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早勿看】花与剑

　　苏慕华隐居的地方可谓是穷山恶水之地，实在是荒僻的很。可此人性情怪异，不喜与一般人来往，他反倒觉得自在的很。云生伤重未愈，便与林烈在苏慕华处暂且安身，虽只有三间寒陋的竹屋，苏慕华却将其中比较大的一间让给了云生和林烈居住，云生对他很是感激。

　　生也不是不曾考虑过乌衣教若是穷追不舍怕是要连累旁人，只是苏慕华听闻云生于歧黄之术也颇有研究，便说什么也不放他二人离开，说什么自己一人独居闷的厉害，要与云生好生切磋，且他所居不过荒山僻岭，仇家绝不会寻得此地。云生为长远计，也只得听他所言，想等风头过后再行离开。

　　这苏慕华为人倒是十分有趣，想那云生师徒二人在他家中叨扰数日，他反倒对云生十分感佩，云生对此大为不解，他直言像云生这般受了极重内伤之人也能被他救回性命，是一份十分了不得的荣耀，他心里着实满足的很。况且一介柔弱女子竟有如此强大的生存意志，又怎不值得让人心生感佩之情。云生也佩服此人精于医道，且锦心绣口，侠骨仁心，很快便与他形同莫逆，相谈甚欢。

　　其实当日云生处于昏迷之中，许多事并不知道。苏慕华为救她几乎不眠不休的用了一整月的功夫，她寒毒反复发作，几次都要活不成，硬是靠他拼尽所学硬生生地救了回来。伤好之后，苏慕华曾私下叮嘱过她，因多次身受重创，今后不到万不得已尽量不要再与人发生龃龉，她体内真气被寒毒所制，若是再强自发功，必然要筋脉逆转，到那时寒毒攻入心房，怕是华佗在世也救不得她的性命。

　　苏慕华不负神医名号，云生的身子在他手中调养渐渐有了些起色，只是一件事让云生很是担忧——林烈武功悉数被废，今后怕是再练不得武了。

　　邵青松那几掌打中的正是林烈的气海穴，十多年苦练的内功顷刻间却被人生生散去，任是谁都是无法接受的。林烈那日伤情颇重，苏慕华妙手回春，如今他身上的伤已好了大半。可苏慕华再有本事也无法将一身武艺还给林烈，云生知道对于习武多年之人而言，自身的武学修为到底有多么重要，若是武功被废，无异于要了他们的性命，精神若是垮了，即便人活着，也不过是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林烈自幼个性倔强，争强好胜，况且又有着杀父之仇在身，大仇尚未得报，若是知道这一现实，如何悲愤气恼都是正常，只是现在他的表现与往常无异，反倒时常安慰云生，可越是这样云生更忧心的厉害。

　　正月刚过，这山坳里还是冷的厉害，苏慕华平日便喜饮酒，这天寒地冻更是要多喝上几杯暖暖身子。这日他到附近镇上办事，顺道去酒肆打了酒，又买了只烧鹅做下酒菜。他虽好饮，却偏又是个不胜酒力的，夜里与林烈多吃了几杯便醉了，被林烈扶回房中早早躺下休息。

　　苏慕华虽救下云生二人性命，可江湖险诈，林烈存了心眼，并未将他们过往之事过多的透露给苏慕华，他那人倒也识趣的很，林烈不说他便也不问，两下里相安无事。今日苏慕华醉酒，等林烈返身回房，云生已端坐床前，吩咐林烈过来，趁今日机会自己有话要与他讲。

　　“姑姑今日这是怎的了？怎么这样看着我？”

　　林烈鲜少见云生在自己面前展露这样的表情，眉头深锁，愁容不展地看着自己，眼神中尽是浓浓地担忧关怀之情。

　　“烈儿，我很担心，这不像平时的你，为师知道你心里不好受，若是有什么心里话今日可对我好好说说。”

　　“姑姑说的这是哪里话？徒儿好的很。”

　　“你自小跟随我长大，你心里想的是什么我知道，这话骗不了我。”

　　“……我没骗您，徒儿生平所学尽得师傅真传，如今我武功废了，说不伤心失意是假的，可事情已经发生，我再是如何不甘心也是于事无补，徒儿只是觉得亏欠您太多，十年辛苦教养竟都白费了……”

　　“不，你一直都是我的骄傲。能够看着你平安长大便是我最大的心愿，如今你长大了，又是这样懂事，你能这样想为师很是欣慰。”

　　爱怜地抚着林烈的肩头，看着眼前的俊美少年此刻十分乖巧地陪在自己身边，云生心里只求今后他能平安健康便好。

　　搂着云生细腰，将头轻轻靠在她的膝上，林烈小声嗫嚅着说道：

　　“……姑姑，不如以后咱们还回玉璧峰，只在附近寻个小镇住下，你我相伴再不问世事，岂不也是美事一件？”

　　云生略点了点头，算是应承了他的想法。

　　在林烈看不见的时候，一抹心痛的神色浮现在云生的面容上。

　　抚摸着那孩子满是茧子的手心，云生知道他并未停止练剑。

　　相反的，甚至比以前还要刻苦，林烈方才说的那番话，不过是在无可奈何的境地下对自己的安慰之语，他只是不想让自己再为他担心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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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时日怎的很少看见你侄儿？天色都这么晚了还不回来，要不待会我去外面寻他？”

　　到了用晚饭的时辰，饭桌前却只有苏慕华与云生两人，这些日子他很少见林烈在家，且那孩子性情也变得越发沉默，他虽不便开口询问，但也不免替云生担心。

　　“林烈性子要强，突逢这样的打击想必心里不痛快，又不愿让你我再为他操心，跑出去散散心罢了。我已经将他的饭留了出来，你我先用饭吧，想必他一会就回来，苏兄不必为他担心。”

　　苏慕华点头称是，便与云生先用了饭，云生多日在他家白吃白住，心里很是过意不去，便为苏慕华每日准备三餐饭食作为报答，她手艺确实不错，今晚的几道菜又被苏慕华风卷残云般吃了个精光，边吃边不住称赞云生做菜的手艺绝佳。

　　二人正说着话，便听林烈脚步声从远处走来，云生赶忙起身为他开门。

　　“怎的今日回来又这么晚？锅里给你留着饭，快去吃吧。”

　　天色早已黑透，云生心里不免担忧，等了许久见他回来这才放了心。上前替他掸去肩上的霜雪，林烈不知自己刻意掩饰的情绪悉数被云生看进眼里，可惜即便再是如何掩饰的好，云生早已察觉他今日十分疲倦憔悴。

　　坐到桌前好歹扒了两口饭，林烈托言胃口不好，今晚想早睡，云生见他如此也不勉强，便让他先回房休息。

　　冬日里天亮的晚，云生向来起得早，可即便这样，每日早上林烈的床榻上的被褥还是早已叠得整整齐齐，连带人也早就不知了去向。

　　她知道林烈有事瞒她，昨夜存了心思，林烈走时假寐了半晌，等他出了门，她便跟在他身后百步之外。想来是因为内力全无，亦可能是不曾想到云生会由此一举，一路行来，林烈并未发现云生跟踪自己。

　　到一僻静处，林烈舞了一趟剑，出招时依旧如往常般凌厉果决，许是怕云生发觉自己背着她偷偷练功，他今日所用不过是柄木剑。

　　云生虽偷偷躲在远处，但也能看得出这孩子心有不平之气，即便没了内功修为，身上的伤也不曾痊愈，可依旧还是如此严苛地对待自己。只从方才他使的那路剑法上看，他练习的态度很是认真。

　　一个时辰过后，林烈并未有停止的迹象，可他毕竟内力全无又身上有伤，再是如何要强也经受不住，终于脱力倒在了地上。

　　“你这般强自练习，于你目前状态并无益处。”

　　云生终是看不过，叹息着行至林烈身边，伸手将他从地上扶了起来。

　　林烈见云生突来此地很是意外，听她方才说的话想必是全都知道了，知道再也瞒不住，懊丧地问道：

　　“姑姑怎知我在此地背着你偷着练功？……”

　　“其实我一早便有怀疑，只是这些日子更加肯定罢了。”

　　自觉在云生面前隐瞒的很好，平日再是如何辛苦，回去后也在云生面前有说有笑，全似与往常无异，不想云生早就看出了自己的心思。

　　“你咳血有几日了？”

　　“姑姑怎知我有咳血的症状？”

　　林烈一惊，心道云生心思细致，竟连这件事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你昨晚回来，面容十分憔悴，眼底下又是一片乌青，虽是处理过了，可进门时衣带上还是隐有一丝血腥味儿。昨个夜里趁你熟睡，我又号了号你脉象，发觉脉息紊乱，似有气血两亏的征兆，又联想之前那处，便知道你是练功过了头，到底伤着了自己。”

　　“……姑姑果真聪明绝顶，烈儿什么都瞒不住您。”

　　“哪里算什么聪明绝顶，我这不过是关心则乱罢了。”

　　云生话里的态度隐含着些许伤心无奈的意思，林烈知道自己又让云生烦忧，赶忙给师傅跪了下去。

　　见他如此，云生心里越发难过，他虽是不想自己为他担忧，可到底还是没有明白她的苦心。今日见他这般糟践自己身子，竟不顾自己多年养育他的恩情，林烈常言要好生孝敬自己，可他许多作为却总是让人伤心。

　　“林烈，你且听为师一言，武功废了，乃是命中注定要遭逢一劫，天意如此，既已发生便不可逆转。等过些时日，辞别了苏先生，你便随我回玉璧峰，再也不要过问江湖事。你身上有伤，今后再不可这样任性乱为地强迫自己，你若真有闪失，叫我如何对得起九泉之下的师尊……”

　　“可我不想就此成为废人，这样活着还不如死了！”

　　嘶吼着对云生叫喊，林烈此刻早已满面泪痕，多日隐藏的沮丧之情终还是爆发了出来，云生从未见林烈在自己面前情绪失控过，见他这般心里也是跟着一痛。见不得他如此痛苦，云生俯身将他抱进怀里，如同幼时一般不时地轻怕他的肩头，希望他能好过一些。

　　忽地林烈剧烈咳嗽起来，他似是极难过，赶忙用手掩口，说什么也不叫云生看，云生着急，扳开他双手，那手心中尽是鲜血。

　　“赶紧随我回去。”

　　再一搭他手腕，方知是伤了心脉，若是放任自流恐于性命有碍，云生赶忙拉起林烈，说着便要带他回苏慕华处诊治。

　　“……我早已是废人，之前怕您伤心，才一味强忍着。也是心存侥幸，想若是勤学苦练，指不定还能将失去的功力练成几分回来，可我发现再是如何努力，我的体内都凝不起一丝力气，这些年的辛苦都付之东流，您叫我怎能甘心？”

　　“那你为何要对我说回玉璧峰归隐山林的话？”

　　“我也想与您过平静的日子，可那也得在大仇得报之后。让我像蝼蚁般苟且偷生，整日里东躲西藏才叫生不如死。您不过一介女流，哪里懂得男子的胸襟抱负，更何况我还肩负血海深仇，此仇不报枉为人子。我活着不过是您的拖累，徒儿今生负了您的苦心栽培，只能来生再报您的大恩大德。”

　　推开云生，此刻林烈双目通红，神形俱丧，他猛一起身，一时间只觉天旋地转，眼前发黑，心里走了极端，只一个心思认为此生再无半点希望，云生在旁边说了什么竟一句也听不清，不顾云生焦急的目光，转身便向崖边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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