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同人]非罪

作者:容成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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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退避(下)



      正始八年,曹爽用何晏、邓飏、丁谧之计,将郭太后迁出宫廷,别居永宁宫。曹芳无心理政,大臣多敢怒不敢言,如今又少了太后时时掣肘,整个魏室彻底沦为曹爽弄于股掌的存在。司马懿眼见他大权独揽,与兄弟共典禁军,培植亲党,频繁改制,心里念着他是曹氏宗亲而一直多少保留的情分终于被消磨殆尽。最后一次劝诫无果后,司马懿喟然长叹一声,在曹爽了无忌惮敬畏的目光里转身离开了建始殿。

      身居如此污秽的庙堂,实非司马懿所愿,此身去留他早有打算,唯一牵绊他脚步的,是那几十年来始终萦绕耳际的嘱托,一字一句,出口入心。可眼下,他也不得不暂且远离。皇宫遍布曹爽眼线党羽,且不论他身负众望必然首当其冲,单是行事就有诸多不便。他出入操劳了数十载的地方,终究是留不得了。司马懿开始考虑乞骸骨的正当理由,他的隐退既不能让曹爽生疑又不能惊动朝野,确非易事。引辞一事由此一拖再拖,直到他的发妻张春华病故。

      那是极其平常的一天,司马懿无端一惊,从睡梦中醒来。外面天尚未明,屋里还是一片晦暗。他睁眼望着藻井发了半天的呆,正要翻身再打个盹儿,不想无意碰到了张春华置于身侧的手,棉被下,那只手僵硬而冰冷,叫人心惊的冷。一个激灵完全没了睡意,司马懿猛地撑起身盯住张春华在黑暗中不算清晰的苍老容颜,心底有些无法名状的情绪点点流过。小心翼翼地俯身用脸颊贴近她的口鼻处,在距离半寸的地方停了半晌,复又直起身动作缓慢地靠到床头坐好,司马懿将她的手纳入掌中,久久无言。

      黎明时分,天光从窗口渗进屋里,越来越亮,司马懿抬头望窗门出瞥了眼便被泛白的亮光晃得眯起了眼,视线落回张春华毫无生气的脸上,他用力握了握掌中那只僵冷的手,苦笑道:“春华啊,再帮我一次。”

      四十多年前,还是少女的张春华为了替他守住装病的秘密亲手杀死了撞破真相的婢女;四十多年后,她又将用自己的死为他换取一个机会。她有着女子少有的隐忍且刚强的性格,可以容忍他的各房夫人,同时也可以为他一句“老物可憎”以闭门绝食相逼,在得到应得的歉意与敬意后她又会选择宽容,继续为他持家免优。她深知她的枕边人心有多大,大得能容进天下,却装不下一份男女私情,寻常的爱恋既不能为他带去什么,亦无法为她带来什么。与其这样,倒不如让自己爱意中的柔软深藏,让坚韧冷毅的地方为他所有,为他所用。相互扶持着,转眼一辈子就过去了。张春华走得干干脆脆,似乎并无眷顾,正如她生平爽利的作风。

      故人相继离去,而司马懿还活着,不得片刻安歇。他想,这大约是因为自己此生得到了太多无以为报的东西,非沥尽心血不足以偿还。记忆里,黄初七年的春末夏初突如其来,漫过心头,司马懿眉心动了动,望着亡妻的目光里染上了更深的伤怀。他不止一次有过陷入了某种循环死结的感觉,无可逃避的似曾相识,如同恶意的嘲讽,他经历着彻骨的寒冷灰暗,连抵抗都不能,终于认命,从此漫长的一生中再无春夏,只剩秋冬。

      这一天,出席朝会从未迟到过的司马太傅破天荒的在退朝时才姗姗来迟。从轿舆中蹒跚而出,他在众人各色的疑惑眼光里向天子请罪乞辞,“拙荆新故,臣哀恸难平,不能理事。况臣年老昏昏,当隐退让贤,望陛下恩准,臣不胜感激。”老人沙哑的声音在大殿空旷的上空回荡着,显得格外凄凉,催人唏嘘。

      “啊,太傅请起,朕……”拖长了话音,曹芳习惯性地朝曹爽所处的位置望去,想要看看他的意思。

      曹爽的心思当然再清楚不过——让司马懿就此全面退出朝廷。天晓得他等这一天等了多久,从成为首辅大臣至今的八年,他无时无刻不生活在司马懿四朝元老的阴影下。自一开始的毕恭毕敬到虚以委蛇再到后来的渐生嫌隙、明争暗斗,他是多么渴望有朝一日能够成为名副其实的当朝首辅,再不必受任何人牵制。无奈众目睽睽,天理昭昭,饶是他费尽心机,苦心筹谋也无法真正除去那久经战场,老谋深算的劲敌。况且他还要顾及天下悠悠之口,不可让自己落下排除异己,使朝臣间离心离德的话柄。司马懿此番辞官的理由发于人之常情,正给了他个顺水推舟的机会,忍着心里几乎要喷薄而出的雀跃,曹爽毫不犹豫地冲丹墀上的天子点了下头。

      曹芳会意,但仍旧犹豫不决,重新看向司马懿,他试探地挽留道:“太傅深追历代先帝遗诏,匡辅新君,尽心竭力,劳苦功高,今忽言远离,朕亦心有不舍。”

      从曹芳的话里司马懿倒是隐约听出了几分真情,但并不能令他动容。一边思忖着如何回话才能既使自己暂且远离这是非之地麻痹曹爽一党,又不会使以自己为领袖的世族大臣产生大势去矣的错觉,司马懿坚持跪地叩首道:“臣本当鞠躬尽瘁以报陛下之深情厚意,奈何臣年老力衰,而朝中人才辈出,非臣今时智力所能追也。高居庙堂,远处江湖,早已无异。今日之后,虽不能常伴陛下左右,却可保忠志不悔之心,祈天佑陛下,天佑大魏。”

      张了张嘴,曹芳还想再说点什么,可余光扫到曹爽已经面露不耐,他只得草草进行最后的确认,“太傅当真去意已决?”

      深吸一口气,司马懿字句清晰道:“臣乞骸骨,望陛下恩准。”

      “如此……朕,准奏。”一锤定音。看到曹爽和不少人随着自己的话音落下长长舒了口气,也看到蒋济等和其余一些大臣凝眉深思,曹芳心下一片茫然。

      “谢陛下隆恩。”深深俯身谢恩,司马懿慢慢站起来,转身朝大殿外走去。他的目光与蒋济、刘放他们有个短暂的交汇,旋即便错开了。

      殿外光线晴明,司马懿在殿前站了一站,认真打量了一番身后的建始殿,轻声一叹,有些不舍和眷恋的样子。但他还是离开了。他为这座宫殿和里面的人耗尽精力,宫室还是当年的宫室,可它的主人却换了一个又一个。司马懿就像宫殿的附属品一般,迎来送往一位又一位君主,他不断在新人身上寻找故人的影子,谁曾想,到此,任他再怎么虚空中捕风,都已捉不到半分旧影。他想到当年曹芳即位时他说过的要以死奉社稷,突然觉得很讽刺。无谓地笑笑,司马懿踏出宫门,登车绝尘而去。

      车水马龙的长街上,来往的行人、商客络绎不绝,司马懿透过马车上的窗子向外看去,内心升起了一股久违的闲适感。令车夫放慢了行进的速度,他倚靠着窗框漫无目的地观察起外面形形色色的人群来,好不惬意。溜溜达达不知不觉就过了一个上午,卸下了重担的司马懿对当下的安逸既陌生又享受,只是他很清楚,欢愉总是短暂的,前路漫漫,不远方等待他的,是一成不变的险难。

      马车在自家挂着素白幡帏的府门前停下,司马懿从车厢中探身出来,一抬眼就看到司马师正站在门楣下四处张望。不远处停着的马车看着颇为眼生,想是来了什么稀客。下车站定,司马懿看着迎上来的长子就知道他有话要讲,所以并不急于发问。

      “父亲。”一丝不苟的拱手一揖,司马师果真上前附耳报道:“郭太后前来吊唁,有话要亲嘱您,已经在前厅等候多时了。”

      明皇帝的明元皇后,现在的郭太后,深居简出,与外臣少有交涉,而今亲自登门造访,司马懿确实深感意外。然而转念一想,他便大概猜出了来人的意图。这些年,曹芳无所作为,若非郭太后在后方制约平衡,想来朝堂上的各种横行非为当远不止于此。这位一直在弱主背后与权臣斗法却被强迁永宁宫的女人到底是按捺不住了。

      “太后啊。”意味深长地喃喃自语了一句,司马懿正了正衣冠,越过司马师径自往府里走去,“把门拴好。”

      前厅里,年轻的女子端身座上,眉目间自有一派庄重的神情。见到司马懿缓步走来,她似乎有一瞬间急切的想要起身,但最终还是忍住了,只颔首致意道:“司马太傅,节哀顺变。”

      司马懿闻声拜地见礼,“太后亲临寒舍,臣有失远迎已是不胜惶恐,安敢再劳烦太后费心挂念。”

      “太傅见外了。”叹息着站起来,郭太后将旁人悉数摒退,走过去弯腰扶起他道:“您受遗二主,佐命三朝,劳苦功高,今当隐退享天伦之乐,可惜……”视线在厅里的白幡上停了一下,她不禁显露出丝丝哀色,“世事难料,死生无常,太傅是过来人,自不必哀家多言。哀家一介妇人,气力绵薄,唯有凭吊礼佛以慰生灵,此行也算是替皇帝尽一份心吧。”

      静静听完了她的陈述,司马懿不由自主地忆起了八年前曹叡驾崩时的场景。

      当年嘉福殿中那么多女眷,号泣抽噎者皆有之,唯独她,压抑着悲痛,不哭不闹。直到曹叡咽气,她眼里深凝的悲伤才得以突破重重柔韧的伪装,无声落下,却也依然是得体的。

      那一刻,司马懿思绪万千。

      她、曹叡、自己、曹丕、曹丕的郭皇后、甄皇后,由己及人,由人及己。于是,他妄自揣度她对曹叡大概是无情同时又极尽深情的。故而曹叡会在弥留之际下诏立她为后,以扶持幼弱新君也不是没有道理。

      类似的经历与用心,赋予了他们相似的气息。但这尚不足以促使司马懿改变自己滴水不漏的做派,再开口,仍是与寒暄无异的疏离。

      郭太后看着他,有点无奈,但并未表露分毫急躁。向后稍稍错了一步,她轻声娓娓道:“夫妇人与政,乱之本也。自今以后,群臣不得奏事太后。”抬眸对上司马懿的眼睛,她继续道:“文皇帝有诏在先,太傅时时不敢稍忘。若非时局所迫,哀家又何尝愿行有违祖制之事?今日来此,只想向太傅求证一事而已。”

      垂手立在一旁,司马懿淡淡道:“太后请问。”

      酝酿了片刻,郭太后缓慢且清晰地发问道:“太傅当真要任由权臣妄为,弃置朝廷不顾,唯求全身而退,偏安一隅吗?”

      她的语气算不上激烈,细听来甚至是小心的,几近畏葸的,可还是真实地刺痛了司马懿的心。厅内的气氛沉闷了许久,期间连空气都仿佛凝滞起来。背过身极目远空,收入眼底的是寂寥的苍茫之色,司马懿悠悠呼出口气,喑哑苦涩地反问,“太后何言之如此?”顿了顿,又道:“臣为顾命,既承忍死之托,当许殉生之报。以退为进,伺机而动耳矣。”

      “哀家……”面对他孤绝的背影,郭太后不禁语塞,像是在为自己的提问而懊恼,“太傅勿怪,但不忍见帝室衰微。”

      “岂敢。”明白她的苦心,司马懿回身重新与她相视,已是面色如常,“言至于此,臣亦有一事欲请教太后。”见郭太后点头,他道出了久经深思的顾虑,“兵出无名,事不成,为之奈何?”

      郭太后是个聪颖的女人,当即便悟出了他希冀的许诺,没有多少犹豫,她郑重道:“哀家之力,届时可助太傅奋力一搏。”

      回以沉毅的微笑,司马懿不复言语。

      送走了郭太后,他转头对上司马师探寻的目光,并无要透露什么的意思,只嘱咐道:“你与子上在朝中暗自留心即可,切不可逞能出头,引人注目。”

      “诺。”一如既往的恭顺,司马师不甚清楚他父亲为何示他以隐瞒保留的态度,但他相信他父亲自有打算,他无需心急。

      新春的细雪降下,落在檐上,薄薄的一层,风一吹便如细盐般簌簌散下来,沾满行人的肩头。天上坠着青灰的云,沉沉的,正是大雪前的态势。即便是这般恶劣的天气,也并不影响家家户户忙里忙外地打扫布置,张灯结彩。沿街的小商贩们搓手卖力吆喝着,想着在过年前再赚些家用。小孩子们则不约而同地穿上新衣凑在一起追逐嬉戏,一群人从街这边疯跑到另一头,眨眼便不知窜到哪个巷子里去了,再一眨眼又不知从哪里钻出了另一撮人。他们的笑声尖叫声溢满整条长街,那么无忧无虑、生机勃勃,令人闻之莞尔。

      双手拢在袖中,司马昭眼看一群孩子相互推搡着从自己身边跑过,丝毫没有怕冷的意识,不由小声嘀咕,“真是傻小子火力壮啊。”才说完,就被一阵冷风冻得鼻头发痒,重重打了个喷嚏。

      走在前面的司马师闻声回头看了他一眼,又默默笑着转过脸,到一边的摊位上挑选起爆竹桃木之类的物事了。

      注意到兄长调笑的表情,司马昭一边裹紧身上的毛皮厚袄,一边跟上去不满地发起了牢骚,“这些让府上的下人置办就好了,阿兄何必亲自走一趟?”

      眼睛在面前一字排开的桃木上游移,司马师头也不抬道:“过年总要有过年的样子,哪能事事假以人手?”

      从不认为他是个十分强调情趣的人,司马昭搞不懂为何唯独在这件事上,他兄长如此讲究。表意不明地耸了耸肩,他没有接话。

      看了几个来回终于选出了中意的那个,司马师给了钱,拿过桃木在他脑袋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下,“今年挂桃木的活计还归你,拿好。”

      “啊?”一手捂住头,一手接过桃木,司马昭苦着脸道:“怎么又是我的事?”

      “你小时候不是挺喜欢挂桃木吗?还跟子翼为这个打过一架。”见他面露窘态,司马师扬眉笑得不怀好意。

      “你们哥俩感情可真好啊。”

      司马昭听到做买卖的老妇人这么感叹,耳根有些发烧,但见司马师眉间得意,他也不知自己哪根筋错了位,借着些微的身高优势一把就揽过了他兄长的肩,“那当然。”顺手拎过他手上的爆竹,再偷眼瞄一下他微妙的表情,司马昭朗声向老妇人作别,“走了。”

      被他带着没走几步,司马师就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屈肘在他肋上一顶,甩开了肩上的手臂,“没个体统。”

      “嘶,疼啊。”倒抽一口凉气,司马昭弓下腰道:“还不是因为你先揭我小时候的短,明明都是老早之前的事了。”

      居高临下地望着他负起的模样,司马师倏地笑道:“都这么多年的兄弟了,有什么好怕丢人的?我又没讲瞎话。”说完,朝他伸出一只手停在了半空。

      盯着他的手看了一会儿,司马昭意外的没有去握住,反而撑着自己的膝盖直起腰来自顾自地往前走去,“不是怕丢人,是觉得几十年前的陈年旧事说起来没意思。”

      他的神情是陌生的冷硬,错身时司马师看得真切,却难以置信,“子上?”

      对他带有疑惑的呼声置若罔闻,司马昭垂眼看向脚底铺满积雪的路,面无表情。

      怔在原地呆了好一阵,司马师才抬脚追上去问道:“你怎么了?”

      “没事。”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司马昭抬头冲他弯起眉眼,仿佛适才那样萧森的自己不过是他一时的错觉。

      蹙眉打量着明显不坦诚的兄弟,司马师紧抿着唇,眼里满是狐疑。

      同他对视着,司马昭满以为自己可以装作若无其事,可惜他兄长目光如炬,让他产生了无处遁形的挫败感,“好吧,我……”

      “嘘——”冲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司马师的注意力被某处传来的声音吸引了过去。

      “何、邓、丁,乱京城。以官易妇邓玄茂……”街对面,几个孩子正聚在墙根下唱着不知何处学来的歌谣,“台中有三狗,二狗崖柴不可当,一狗凭默作疽囊。”

      抨击意味十足的歌谣自天真无邪的孩童口中唱出令司马师无端的愉悦,就像个发现了新鲜事物的孩子般,他下意识地前行数步,兴致勃勃道:“你看,父亲辞官后,曹爽他们日益胡作非为,如今稚子垂髫都以谣讽之,想来他们的气数不会长久了吧。”

      一句话因他的打断哽在喉头,司马昭一步一步向后退,周遭的欢声笑语、匆匆路人均与他无关。他不想听,可整个耳畔都是他兄长低缓中压抑着兴奋的声音;他不想看,可万家灯火在他眼底划过的流光始终只映照着一个背影,“我只是怕……”到底是衷情不得诉。

      “卫司徒、徐司空、刘中书等一众老臣纷纷效仿父亲归老离朝,不与曹爽往来,人心之向背已然明了,你说,是……子上?”一回头发现身后空无一人,司马师急忙举目去寻,却只依稀捉到一个远行的身影。他朝前伸出手又颓然放下,似乎不知所措。他从未设想过这样的画面,不知何时起,司马昭开始变得陌生,无论是那被上苍赋予的成熟容颜抑或渐趋深沉的个性。他曾是世上最好的阿兄,可有太多事分走了他的精力与心力,他的爱停留在尚未出仕时的华年里,连同那时的人一起被定格。司马师猛然惊觉,脑海中每一个片段、每一个画面都是陈旧的,即使清晰也无可避免地落满尘灰,不复鲜活。错失太多,忘却太多,他不知有朝一日可会言悔,也不想知道。唯以沉默粉碎一生全部的热烈,将带有余温的灰烬埋入忽微,倾献与他所无法企及的岁月,令其道出他曾有过的真情与至深的用心。

      雪势大起来,鹅毛般在空中飞舞旋落,无声飘到地上,层层堆叠,为天地裹上银装。爆竹耀眼的闪光在莹莹雪地中跳动,炸起的团团雪沫和碎屑四处乱溅,刚好有几个零星的爆竹壳打到司马师身上唤回了他的神思。府门前院落里,家中的小孩子们尽情地撒着欢儿,更加映衬出节日的气氛,他靠在大门边看着,唇角隐藏的笑意柔和了平素过分冷毅的轮廓。身边突然罩下一片阴影引得司马师侧目,却是司马昭踏着脚凳往门首上悬挂早前买来的桃木。他神情专注,手上动作娴熟,幼时笨拙的憨态早已寻不到踪影。走过去扶住他的腿,司马师仰头看上去,正迎上司马昭低头看下来,灯笼发出的暖光流淌在他们周身,隔绝喧闹,如梦如画。

      平静地望着他,司马师出声提醒道:“小心些。”

      身上过于厚重的衣物让司马昭难以感受到他兄长掌心的温度,但他却清晰地记起了在他尚且年幼之时,司马师卯足劲儿把他架上肩膀挂桃木的光景。那样冷的除夕夜,他兄长的手却是暖的;那样高的门鼻子,他兄长却托着他触及。胸口漫开郁郁的情绪,司马昭牵强地扯了扯嘴角,答了句“好”,便飞快地打好绳结,从脚凳上跳了下来。

      他们并肩看向在半空荡来荡去的桃木,各自在心底祈福,谁都没再说话,亦无从说起。

      铺天的大雪让这个冬日显得格外漫长,出了年,天气仍无回暖的趋势。但总有葭草可在雪里吐芽,有寒梅在风中盛放,恰如司马家那新添的小生命。

      襁褓中的婴孩被过继到司马师府中那日,天朗气清,到处都洋溢着澄明的日光。司马昭和王元姬看着小小的司马攸被乳母抱走,心下虽有不舍却并不牵挂,毕竟时时可以见到,而且娴淑慈柔如羊徽瑜,温良严格若司马师定会将司马攸视如己出,悉心教养,他们着实无需担忧。

      视线从婴孩脸上移向司马昭,司马师随口问道:“你可有替攸儿取字?”

      “这么小的孩子,离取字的日子还早着呢。”挑眉看他兄长,司马昭反问,“难不成阿兄已经想好了?”

      微微颔首,司马师的目光落回婴孩身上,垂眸间流露出寸寸温柔,“大猷,待他及冠,便以‘大猷’为字。”

      “秩秩大猷,圣人莫之。”沉吟着点头笑了一笑,司马昭赞道:“好字。”

      又闲聊了几句,司马昭带着王元姬起身辞行,走到门口,他抬头去看门首下悬着的写有“神荼郁垒”的桃木片,趁着车夫前去赶车的当口叫住了司马师,略带迟疑又状似不经意地低声道:“攸儿的小字叫桃符。”末了,又欲盖弥彰的补了句,“没别的意思,保平安罢了。”

      眼底蕴着狡黠了然的况味,司马师偏了下头算是答应了。耳边传来马车驶来的车轴转动声,他侧生让开路道:“路上小心。”

      “长公子——”司马昭尚不及回应,只闻得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伴着高呼声劈空而来,循声望去,似是自己父亲府上的人。转眼奔至近前,来人滚鞍下马草草对他兄弟二人行了个礼,继而凑到司马师跟前耳语几句后方才恢复了正常的音量,“长公子,您看可是要随小人到太傅府上筹备一二?”

      脸色变了变,但很快便恢复如常,司马师答道:“自然。”扭头交代了羊徽瑜几句,他复又看向一脸疑惑的司马昭,“父亲对外称病日久,曹爽恐有疑虑,正巧李胜今日赴任荆州刺史,现下已赶往父亲府上辞行,只怕是意在言外,企图借此一探父亲虚实。我且前去应付周旋,你留在外面,以防不测。”

      “放心,等你的消息。”应了声,司马昭见他上马疾驰而去,也跟着和王元姬一起登车掉头回府了。

      这厢司马师快马加鞭,没多久功夫就赶到了太傅府门口,一刻不停地翻身下马,直入府中,他在卧房找到了仍旧优哉游哉躺在榻上的司马懿,不禁愕然,“父亲?”

      话音方落,还没等司马懿作出解释,门外已响起通报声,“老爷,李刺史到了。”

      在枕上歪过头冲他展出一抹深意十足的笑,司马懿胸有成竹道:“成事正在乎此人。去,但言老夫僵卧不能动,请他移步至此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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