灾星与凶星

　　河神第二天在晚饭后，把阿景抛给隔壁老婆婆后，又出门去了。星君也很自觉地跟上，河神见此没有阻拦，似乎他也想给对方认识什么似的。
　　这会抡起袖子正准备爬墙，隔壁的小门却咿呀地开了，走出了一个干瘪的老和尚，他对呆了的两人招招手道：“来，二位施主这边进。”
　　老和尚迎他们进来后，便独自走了，二人也没有多问便进了智空的房间。这处药味比昨儿又浓烈了些，但见智空跪在了地上，上身倚着床，一手紧握着阿黎干瘪的手，背对着来人，看不清脸容。
　　床中的阿黎咳嗽了几声，沙哑着道：“有人来了？”
　　智空身子才动了动，抬头望向两人，但那双本是灵动的眸子却毫无光彩，倒是比床上的人更显死气。
　　星君探身走到床边，伸手查探了阿黎的情况，从他额头到腹部上方扫过，才缓慢地收起了手，道：“你不必这样维持人形，或许能撑多些时日。”
　　阿黎虚弱地笑了笑，头却侧向智空道：“肃贤……话我都说给你听了，你还不肯唤我一句吗？”
　　智空猛地抬头，刚好一滴眼泪滑落，颤巍巍地，上下颌欲合不合地，嘴型在艰难说着一个字……
　　见智空没搭理他，他便向两个客人絮絮叨叨地说起以前在山上的情况，可是越说，气越喘，没多久便显出了疲态，智空劝他快些歇息，他却嘴角上挑，使劲地睁眼道：“我怕，这一睡也没法醒过来，你……唤我一声，吧……”
　　智空表情僵硬了那么一会，给他盖上被子后，转身想让星君两人离去。
　　此时忽闻身后的床上一声轻笑，那处顷刻被光芒笼罩着。再等他们回过神来，只见一只半秃的老乌鸦瘫软在床上。
　　纵使离得这般近，但智空却没法再往前半分，只是颤抖地伸手想去摸那乌鸦，却在半空停了下来，后退了一步，双手合十开始念起往生的咒文。
　　河神此时扬着嘴角，仰首冲身后的神君道：“总算了解一桩事了。”

　　一只乌鸦，与一个和尚，怎么会是兄弟？
　　这事还得从上辈子说起，他们的上辈子，正好是我们河神历劫那会儿。
　　他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弟，相差那么一两年，诞生在同一个将军府上。哥哥的母亲是正室，但生下他时，忽而大出血，就去了。哥哥也落下残疾，腰部以下不能活动，双目也在一场大病后瞎了。
　　弟弟的母亲是后来续弦的，说是冲喜，让大少爷能健康些。而弟弟在府中听得最多的一句就是：“二少爷，是替大少爷档劫的。”
　　或许是这样，又或许是父亲想要补偿大哥。他对大哥总是多那么一两分宠爱，从边关带回来的兽皮，大哥的总是最厚最大的；元宵的花灯，大哥的总比自己的华贵一些。
　　不是没有跟娘哭诉过，但他那个性格不好相争，平日宛如一菩萨心善的娘总是跟他说，其实你拥有的比哥哥要多。
　　“你的眼能看到浮世繁华，能看到四季交替，众生面相，而他眼前只有一团化不开的墨黑。虽说我也待他如亲子，但不是他的亲娘，终究给不了他所需。”
　　待他长至十四岁时候，父亲第一次带自己出征，平定边疆一个小部族的滋扰。
　　他首次上场，还未出发，手心的汗已经湿了缰绳。是的，他怕死。他虽然从小对身为将军的父亲很钦佩，但他绝对没有同年孩童那样渴望征战沙场，他其实更想像大哥那样，在家里，做个闲散人。
　　这次战役也不需付全力，只需把他们赶跑，捉他们的小头目过来，或是归顺，或是杀了，又或者送给附近归顺的大部族也可以。但他们没想到的，这个所谓的小部族，原来是附近某个外族国家的幌子。
　　待他们正准备剿灭陷入低洼谷地的那群士兵时候，身后不远处，响起了一阵陌生的鼓声，彷如催命的符咒，让士兵们一下便绷劲，也忘记了眼前的敌人，不知道谁一指，大喊有埋伏，一下子那被逼到中心的部落战士也一个反扑，大喊了几句外族语，其他也应和起来。
　　当时，弟弟就在这些士兵当中，本来这场他不需要参加，但他父亲却想让他立下这份功劳。这就像猛兽把猎物弄得精疲力尽后，让自家小娃练习捕猎似的。他觉得有些侮辱，但也不敢抗命。
　　这下，他在马上，身边除了几个部下，自家的士兵早就乱成一团，死的死，逃的逃。他曾听说过沙场的险恶，却未曾想过自己有一天会陷入这种境地，握紧了缰绳，却发现四处无路可逃。身旁的部下不停地安慰说将军会来的，少帅莫慌。然而，到了后来，只剩下他，一个指挥使，一个副将，被敌军团团围在中间。
　　被俘？还是死命抵抗？
　　有懂得一两句汉语的人走过来，劝他投降，然而身旁的指挥使也咬牙道：“少帅，一会儿我跟老唐给你开路，你可以便全速跑，跑不了就投降，活着总有希望的！”语罢，也不管不顾他是否应允，便大喊一声跟那个老唐冲了出去，临走前，还刺了他马儿屁股一刀。
　　马儿一声嘶鸣，见人就踩，见路便冲，身后兵器交接的声音铛铛作响，但他却连头都没法回，只是余光看到几道血花飞溅，也不晓得是谁的了，反正黑压压的士兵都聚拢在那两人处，马蹄激起一大片黄土，模模糊糊也看不清状况。
　　或许是那敌军的首领也想不到，狗急真的可以跳墙，一时也忘记了自家了得的弓箭手，竟放任他跑了。
　　当马儿竭力到底的时候，他也无力地滚到地上，脑袋没法子思考，虽然四下只一片荒芜，但似乎四处还响着厮杀声……
　　再次醒来的时候，他已经被俘虏到了回鹘，但是无论对方问他任何问题，他都是目光呆滞的样子。或许他是听得懂，只是不想开口也不想回答，就算对方对他施以严刑，他依旧不声不响。后来，身子承受不住了，闻说重病了一场，差些就没命了。
　　直到那一年，他们的可汗死了，几个儿子争位，三儿子手上士兵最少，这场游戏他不够资格玩。一气之下便跑到了汉人皇帝那借了十几万兵，凭着他对自己几个兄弟和自个地方的熟悉，给他抢到了自个老子坐过的位子。
　　那三儿子虽然是个异族人，却还是懂得“有借有还”“礼尚往来”这套，于是乎，还了兵，签下了归顺赵国的条子，还把之前捉的俘虏给放了，正所谓皆大欢喜，是个好结局。但对于被绑了七年的冯肃贤来说，这，只是一个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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