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途

　　周悬见祖父的脸色不好，索性闭嘴一声不吭了。这种时候，不管她说什么，都少不了祖父几句训斥的。

　　倒是周子屏，一边打着哭嗝一边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末了仍然不忘告周悬一状：“阿姐就在旁边看着我被打，都没有拦一下！”

　　意外的是周盛勤听完后便没有责怪，沉沉的脸色也变得有些复杂，只拉着周子屏往屋里道：“先去屋里擦擦药。”

　　进屋之前，他回头看了一眼周悬，还是习惯性的说了句：“你是姐姐你怎么就不知道护着点弟弟？”

　　这话里并没有责怪的意思，可周悬埋藏多日的委屈却突然爆发了，大声喊道：“明明知道打不过小三福他还要冲过去，被打那也是他自找的，难道我也要冲过去一起被打吗？不管有理还是没理，每次就只会说我是姐姐要让着弟弟，说什么弟弟还小不懂事，可我才八岁我也还小啊！”

　　她是真委屈极了，眼眶瞬间就红了，偏又倔强的忍着泪意不让眼泪溢出来，只哽咽的问了一句：“是不是因为弟弟是男孩儿我是女孩，所以不管怎么样都是我的错？”

　　周盛勤闻言一震，周悬却已经转身跑出去了。

　　一出门，周悬眼泪就掉下来了。怕别人看到，她就往人少的地方跑去，边跑边伸手抹泪，可眼泪就跟下雨似的，越抹越多压根就抹不完。她干脆躲到一条小巷子里，蹲下来哭。一边哭还一边看巷子口，生怕有人经过看到她哭了。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等眼泪止住，她吸吸鼻子想站起来时，却发现脚已经蹲麻了。缓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站得起来，怕叫人看出来自己哭过，还又站了好一会儿才轻手轻脚的走出去。

　　出了巷子后，她也不愿意回家，就在村里乱晃着，专门挑没什么人的地方去。晃了小半个时辰，走到村外的一处竹林时，才终于碰上了一个人。

　　是村里的老大夫周盛德。

　　周悬背着手，朝他喊了一声：“四爷爷。”

　　周盛德和她祖父同辈，按辈分叫，也是该叫一声爷的，因周盛德在家里行四，周悬就喊他一声四爷爷。

　　“你怎么到这儿来了？”周盛德背着小箩筐一手拿着个小锄头，明显是进山里挖草药回来了。见小姑娘眼睛红红的，他也不问是不是哭过了，只和蔼的从衣袋里掏出两颗糖来递给她：“子裴他娘过年时从城里带回来给的，你尝尝好不好吃，等回头叫你娘也带些回来。”

　　周悬就伸手接了过来，漾起甜甜一个笑容道谢：“谢谢四爷爷。”

　　周盛德将小箩筐解下来，温和的笑道：“四爷爷的糖可不是白给你的，要帮四爷爷一个忙才行。”

　　周悬机灵得很，立即道：“我帮四爷爷背箩筐！”她把两颗糖收进衣袋里，伸手去接过小箩筐背起来。

　　小箩筐不大，里头装着的草药也不多，周悬背着并不吃力。她跟在周盛德身边，一边蹦蹦跳跳的走着，一边问：“四爷爷你家里不是种着很多草药吗？怎么还要进山里去挖？”

　　周盛德家有个挺大的院子，种了很多草药，周悬曾去看过，有好些都认不出来。

　　“这些是家里没有的，正好春季，去山里挖一些回来看看能不能种活。”周盛德道。

　　周悬点点头：“这样啊。”想起之前似乎听四爷爷说过种的草药死了一些，她忍不住问了句：“可万一和上次一样种不活呢？”

　　“那就再去挖一些回来接着种。”周盛德耐心的回答小姑娘，不管是语气还是神情都没有半点敷衍的意思：“就跟种稻子一样，种多了，总会知道该怎么种。”

　　“那被种死的这些草药岂不是很可怜？”周悬有些怜悯的道。

　　小姑娘的天真烂漫让周盛德忍不住开怀一笑，一本正经的答道：“就当是给土加点肥料了，也算死得其所了。”

　　“噢。”周悬点点头。背着小箩筐快走到周盛德家时，她忍不住同周盛德道：“四爷爷，刚刚我弟弟被打了。”

　　周盛德“哦”了一声，等着她下文。“就是他们骂我和我弟弟是小……”杀人犯三个字已经到了嘴边，但周悬顿了顿，终究是又咽了回去，“骂得有点难听，我弟弟就忍不住冲过去了，然后他就被打了。我没有上去帮忙，就站着看他被打……”

　　周悬的声音慢慢放轻了，头也垂下了来，“对面人多，为什么要冲过去，又打不过他们，冲过去也是讨打……我就是这么想的，所以没有去帮忙。然后回到家里，祖父怪我为什么没有护着弟弟……这事是我做错了吗？”

　　难怪眼睛红得跟个兔子似，想来就是为这事哭的。周盛德伸手摸了摸她的头，神情慈祥地道：“你没错，只是换作是你被人打了，然后你弟弟在一旁看着你被揍却不上前去帮忙，你会不会也生气？”

　　周悬一怔，抬起头看着周盛德。“有些事，本身是没错的，但情理上却很难让人接受。”周盛德道，“你祖父也是一时心急，并不是真的怪你。”

　　“可……”周悬满腔的话，一时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好又低下头，闷闷的道：“我弟弟嘴巴被打肿了，我爷爷肯定会上门去找他们的。打我弟弟的人里头，也有周子裴。”
　　周盛德知道她的意思，笑笑道：“好，我等下就带着周子裴上你们家赔罪去。”

　　周悬一听，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她想解释，周盛德笑呵呵的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是想提醒我你爷爷会上门肯定不依不饶的，叫我想法子应对。可这事，不管是骂人还是打人，都是子裴的不对，他一定要认错的。”

　　说话间，已经走到了周盛德家门口，周悬将小箩筐解下来，递给周盛德，道：“那……四爷爷我就不进你家里啦，改天我再过来跟你学怎么认草药。”

　　周盛德接过小箩筐，点了点头，在她走之前说了一句：“阿悬啊，人言是管不住的，不管好的还是坏的，你都别太放心上。当然，子裴骂你了肯定是他不对，我一定叫他给你认错。”

　　周悬摆摆手，一副不计较的模样：“我不放心上，四爷爷我走啦。”就转身溜达跑远了。

　　跑远以后，周悬也没回家里去。她心里仍然觉得难过，并不想回家里，不想看到弟弟，也不想看到祖父。

　　村里和她同龄的姑娘没几个，她在村中走了一圈，发现自己竟无处可去，甚至连个说小话的小伙伴都没有。

　　周悬有点难过，眼眶又红了。低下头，想起来衣兜里还有两颗糖没吃，就剥了颗塞进嘴里。甜丝丝的滋味瞬间就冲淡了心里的难过，但随即涌上心头的，却是强烈的想念。

　　她想她阿娘了。

　　周悬最终跑到了村外池塘的那个小木屋里。

　　小木屋是建来给人看池塘用的，春季是没人的，只有到了夏季，池塘里的鱼养肥了，防止别人趁着偷偷捕鱼，才会有人守在小木屋里，白天黑夜都在。

　　周悬在小木屋又哭了阵，最后哭累了，就趴在草席上睡了过去。

　　她这一睡，直到暮色微沉都没醒，压根不知道家里人因为她一天没回去，都已经急疯了。除了被人揍得嘴巴肿起一块的周子屏不好意思出门，周盛勤、周贤一家以及周发一家全都出门去找她了。

　　待周盛德带着周子裴上门时，家里就只剩一个周子屏了。

　　得知他俩是来道歉后，周子屏歪着嘴气哼哼道：“我祖父不在家了，都怪你们，害我阿姐现在不见了，我祖父他们都出去找她了。”

　　周盛德一怔，“你阿姐没回家？”

　　“中午没回来吃饭。”周子屏捂着嘴，“嘶”了一声，“现在天都快黑了，也没回来。”

　　“中午她还帮我背小箩筐回家呢。”周盛德将周子裴拎到前面来，“你就在这等着，我去外边找找，找不到阿悬回来，你今晚也别吃饭了。”

　　周子裴看了一眼周子屏，不情不愿的点了下头，小声嘀咕道：“你就不怕我再揍他一顿啊……”

　　周盛德听见了，淡淡道：“你要是再把人揍了，我也揍你一顿。”

　　周子裴缩了缩脑袋，赶紧把祖父给送出去了：“您快去找找阿悬，我肯定乖乖的，不乱说话了也不乱揍人了。”

　　周盛德才出门口，就碰见了找人无果而回来的周盛勤，“阿悬还没找到？”

　　周盛勤摇了摇头，“全村找过了，也问遍人了，都说没见过她。”

　　“我中午碰到她了，小姑娘眼睛红红的，看样子像是哭过了。帮我背小箩筐到我家门口，还跟我说子屏被我家那小魔王给揍了。”
　　周盛德道叹了口气，“我看她有些闷，劝了两句，看她情绪似乎平静了，就由她走了，还以为她回家了。我是村尾的竹林看见她的，说不定她一个人又溜达到村头或者村尾去了，小姑娘心里不高兴又爱面子，说不定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偷偷哭呢。”

　　周盛勤眉头紧锁，不发一语的又转身去找人了。周盛德同他一起去，只是直到天色黑下来，都没找到人。

　　“先回去看看其他人找到没有罢，万一小姑娘已经回到家里了呢。”周盛德道，周盛勤点了下头。

　　“要是还找不到人，就叫全村人一起帮忙找找。阿悬那孩子聪明懂事，不会出什么事的。”

　　待回到家里，所有人除了周子傅以外都回来了，齐聚在院里，都没找到周悬。

　　院里已经点上了灯，灯火下映得每个人脸色都很沉重，就连周子屏也都一脸做错事的模样，难得乖顺的站着不说话。

　　周贤道：“我去村长家里走一趟，请他帮忙发动一下村里人帮忙找一下。”还没满九岁的小姑娘，天黑了都没回来，实在没法叫人安心。

　　这时，门口传来了周子傅的声音：“我们回来了。”

　　话音才落，周子傅已经走了进来，身后跟着的正是众人找了一天未果的周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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