觅迹

　　听见唐唯的名字顾笑人沉默了，柳如卿不紧不慢地赶着马和她并排慢走。

　　顾笑人皱着眉，张了几次嘴都没说出一个字，最后长叹一声问道：“你还坚持要去找冷无心吗？”柳如卿毫不犹豫地点头，师命大如天，天罗决是一定要送到冷无心手上的。

　　“好吧，我们去四物崖……”顾笑人还想说些什么，就听见背后传来飞快的马蹄声奔驰声，顿时脸色一变策马狂奔：“快走！追兵来了！”柳如卿漠然戴上斗笠，挥鞭策马。

　　洛阳谷到求溪峡会经过四物崖，四物崖的半腰又一个半崖镇，不算繁华但人流很大。两人对视一眼齐齐向那处跑去。半路丢下马，两人轻功简行窜入城中。

　　“分开走，去通天索集合。”甩下一句后，顾笑人毫不犹豫钻入人流。柳如卿顿了一下步子，向着另一边跑去。

　　熟门熟路地摸到一个不起眼的小院，顾笑人掏出风铃摇动了两下，海东青清脆地鸣叫一声扑向对方。顾笑人扬起眉笑了笑，熟练地揉着小羽毛的脖颈软毛。黑暗中，一个人影若隐若现，顾笑人啧了一声，回头冷声道：“唐少主，好久不见。”

　　柳如卿脱下斗笠轻抚了一下眼角，可以清晰感觉到眼角烟霞蠢蠢欲动的活跃。解药，至少要压制住。柳如卿抬起头，推开了面前的木门。

　　“姑姑……”她未说完就瞬间僵住了。另一个柳如卿面无表情地挥动了一下长剑，鲜血飞溅在石墙上红得刺眼。韩冰晓瞪着双眼倒在血泊中，死不瞑目。对方没有说话，扬起一个妩媚地微笑后从窗口夺路而出。

　　在半崖镇城口相聚时，两人都显得有些狼狈。柳如卿脸色惨白，顾笑人则神情复杂。沉默在两人间弥漫开，从马商处买了马，两人就闷声飞驰。

　　身后的追兵越来越近，转马顺着开岔路右边飞驰，在悬崖处两人齐齐勒马。通天索，被唐门弟子围住了。

　　“顾笑人，你可以考虑一下。”唐唯独有的阴冷声线，让顾笑人表情一僵。跳下马不言不语地看着对方。

　　柳如卿侧身下马，走到顾笑人身边。顾笑人转身抓住了她的手臂，语气咄咄逼人：“柳如卿！柳世柳盟主当年围剿魔教之事你是否知情？”柳如卿一愣，随即额首。顾笑人抿了下唇，接着问：“天罗决乃魔教至宝，你可知？”柳如卿再度额首。

　　沉默，顾笑人半低下头表情有些绝望，小声道：“最后……最后一问。你可愿放弃寻找冷无心，将天罗决交给我？”

　　柳如卿顿了一下，开口道：“天罗决，必交与冷无心。”

　　“那是我爹遗物！”顾笑人近乎疯狂地吼了出来，“你们凭什么都不给我？！”

　　柳如卿僵住了。唐唯露出一抹不明的笑意。

　　“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所以顺应韩冰晓的意思给我下凝魂香牵着我体内真气！找人找人！你是利用！”顾笑人说到最后竟然哭了出来，退后了几步表情悲呛，“为什么不给我一条活路？我爹已经死了二十年了！”

　　顾笑人还没出生时，洛阳谷不是如今马匪盘踞的荒凉地带。那时候，魔教天命教根驻洛阳谷，治下安详。但天命教以“肆意而为，由心而做”为教条招来武林名门不满，武林盟主柳世更在武林大会上宣布天命教为魔教，武林盟世代讨伐。

　　不久后，铭剑门冷无心出师入世，恰逢魔教讨伐，于是……魔教教主顾倚被其击杀剑下，临死时给冷无心注入天下第一毒“烟霞”。天罗决不止是魔教至宝，更是魔教历代教主信物，冷无心拿到了，成了绝世无双的第一剑客，也成了天下第一毒的宿主。

　　没人知道，近乎被杀光的天命教众中，顾倚的宠妾月姬逃出，几个月后诞下一女，顾笑人。顾笑人，笑看世人。顾笑人三岁那年，月姬去世，她被洛阳谷旧部收留，随着天命教的解散，不少教众沦为马匪，惯偷，强盗。这个旧部就是当地有名的惯偷，顾笑人在一日行窃后，被江玉决抓住现行。

　　冷无心看出了顾笑人的身份，他没有多言，只是将天罗决交于柳世保管。顾笑人是魔教圣女，若是得到天罗决一举登位，武林又会是一场血雨腥风。

　　柳如卿当然知道顾笑人的身份。柳世被唐唯派人暗杀后，唯一的遗言就是瞒着顾笑人将天罗决送到冷无心手上。

　　但最后，柳如卿还是去找了顾笑人，她找不到冷无心……也想，再见一见年幼时看见地，被江玉决夹在胳膊中抓狂的小姑娘。柳如卿喜欢顾笑人，她从不否认。

　　在韩冰晓将凝魂香交给她时，柳如卿犹豫了。最终还是遵从了姑姑的命令，她也有私心。顾笑人若是得到天罗决，若是登上天命教教主之位，她们，只能远远望着彼此，举剑相杀！

　　“你让刘风杀了姑姑。”柳如卿抬起头看着对方，目光平静没有波澜。柳世让冷无心杀了顾笑人的父亲，顾笑人让刘风杀了自己的姑姑。天理循环，报应不爽。柳如卿突然感到无比的无力。

　　“啧。”唐唯轻哼了一声，举着孔雀翎笑道，“有时间叙旧，不如考虑一下合作。”

　　顾笑人垂下头，不言不语。额发顺着额头滑到面前遮住了她的表情，顾笑人第一次发现，自己笑不出来了。

　　当日查找韩冰晓的雇主是唐唯，正因为这次查找，顾笑人才知道了天罗决的存在。韩冰晓辈分高，资历厚，柳世去世后唐唯自然怀疑东西在韩冰晓那。结果一时不插，顾笑人被韩冰晓困住。

　　韩冰晓是知道顾笑人的，从冷无心将天罗决交于柳世时，韩冰晓就奉命监视顾笑人，知道她爱笑，开朗，甚至没心没肺。韩冰晓不讨厌顾笑人，相反，她很喜欢这样活泼的孩子。如果没有那一层身世，韩冰晓相信她可以和顾笑人交好。

　　直到后来，柳如卿找上了顾笑人。如卿看向顾笑人的眼神让韩冰晓不安，她不能让自己的哥哥柳世用命换来的结果被柳如卿一时迷茫给毁坏，她给了柳如卿凝魂香。

　　然后，唐唯找上了顾笑人。

　　身世不难查，旧部都知道，月姬也从来没有可以瞒过自己的女儿。只是顾笑人一直没心没肺活得自在，也不在意这些。爹爹的脸都没见过，报仇？别开玩笑了。但让顾笑人无法接受的是，柳如卿给她下了凝魂。

　　凝魂也是毒。牵制内力，惹人上瘾。一但沾染过多，那就和吸食五石散（古代毒品）没什么区别！顾笑人笑不出了。

　　刘风在斜风城的出现不是意外。小羽毛的信件通知了他，顾笑人只是希望自己无事，让刘风暗中协助。世事无常，唐唯接着顾笑人的身份给刘风发了消息。于是，韩冰晓死了。

　　顾笑人看着唐唯，回头看着柳如卿。轻声道：“无对无错。背叛……从一开始就存在。”半合着眼，顾笑人从腰侧抽出软剑。

　　江湖榜是青禾所排，七十名？顾笑人轻轻一笑，怎么可能？抬手，刺向唐唯。

　　……

　　一年后，四物崖。

　　“柳如卿，为什么救我。”顾笑人用额头轻碰面前冰冷的石碑。斜阳下，新墓旁的浔阳剑发出亮眼而刺目的光。

　　没人回答，顾笑人清理衣袍慢慢站起。黑底金边的外装格外贵气，面色冷下时，却带了别样的冷清。江玉决坐在不远处的凉亭，轻叹一声：“无心，我是不是做错了？”

　　冷无心瞥了眼拉马慢走的顾笑人，面无表情。

　　一年前他们接到小羽毛的通知赶到时只看见被柳如卿护地死死的顾笑人。唐唯重伤，见到来人冷哼一声孔雀翎最后一击，让柳如卿当场毙命。

　　顾笑人变得沉默了。天罗决被柳如卿从浔阳剑中取出，在最后一息间递给了她。

　　“你想要的。”她笑得温柔。

　　抬头看着落日，顾笑人觉得格外眼熟。一年了，落日还和那日一样。嘲讽异常。她带着天罗决重建了天命教。她登上了教主之位华服加身。她断绝了和养父江玉决的联系。她带着浔阳剑走过了山山水水。

　　最后，顾笑人回到了四物崖。将陪伴了她一年的浔阳剑插入墓碑前的空地。我不需要了，她对自己说。

　　几天后。顾笑人回到了天行城，打开了一年不见的店铺大门。

　　天行城还是那么热闹。传说中的江湖七十在自己的小店里打着瞌睡，等待着下一位客人。偶尔时光空闲，她会拿出一本小册子，细细摸着那位客人的名字。然后冷下脸，对着镜子面无表情。

　　天命教被迁到了西域，广袤的沙漠让它得到了很好的隐藏。没了统领的武林盟乱成一团，柳世之徒将天罗决赠予魔教圣女的事迹传播开了。柳世近七十年得名声被败坏，柳如卿被人咒骂甚至有人想挖坟鞭尸。

　　所有罪责，都被归给了死者。

　　顾笑人笑了笑，撑着头丢下名册。又开始了昏昏欲睡。似乎……什么事都没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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