好奇心。

　　“我也只知道一点……”拉尔斯开始给狄雅讲述一个神魔时代末期的故事。

　　“路西菲尔德家族的先祖名叫洛里哈斯，大约生活在五千年前。传说他是个牧羊人，他的羊有着最柔顺的羊毛。有一年，他选了其中最好的部分献给了当时最伟大的魔法师，得到了阳光一般的金发和最纯正的光系魔法。”

　　“你是说路西菲尔德家族的光系体质来自于改变体质的魔法而不是血脉的遗传？”

　　“这个只是传说罢了，但是他没有神族的血统应该是真的。”

　　“直接改变体质么……”狄雅觉得这种魔法对她说不定很适用。

　　“从有记载以来，路西菲尔德家族中就会时不时出现我这样的魔裔，但是家族本身并没有和任何魔裔联姻过。”

　　“这种记载能追溯到多久之前？”

　　“一千三百年左右。”

　　自从一千三百年前路西菲尔德家族的血统中就再也没有任何魔裔的血脉进入，但是直到现在还是会时不时出现黑暗属性的后代……

　　“据我所知，王室为了保证血脉中魔力的强度，一旦出现觉醒的神裔，觉醒者本身失去继承权，但是他在觉醒后留下的后裔则具有最高继承权。对吗？”

　　“没错。”拉尔斯有点惊奇狄雅居然知道的这么清楚。

　　“这种方法在大陆上传承久远的神裔魔裔家族中都有采用，基本的原理就是利用每一次后裔的觉醒把血统重新提纯。一千三百年的话，按照四代人觉醒一次，每隔一百年路西菲尔德家族的血脉就会提纯一次。提纯了十三次都还会出现黑暗属性……混杂在你家血脉里的魔裔血脉估计等级很高啊……上一个觉醒的神裔是谁啊？

　　“我的曾祖父，现在大概110岁了。。”

　　“长什么样子？”狄雅终于从书里抬起头来，好奇心上升到了巅峰。

　　“大约等于一百个照明球放在一起……”拉尔斯摇摇头，一副不忍回忆的样子。

　　狄雅在脑海里给卡拉扬背后补了强光，一下子笑了出来。

　　“你能不能拿到路西菲尔德家族的族谱？我们可以看看这些出现过的魔裔和觉醒的神裔之间有没有规律。说不定能有一些结果。”

　　“他们基本上都被剥夺姓氏了，不会出现在族谱上。”拉尔斯说完，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开始说起历史，“最近三百年来，大路上最强大的国家就是我们帝国，但是在以前并不是这样。觉醒的神裔和魔裔凭借堪比精灵的寿命和强大的魔力各自建立了国家。然而为了维持血统，只有神裔和神裔互相通婚，魔裔和魔裔互相通婚，慢慢就形成了国家间的联盟。”

　　“我知道啊。比如说五百年灭亡的‘雾月联盟’，从那之后魔裔就一蹶不振了。”狄雅思考了一下就明白了拉尔斯的意思，“你是说路西菲尔德家族每隔几代就会出现魔裔。为了不让同盟怀疑他们和魔裔有联系，他们就选择牺牲这些黑暗属性的后代？”

　　“只是在剥夺姓氏和继承权罢了。”拉尔斯低头抚了抚自己的衣角，站起身来，“我连这一步都不需要。”

　　“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家族的评价也不能代表什么的。”狄雅突然觉得自己需要使用一下老师的技能。

　　拉尔斯走到镜前，仿佛没听见这句话一样继续练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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