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拥有的都是侥幸

　　“站住！你这小偷，把我的东西还给我。”一名短发少女在大街上气喘吁吁追着一个身着黑色套头衫的少年，那少年看女孩没跟上，回头朝她扮了个鬼脸，示威性地扬了扬手里的笔记本。

　　“死小子！被我抓住，本姑娘要你好看。”路边的纷纷侧目的行人看着这有趣的一幕还以为是一对闹着好玩儿的小情侣，谁也没有出手阻拦。从热闹的街道到空旷的公园再到逼仄的小巷，一开始还洋洋得意的男孩被一脸气愤的女孩给堵在了小巷的尽头。男孩筋疲力尽地一屁股坐在地上，他惊讶于女孩的想要抓到他的毅力，却更好奇自己手里的笔记本里面有什么宝贝让她这般拼命。

　　“拿来！”那短发少女居高临下地站在他面前，西下的阳光淡淡地打在她身上，他被罩在她瘦小的阴影下，逼仄的小巷里安静地只听得见两个人一高一低的喘息声。他耍赖似的坐在地上不肯起来，举起手里的东西轻蔑地说：“给你！什么宝贝东西，值得你这么不要命地追本大爷。”

　　那双白瓷般的手伸过来过来的时候，逆着光的眼睛突然亮了一下，那笔记本素雅的封面上，大气潦草地写着“沈宛＆林潜\\”他瞬间恶作剧心起，另一只手突然拽着那只伸过来的手，女孩一没留神被他拽着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上，他却顺势拍拍屁股站起来。

　　“你叫沈宛是吧！这林潜嘛一看就知道是你的小男朋友。”一边说一边得意地将笔记本翻过来翻过去又冲她挥了挥，“你是不是很想要回去啊？咦，说来也巧了，我也姓沈，单名一个远字，说不定咱们俩祖上还是亲戚啊！”

　　“我呸！你少乱认亲戚，我们姓沈的才不会做出偷人家东西这下三滥的事情，你还给我！”沈宛挣扎着站起来，琢磨着他既然偷了我的东西，我抢回来也算扯平了。沈远看她牙咬切齿，马上要扑过来，转身就往巷子外跑

　　“有本事你再抓住我啊，抓不住我，反正我连名字都告诉你了，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找到我！”

　　女孩子在体力上总是会弱于男孩，沈宛刚刚凭着一股一定要追到的劲头才把沈远拦住，现在摔倒在地，腿早就软的没了力气。鼓起劲追了几步，撑着出了巷子，哪里还有沈远的影子。她干脆坐在马路牙子边，一会气恼自己怎么这么没用，连好好放在书包里的笔记本也被别人给偷走了，一会又诅咒沈远卑鄙无耻下流，大街上偷什么不偷偏要偷自己的笔记本。

　　她茫然地四处张望，一时弄不清自己身在哪里，却又觉得这地方莫名的熟悉。随即醒悟，这是林潜回家的路，她上星期跟踪他到过这里，差点被他发现。

　　再次见到林潜是在吵吵闹闹的教室过道里，沈宛和身边的女伴胡闹着，将一双湿淋淋的手胡乱往别人身上擦。推推搡搡之中不小心撞到了几个倚窗闲聊男生，沈宛嘻嘻哈哈地道歉，那个被撞到的男生搔着头闹了个大红脸，和他一起的几个男生却起哄似的大笑起来，沈宛倒是不以为意，大大咧咧地也跟着闹起来。

　　一个熟悉的身影飘飘然的从沈宛身边走过，她一眼就认出是那天自己救的那个少年。他嫌弃地睨了她一眼，她觉得自己大笑的脸瞬间僵硬，胡乱挥舞的手变得碍眼，身上的衣服皱皱巴巴惹人讨厌。

　　她转头朝着林潜的方向，大声喊一声“林潜！”他没有回头，她又挫败地喊了一声，这次却回了头。上课铃声突然急促的响起，楼道上的闲聊的学生呼啦一下都往教室里面走，林潜一双沉静的眼睛茫茫然望过来，眼神在沈宛的脸上有片刻的停留，她兴奋地朝他挥了挥手，他却调转头提了提肩上的画板，转身走了。

　　身边的女伴早就走了，沈宛呆呆地想，嘿！我叫沈宛呀，你给我回来。脑中闪过他望过来的疑惑眼神，心灰意冷地知道真相，原来他不记得我了。

　　在之后，不知道是自己有意还是真是冥冥之中的注定，沈宛总是能在校园的各个地方遇见林潜。在吵闹的食堂，林潜一个人吃饭，在学校后山的小湖，林潜一个人画画，在学校组织的年级活动，林潜一个人发呆······她无数次的遇见他，却再也没有上前搭讪的勇气。

　　后来，如果有一天沈宛不再遇见林潜，她的心里好像有无数只蚂蚁在骚动她不安的心，她寝食难安，郁郁寡欢，沈自清还以为自己的女儿生病了，还带着她去看病。好奇心不仅害死了猫，也害死了沈宛。沈宛从来没有对一个人怀有这么浓烈的好奇心，她误打误撞中救了一个美丽少年，却让自己患上了一种奇怪的病症。这病症天天折磨着她，让她寝食难安。她一个人自由自在惯了，心里面突然藏了一个人，觉得自己像是一个见不得光的贼。

　　她想知道为什么林潜可以忍受一个人独来独往的寂寞，为什么从来没有见过他与其他人走在一起，他好像有一种充满故事的神秘感，吸引着懵懂无知的沈宛不断靠近，想方设法去触摸存在于林潜身上的秘密。于是，她开始漫长而隐秘的跟踪。读他在图书馆借过的书，听他在音乐店里买过的唱片，喝他常喝的那款咖啡，她收集关于他的所有东西，喝过的空水瓶，扔掉的废纸，遗弃的染料盒······

　　盛夏的热气渐渐退去，路边上坐着摇着蒲扇闲聊的老头老太，一对青年男女牵着手亲密地从她身边经过，两只流浪狗结伴从马路这边穿到马路那头。沈宛低着头无聊地数路上的水泥格子，她不想回家去，她爸沈自清最近迷上了赌博性情大变，她妈钟惠慈整天只知道哭哭啼啼，而她只有在街头数水泥格子的时候才觉得世界是清净的。

　　沈宛突然瞥到有一双脚在自己的左前方停顿了一下，她欣喜地抬头，果然看见了林潜。他背着画板朝自己的方向走过来，沈宛有一瞬间以为林潜认出自己了，他毫无焦点的眼神似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秒钟。

　　结果还是老样子，目不斜视，旁若无人地经过了她身边。沈宛不敢叫住他，她怕连那一秒钟的停留也是自己的幻想。黄昏下林潜的影子被拉得老长老长，他在一扇老旧的镂空铁门停下来，像极了一幅永远不属于自己的静止油彩画。沈宛模模糊糊听到里面苍老的声音叫了声\\\"阿沥\\\"，随即关上了铁门。

　　闲聊的老人起身准备回屋了，那一对甜蜜的情侣早就走远，连结伴而行的流浪狗都到了街角，林潜头也不回进了他的豪华大宅。世界这么大，人那么多，突然只剩下沈宛一个人，孤独地坐着，等着，懊恼着。

　　他什么时候才会回头看我一眼，也许明天，也许永远不会。

　　夜色悄无声息地铺满整个城市，盛夏的夜风不管不顾地吹过来，让人感觉彻骨冰凉。沈宛还保持这低头的姿势，被林潜打断的数格子游戏，只好从头开始。她低声念着“一格、两格、三格、四格···”突然伸手抹了抹眼睛，嗓子里传出难听的呜咽声，还固执着数着“二十一、二十二、二十三···”她气呼呼地将自己软趴趴的头发揉乱来泄气，而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止也止不住。

　　她模糊着一双泪眼，看向林潜的灯火通明大宅，蓦然抬头却发现二楼的窗前站着一个修长的身影，撩开帘幕往窗外张望，似乎感应到沈宛的目光，身影一闪就不见了。这时候，她却莫名其妙地想起令狐冲来。

　　【突然之间，四下里万籁无声。少林寺寺内寺外聚集豪士数千之众，少室山自山腰以至山脚，正教中人至少也有二三千人，竟不约而同的谁都没有出声，便有人想说话的，也为这寂静的气氛所慑，话到嘴边都缩了回去。似乎只听到雪花落在树叶和丛草之上，发出轻柔异常的声音。令狐冲心中忽想：“小师妹这时候不知在干甚么？”】

　　令狐冲一路眼睁睁看着小师妹与他人相恋，成亲，最后无辜死去，虐心的表现着实不少。然而现在沈宛才懂得，这一点无力的，卑微的想念，才是感情最悲苦动人的地方。平凡人生少有生死以之，它却无处不在。它是战场上窸窸窣窣的轻柔雪声，是深夜街道昏黄的光晕，是杯中将倾未倾的最后一滴残酒，它随时来袭，来时心口一点针刺一样的锐痛，像是一场绵延入骨的顽疾。情网情网，说到底不过就是这样一个缠在心头，时时泛起，难以遏止的念头。沈宛止不住偷偷跟在林潜身后的念头，她踩着他倒影在路上的影子，满心都是欢喜。她把自己当成林潜的英雄，等待着下一次她再次将他带离一场灾难。下一次，她会告诉他，她的名字叫沈宛，

　　突然之间，她也只感觉四下里万籁无声。似乎只听到厚重的帘布轻轻落下发出轻柔异常的声音，她心中忽想：“林潜这时候不知道在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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