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子之手-逍遥

作者:安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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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素衣莫染


      闵帝四年夏,北葙钰王司马简式微发动政变,与北葙前相虞纾一同“理朝纲、清君侧”,圈禁朝中靖王势力,执掌国都淮雍素来中立的五万禁军逼围靖王,丞相墨僭失踪,赵珩已至穷途末路,随即自尽。
      我一身素装,挽起乌发,虽然面无血色,却是神情释然、闲雅如云,隐隐间唇边泛起了邪邪的笑容,深晦莫测。虽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可我毕竟不是君子,只是小女子一个,故而不到四个月我便随班师回朝的钰王大军杀回了颐雪阁!灭颐雪阁,四个月前谈何容易,四个月后却是举手之劳,而我此举不仅仅为了报仇:人家韩信都能受跨下之辱呢,何况我在苗应源面前大放光彩、喧宾夺主,纯属咎由自取!说得大义凛然些,我只是不想看北葙之民继续受此恃才傲物的庸医继续毒害,再说国医苗应源的一众手下我还是颇为在意的!颐雪阁,这个诡异的庞大组织,看我怎么顺藤摸瓜,一网打尽,顺便再捞点人参、虫草什么的补补身子,哈哈!
      见暮执踌躇满志状,钰王赵嶷忍俊不禁,莞尔一笑:这女子竟比自己还急着要报仇雪恨!不过赵嶷也正有此意,再加上此役使暮执劳心伤神的愧意更让他下定了铲平颐雪阁的决心,心想暮执才是当今的圣医,只要得到颐雪阁的珍贵药物定得延续她的生命吧!
      在颐雪阁阴暗的牢房里,有一墨衣男子侧躺在地上,竟是形同枯槁、奄奄一息,披散的长发盖住了他深邃的五官,却唯留犀利的眼神显示着桀骜不驯。黑暗中突然有一道阴沉的声音传来:“你父子二人当真奇特,一个甘心受胁迫,一个情愿等死!哼,既是如此,休怪我无情,你总该知道雪殇的教条——不能权倾生死,惟有杀身成仁!”黑暗中的人微微招手,一抹诡异的身影便闪到了男子面前,寒光乍现,一柄锋利的长剑刺入了男子躯体。阴沉的声音继续幽幽道:“哎,你本是出类拔萃,青出于蓝,早该执掌雪殇,奈何……”
      尽管我周详布置、精心帷幄,以免提前走露风声,最终却依然只得到了一个人去楼空的颐雪阁。听钰王手下回报,显是有一群武功卓越非凡的人护走了阁主苗应源,现今不知所踪!比大内高手还要嚣张?莫非是资深杀手?想起了绑架我的人,我深深感叹自己的丰富想象力。然而,不管苗应源自愿与否,毕竟还是给我留下了为数不少的珍稀药材,而且……
      敌人的敌人便是我的朋友吧!即便我在颐雪阁看到一个倒在血泊之中的陌生男子时,也如此深信着。既然与颐雪阁势不两立,那我是不是可以对此人稍加利用啊?我望着男子略微一想便得出了肯定的结论,得意地笑:这年头,当个虚伪的好人真是太容易了!
      “……惜江南,倚斜桥,满楼窃为春山笑。笑不尽,独寂寥,素衣莫染时上潮!”身着素衣的弱冠青年立于阁楼之上,遥望江南风景,似是有感,吟唱罢又缓缓道:“看这江南,多少楼台烟雨中啊!”此人发丝散乱,甚至微卷,只用一支简约普通的发簪略加束绾,衣着更是随意,虽没有绝世容貌,却才华卓然,翩翩而立,白衣飘飘,雍容华贵。有一身穿华服的老成男子在其身后,神情孤傲,正欣赏般地倾听着白衣青年的词段,不由道:“湮白果真是好文采,不用说运筹帷幄、献计平乱,只是这诗词就让本王深深佩服。不过湮白,作了那么多篇词,你到底想好了名字没有?”
      我正纵情于山水之间,怡然自得,感慨“多少楼台烟雨中”的柔美素怀竟硬生生地被赵嶷这急噪的北方男子破坏了,当然有些恼怒,可人家是北葙钰亲王,我一小小军医又有什么办法呢?只能略加嘲讽道:“请恕执看这大好河山,如此多娇,不禁有些忘情,然殿下必定知晓这深历浅揭、因地制宜的道理,不如就由殿下亲赐楼名!”
      赵嶷一惊,心想自己是不是又无意间得罪了暮执,不然怎么听她的口气竟是如此尖锐犀利!前几日又一次见证了湮白的高超医术,不仅维持住了自己的病情,还针石同施救活了一个濒死的男子,只是不知时常懒散的湮白为何这般积极地救治此人?不过话说回来,湮白的施政能力当真是举世无双!短短几日,改革医制,鼓励学术,调整赋税,诸多措施雷厉风行地实施下便将南疆多年的阴霾一扫而空!尤其是颐雪阁的重建,要知道颐雪阁位于军政要地,影响深远,其名的更改决定着今后的发展方向,可是不能随意亲赐的啊!想到了这一层后赵嶷略微渗汗,报然一笑道:“湮白,就当本王没说,你继续!”
      我也莞尔一笑,心想赵嶷这家伙真不会找说词,还是如此的直爽,“多少楼台烟雨中,殿下看这般如何?”我也直言不讳道,却见赵嶷依然疑惑地看着我,不解其意,便又得意洋洋道:“殿下,自古经久不衰的组织,多大隐于市、清悠远志,让人猜不透其实质的宗旨营生,就如同游离在烟雾细雨之中的亭台楼阁,半遮半掩,始终不以真面目示人。”我悠悠说着,如同席卷凉风阵阵,在赵嶷的心中荡漾起一种华丽的猜想。
      得到了钰亲王的首肯,我便在一大群护卫的跟随下着手筹建烟雨楼——此烟雨楼可非那个名胜之地“烟雨楼”啊!于公于私,我都认为控制经济是件十分重要的事情,故而毅然决定把烟雨楼定位成商业基地,想想:钱,银子,大把的银子!乖乖,我笑得口水都流下来了,况且身边还有那当铺的大叔萧冉和在,怎么想怎么赚!只是我不想让萧冉和坐镇烟雨楼,江湖太大,实在不容易看管自己的手下,若到时被卖了还替别人数钱那就太糟糕了!我不由得想起了自己所救的那名叫易琏衡的沉默男子,森然冷眉,卓立孤行,尽是看破世态苍凉之神色,心中决定就是你了!不是有人说,沉默便是金。

      我手抚乌木案牍,心想是什么样的男子埋首案前,策划出一个又一个老练狠毒的计策?又是什么样的男子把这随园屋内布置得陈设简单,处处随意而摆,却不乏清新雅人之闲趣?我轻叹一声,班师回朝已有一个多月,钰王赵嶷尽是一系列论功行赏,简式微等人自然是加官进爵,没话可说。而赵嶷却公然把墨府赐给我这一随行军医,傻子都知道此举隐隐有拜相之意,叫我今后如何明哲保身,安然相处于北葙多方势力中呢?赵嶷这家伙,也不想想闵帝和前相虞纾的立场,朝中虽然已遍布钰王的势力,但珞王还在软禁之中,靖王还留有一帮旧部,朝廷自是不希望一方独大,哪怕是力挽狂澜的忠臣!
      对此我既没有俯身领命,也没有抗旨不尊,只是在赵嶷强誓威逼下入住随园,可谓态度不昧不明,一方面不想公然驳回赵嶷,另一方面我也确实十分喜欢随园的格局。但说要接受相位,笑话,连钰王亲信简式微都没有这个资格,何况我呢?我倒是看好处乱而不惊的前相虞纾,听说在朝局动乱中他的宅院被付之一炬,于是亲自相邀其主居墨府。稳重的虞纾自然不肯,但在我将形势稍作分析之后,这个一心忠于朝廷的老者竟是欣然同意了。赵嶷本还有异议,我告诉他自己偏居于随园便可在幕后行使相权,他竟一时相信了我的推脱之词。哈,我的闲云野鹤计划终于可以再度实施!
      随园之中,精湛绝伦的琴音如晓风拂面,烟波微荡,沁人心脾,又似流水曲转,行云缠绕,涤荡心神,让只会弹奏广陵散一曲的我不禁汗颜。此时我轻摇折扇,虽说是无官一身轻,但习惯已成,有些事情看见之后总是忍不住推敲一番。就在我若有所思之中,突闻“啪”的一声轻响,手中的折扇竟不知何时跌落地面,琴声随之顿扼。
      “暮姐姐,你怎么不好好听琴?”私下无人之时何睿已对我以姐妹相称,我教导她医术,她回馈我精湛的琴艺,这时见我心不在焉却是神色愠怒。我勉强镇定地拾起折扇,奈何心早已乱了:北葙丞相墨僭——墨子攸的谋划举动已在我潜意识里布下了阴影,纵观我的劲敌,其心迹举措识破不得的仅此一人,如今却又行踪不明;靖王旧部之中不乏雄经韦略、才识皆备之辈,然依钰王的胸襟还尚不能坦然接受这些铮然傲骨之人,多杀几个刻板迂腐者我倒是无所谓,但其间种种复杂利害关系,纠结不清的态势,却是疏忽不得,如此长久压在我的心底怎能不叫人顾若惘闻、失魂落魄?
      何睿却是不知这层意思,自顾道:“音律不通还这般琴偕潇洒,真是看不懂姐姐为人,一曲广陵散即出已是流水逆、行云扼,千军万马之前惊退众人!”以扇托腮,薄唇轻启,我笑道:“何睿,你这就有所不知了,善用兵者,屈人之兵,而非战也,拔人之城,而非攻也,毁人之国而非久也。行军作战贵在锐利气势,先以势摄人往往事半功倍。我虽不懂音律却熟人心志,知己知彼谋略方能运用自如,故而我知广陵一出,三军可夺气,将军可夺心,避其锐气,击其惰归,以治待乱,以静待哗,此治心者也!”
      何睿想了半天,已融会交通,她本是极其聪慧,心思灵动间竟是找出了暮执的漏洞,会心一笑道:“公子谬矣,军中大多粗陋之人,哪能尽懂广陵之妙,我看公子这招却有杀一儆百之效!所谓擒贼先擒王,只需刹退敌方将领的锋芒,其兵自退!”
      我一阵沉思,突然抚掌大笑道:“好一个杀一儆百!”笑罢顿觉多日的阴霾一扫而空,也没发现聪颖的何睿早已将称谓换做“公子”的深意。只见简式微遥遥地踱步而来,看那暮执喜形于色,一副怡然自得的神态,他也是嘴角钩起一抹讳谟的笑容。
      “湮白,多日不见!久闻墨氏相府清远朴素,尤其随园不免有些简陋,不知湮白可住得习惯?钰王殿下可是很挂心啊!”我看来人是一身便装的简式微,便知钰王发现了我的无所事事,有心让其婉言劝我任相,一而再,再而三,那多没意思啊!
      “是简大人啊,有劳大人和钰王殿下费心了!”我于是起身坦言道:“执看随园的墨竹澹泊高雅,清新格致,就着半盏清酒,丝丝琴音实宜于修身养性,可谓宁使食无肉,不可使居无竹!执不才,又常年身体赢弱,实在愧食钰王俸禄,还请大人转告钰王殿下允执在此园静心修养!”“如此,湮白便好生休息,有何可效劳的地方定要详言!”简式微尴尬地笑笑,他只是受钰王重托,不得不劝其出仕,本就担心这一身份不明的青年久居钰王身侧,如今要是此人又执掌相权,岂非独揽大权?不知暮执已然清楚“功高盖主”的道理,暗自推了许多功绩给钰王的其他下属,在潜移默化中早已给人深居简出、神秘莫测的印象。
      我轻笑,既然你简式微这般热情,那我就不客气了,当下道:“执正有一事劳烦简大人,不知靖王旧部之中有无晓通经典、才识显彰之人?执愿以文会友,可否得而一见?”

      要说南方多风度委婉的才子,那么北方则尽是豪迈狂傲之高人。靖王旧部之中,数礼部侍郎孟维钧最是才华绝顶,晓闻经史、军政互通,乃是群英之中独占鳌头,只是心高气傲,不具备为官之道,久久不得迁升。又据说他与墨僭是多年的好友,既是生死之交,又是赋诗禀文的同道中人。不过,有不少像他那样的刻板之人早已以身殉主,哪还会甘心受缚,其人怕是另有所谋吧!要使“杀一儆百”之策,先拿这种典型文人开刀是最好不过得了,怪不得简式微在明白了我的计划后略一吃惊便不假思索地向我推荐了此人。
      孟维钧年及而立,一身青衫,在软禁之余虽略显狼狈,却姿态甚高,在随园护卫的的监视下来到我的面前,眼神满是不屑,竟是扭头而坐,谑笑道:“暮公子很会变通嘛!一时是随行军医,一时是帐前参谋,现在都快成了北葙丞相!”简式微正为其倒酒,不免有些微颤。
      看这人浑身刺角,果真是极难对付,我却是本着伸手不打笑面人的原则,举杯含笑道:“卮本酒器,满即倾,空则仰,随物而变,非执一守故者也。腾蛟起凤,皆能屈能隐之神兽,方能潜于深渊,翱于苍天。然观鱼搁浅于旧池,不过残喘数日,执宁相忘江湖,也不愿因恋物而相濡以沫。”说着我神情专注地看着摇晃的酒杯,心思已然荡漾开去。
      孟维钧心叹道:当真是好文采!看暮执此人既有兵家贵神速的气质,又有道家尚从容的风骨,运筹帷幄,杀人于无形,是万万不可小窥之人,想那性情卤莽,处事大大咧咧的钰王竟得一绝世人才,怪不得拨乱反正、重整朝纲,如此得心应手、雷厉风行!自己虽是靖王旧部,却素来只效忠天子一人,这般排斥钰王,最终只是不想钰王独掌朝纲罢了。
      “维钧闻暮公子乃异国人士,却为他国政事操劳,甘心屈从暴戾之主,我不敢毁先祖风尚名声也怕世人闲言碎语,恕在下一心不能侍奉二主!若是今日我投奔钰王,公子不怕他日我再另择良木?”孟维钧戏谑道。我顿时听出其言下之意是说我投靠他国,辱没先人!孟维钧,好你个小样!我面上依然笑若春风,不动声色道:“无妨,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若是孟先生日后不满于钰王,定是他赵嶷施政无方,乏容人之度,也怪不得他人!而依执之陋见,为人处事必善通变,施之于言,随人从变,已无常主者也。故而执本是入境从俗,随遇而安,又受钰王厚爱,恭敬不如从命罢了。如事过境迁,执绝不会执泥于钰王本人,况始终民为本,江山谁姓,亦无关大道!”
      “啪!”孟维钧手中的酒杯跌落地面,心想暮执如此气定神闲地说出这般大逆不道的话来,起初还不相信此人来自蓬莱的谣言,看来确实不假!在孟维钧微冒冷汗的时候,假山后蛰伏已久的威严男子也是不禁汗颜:湮白啊,湮白,你真是……
      孟维钧虽对暮执产生了些许同为文人的惺惺相惜之情,不由得略微犹豫,但想到与墨僭约定,却也知时不待人,机不再来!心一横,便朝我跪下,一副为我所折服的模样。我虽然知道在自己的计划中,此时应该避免直接与这个心存玉石俱焚之意的男子接触,却看此人傲骨凛立、才华脱俗,还是忍不住伸手相扶。说时迟,那是快,孟维钧一咬牙,霍得朝我腰间伸手,飞速拔出了我随身佩剑,直刺我胸口!
      “维钧,这又何必呢?”我面色未改,轻轻弹开刺中当胸的木剑道。按照计划此后应是由“恰好路过”的钰王先是怒斥一番,再来婉言规劝,顺利将此人收服。望向惊异的孟维钧我淡淡一笑,然而笑容却不再轻松,心中一紧,血流已然奔涌而出,见孟维钧也是吐血不止。中毒吗?是谁?环顾四周,赵嶷飞奔而来,神情紧张,简式微身立石桌旁,举手按壶。
      瞥见简式微暗藏的笑容后我眼前一暗,赵嶷撕心裂肺的叫喊声已是渐渐淡去,周围一片祥和宁静。不行,赵嶷……不行!努力扯起与现世的最后一丝牵挂,幽幽的话语飘向赵嶷:“杀简……诛墨!”心想依赵嶷的性格定是不忍对身边之人下手,只能提醒他免中这厮的后计了,我决绝地吐出这四个字,却来不及言明便丝断气灭,陷入了一场旷日持久的昏迷之中。
      柳絮纷飞、落樱缤纷,寂寞空庭春欲晚,不知现又有谁在随园水榭楼台之上做着名为苍凉的美梦,却怀着幕天席地般的惆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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