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未曾离岛

作者:许甜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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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岛


      直到中考结束,蒋其恬都再没回学校,从静悄悄地待在阁楼上“养病”,到频繁出现在按摩店帮忙,再到深夜的洗衣房里总是有她的身影,一切都很顺理成章。

      只是席友康总觉得蒋其恬未免太反常,她没有抗议,不再想方设法地回转,反而陷入了死寂一般的静,简直像换了个人。

      黄昏里的洗衣房里,席友康靠在门框上看女孩因为浆洗而红肿的手指,他和气的脸上依旧带着笑意,说出口的话却比往日更加赤-裸,“你说你,放着舒服日子不过,何苦作践自己?”

      他蹲在门槛上,后背被过道里的灯泡光打得过曝,面目也显得愈发可憎。

      蒋其恬熟练地捞起沉重的湿毛毯,细长胳膊卯足了力气拧的瘦长,干练又准确地丢进了面前不远处的空木盆里。

      “也成。”席友康端详着眼前的女孩,慢慢转动腕上的金表。

      过了会,他慢慢站起身,撑了撑难得上身的石青色西装,然后意味深长地嘱咐,“在家按时吃饭,我和你妈外出几天,回来给你带好东西。”

      转身走开几步,席友康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开口,“没和外面野男人睡过吧?”

      蒋其恬搓洗布料的手猛地一顿,男人的嗤笑声从头顶落下,随即又随着阴影褪去而消散殆尽。

      发黄的毛毯上覆盖着厚厚的白色泡沫,女孩指甲盖末端早就被搓得起了层皮,鲜血渗出来又被污水冲刷干净,直到席友康彻底离开,她都没有任何动作。

      噌,噌,蹭——

      布料在搓衣板上的摩擦声再次响了起来,沉闷,压抑,封闭的室内被脏水泡成深色的木桶泛着腐酸,混杂着劣质洗衣粉味道的空气,闻起来令人难以抑制地反胃恶心。

      门板推出扇形的光影,蒋其恬下意识抬起手背,有人大步跨了进来,他来势汹汹,装满脏水的铁盆被他踢翻在地,然后她就像个小鸡仔似的,被他提到了外面的院子里。

      “给我。”少年嗓音沉甸甸的,伸出来的手指粗粝修长。

      蒋其恬仰头对上他的视线,声音嘶哑得不像她的,“你说过,人要守住底线。”

      “好啊。”头顶落下来席却咬牙切齿的笑声。

      下一秒,蒋其恬就听到胳膊被人按到身后,随着咯嘣一响,她挂在脖子上的那把黄铜发卧房钥匙就被恶狠狠拽了下去,等她忍着疼从地上爬起身,就看到那道黑影爬向了二楼的窗户,窗内就是继父和母亲的卧室。

      蒋其恬跌跌撞撞地追赶上去,可席却动作飞快,几个呼吸间就已经拿了他想要的东西,然后翻墙离开了院子。

      那是蒋夙丽私藏在棉被里的傍身钱,蒋其恬甚至想不起来什么时候告诉过席却这桩事,而现在,不管他想做什么,偷窃之名已经坐实。

      蒋其恬背对着小阁楼窗户坐了一夜,她想不通席却为什么铤而走险要这笔钱,也摸不准他到底要怎么用,更不知道后续怎么处理才能让惩罚降到最低,不安与恐惧交织,她脑子都像要炸开。

      日头跃出地平线,蒋其恬在晨曦中仰头。

      她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自始至终,她都没觉得席却是恶人,她只是在怕,怕他会因此受惩罚。

      笃笃笃——

      蒋其恬后背一僵。

      等到暴烈的日头跃上树梢,窗外人影终究离去,她才微微侧身,犹豫再三,终于推开了那扇狭窄而破旧的窗户。

      干净的窗台上放着用帕子包起来的钱,旁边是串钥匙。

      多余的解释,一个字都没有。

      蒋其恬望着那沓看似原封不动的纸币,不知怎的突然想起很久之前的某天晚上。

      那会她觉得他来历不明,他看她也不太顺眼,他们彼此戒备却又秘密共享,她撺掇着席却一起赚钱,他却不着痕迹地拒绝,不管是出于戏弄还是其他,总之他还是心软了,带她去了底下赌场,亲眼看到了赌徒的下场。

      后来,她去书店翻过他说过的那本红色封皮的《刑法》,也从旧报纸上看到很多赌徒结局凄惨的新闻。

      收益越大,底线越低,可不管欲望多大,人都要守住底线。

      他那么费心教会她这个道理,可现在却平白无故打破。

      蒋其恬不理解,也很不高兴。

      所以,她不想见他。

      可慢慢地,蒋其恬却发觉这样的不见面,似乎并没有惩罚到席却,反而是她自己越来越郁闷。

      院子里的栀子花有点蔫了,蒋其恬翻阅工具书学了很多技巧让它们重新振作起来也无济于事,她有心无力地蹲在砖头拼凑的围栏上,枕着手臂看天边的晚霞。

      晚霞真漂亮啊,像颜料做成的瀑布。

      可她看着看着,脑海里却不停地浮现出表情总是凶巴巴的人来。

      “小不点,过来给你变个戏法。”

      蒋其恬像是又听到了窗户被扣响的声音,她记得那次席却不知道从哪弄的蛇皮袋子,隔着窗台,他兜开大大的口子让她把阁楼里所有不顺眼的东西全都丢进去。

      蒋其恬扔了堆满床头的洋娃娃。

      席却抖了抖袋子,神神叨叨嘟囔,“天灵灵地灵灵,麻袋神说小不点最想要什么都显灵——”

      自从之前存钱被发现,蒋夙丽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来搜查她的房间,美名其曰打扫卫生,其实就是监察没收,因此蒋其恬再也没动过存钱的念头。

      听到席却这么问,她不假思索道,“栀子花。”见他投来疑惑的目光,她避开他的视线,有点结巴说,“我要钱没用,院子梨树底下有块空地,我想用来随便养点花。”

      席却皱眉,“什么审美?别家都种凤仙月季,再不济还有小草莓,你倒好,惨白一片,跟上——”

      蒋其恬朝他瞪了一眼,席却把“坟”字咽了下去。

      他琢磨了会,显然是手头准备的东西无法满足对方的愿望,于是单手拎着蛇皮袋,另一只手在侧兜里摸了两把,丢给蒋其恬一样东西。

      “养花容易死!给你这个,保管保佑你八辈子。”

      他说完就跑了,蒋其恬暗忖手里沉甸甸的,连忙迎着灯光看他给自己的东西。

      “什么嘛!”蒋其恬瘪瘪嘴,摸着上面用螺丝帽和小铁片拼凑起来的战士轮廓,小声嘀咕,“谁要这种丑东西,又重又扎手,淋点雨就生锈了,还陪我八辈子。”

      嫌弃归嫌弃,她没忍住又多看几眼,粗糙又制作精细的玩具上面装着齿轮和发条,看样子还可以自己在地板上走动,她眼睛一亮,迅速光着脚跑到地面试验了几圈,然后蹲在柜子面前从最底下的抽屉里翻出个小礼盒,小心翼翼地把机械玩具放进去,宝贝地藏进枕头底下。

      看着枕头微微凸起的弧度,她情不自禁翘起了唇角。

      第二天,席却真的给她弄来几簇栀子花,洁白的花朵根部带着泥土,栽进院子里比月光还要皎洁。

      “你知道岛外是什么样的吗?我听说岛上好多大人都去了桦城做什么‘IT’,可以赚很多钱。”

      “我们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长大了我们也可以出去赚钱,赚了钱就可以过自己想要的日子。”

      “其实我一点不喜欢岛上,又湿又闷,空气好像从来都不流动。你知道沙漠吗?还有长城!我姥姥家在大西北,西北冬天有雪,大雪下起来像撕棉花,大片又温柔,还有大山,大桥……我还想去春江,书上说,春江的太阳雨就像是从簸箕里洒豆子一样来去凶猛。”

      “还有桂花,课本上说桂花香的很浓郁,摇下来就像下了一场金灿灿的雨,可以做很多糕点,像桂花酒酿圆子,桂花糕,说不定也可以做成洗发水。”

      窗外的景象一成不变,蒋其恬对外面的世界无限憧憬,她常常自顾自地说着,就像是要把在外面攒起来的沉默全都挥霍干净,窗外的少年总是默不作声地听,偶尔毒舌几句,然后就等着耳畔的聒噪被清浅的呼吸声替代。

      等到第二天醒来,蒋其恬就会看到身上的被子,关的严丝合缝的窗,偶尔会在桌角看到一堆新鲜果子,亦或是她指尖上凭空出现的裹着药物的细纱布。

      蒋其恬越来越沉浸于这种感觉,她贪婪地呆在只有他们存在的僻静角落,外面的风雨丝毫都飘零不进她的心里,可惜这样的平静并没有持续太久,蒋夙丽好像察觉到什么,突然开始干预她的作息。

      饭菜的味道有些怪,过于关切的眼神也让她有点不习惯,蒋其恬时常觉得自己的记性变差了,她经常混淆一些事情,犯困的时间比清醒的时候更久。

      咚咚咚——

      蒋其恬困倦地撑开眼,趴在窗台上往外探身。

      席却勾了勾手指,“穿好衣服,带你去个地方。”

      疲惫感一扫而空,蒋其恬毫不犹豫答应。

      最近大半年,她每天都在有意加强锻炼,再加上跟着席却穿街走巷多了,“身手”也相当不错,因此很容易就跟着他东翻西蹿,爬到了附近的山头。

      “哇,好漂亮。”蒋其恬搭上席却的手,被一把拉上了高处的山崖。

      席却抬手朝不远处指了指,“去年新开发的向日葵培育基地,棚里一年四季都开着花。”

      蒋其恬掩过眼底的惊艳,看向席却时,猛地刹住脚步,有些打退堂鼓,“你带我来这儿干嘛。”

      “瞧你那怂包样。”见她心生退意,他故意拽着她说,“我观察有阵子了,这块晚上就一个看门的,场地里头监控还没装完,我们进去偷东西不会被发现的。”

      蒋其恬眉头拧的更紧,直勾勾地瞪着席却不吭声。

      此刻两个人挨得很近,女孩倔强的眼神像冰刀子,席却眼睁睁看着她攒啊攒,眼眶里的刀刃终于要融化了,身体比大脑反应更快一步捏了把她的脸颊,“吓你的,怎么这么好骗。”

      他说完也不等蒋其恬反应,拉着她迎着斜坡更快地奔跑起来,蒋其恬感觉风扑在脸上热气腾腾,她蹲在棚区阴影里,光亮处到处都是摄像头,顿时屏气凝神,大气也不敢出。

      “进去。”
      席却突然推了把,蒋其恬不得不侧身钻进最近的大棚。

      一抬头,她就被眼前森林般的向日葵给震慑住了,巨大挺拔,硕大的花盘在无人处灿烂盛放,它们芬芳又壮丽,庄严又傲然。

      她从来不知道,向日葵是这么强势的花朵。

      “小废物。”肩膀被人轻拍,蒋其恬下意识回头。席却指了指后方的小侧门,压低了嗓音说,“后门开着360度的旋转摄像头,待会我们从那跑,明白吗?”

      蒋其恬本能点头,心里却迟钝地思考,他们能悄悄进来,再悄悄出去不就好了?干嘛要跑?

      她正想着,席却不见了。

      “哥——”她下意识张嘴,还没出声又赶紧捂住。

      静悄悄的棚区里,顶天立地的向日葵冷漠地戍守着,她无端的有点害怕。

      不远处有枝叶摩擦的声音响起,蒋其恬慢慢挪动脚步,她走到中央,突然听到越来越靠近的簌簌声,她后颈痒痒的,视线向上,就看到漫天灿金滂泼而下,芬芳的,盛大的,这场金色大雨浩浩汤汤,像是要热热烈烈地洗干净覆她满身的阴霾与污秽。

      漫山遍野的警报声里,她被他拽着疯狂奔跑。

      半空的月亮弯着唇,他们身上覆着雪,像两道微弱却熠熠生辉的流星一样,始终交缠在一起,气喘吁吁,又抵死不分。

      ——“蒋其恬!我们是共犯了,你怕不怕?”

      稚嫩而坚定的嗓音立时响起,回荡在大山与长空,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不,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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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章 离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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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发表时间:1个月前 来自:上海
    共计12章左右,更新略慢。
    感谢喜欢,来经历一场“太阳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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