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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废墟(1)
一片乌云飘来,吞没了阳光,方才还是碧蓝的天空,遽然阴沉下去。
道路越走越窄,疯长的野草爬满路,比人高的灌木丛从道旁沟渠里伸出来,侵占道路。端彦和昙珠四下环望,只见起伏的山岭,看不到村落,也望不到人烟,满眼的荒草。
两人喝住了马。
“又走错了?”端彦懊恼。
他们已经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在这附近,转悠了几圈,从大道到小径,却像是陷入迷宫中,走不出来。
突然,大风骤起,强劲地摇晃着树丛,呼啦啦作响,卷起枝叶在半空乱飞,鸟儿纷纷逃窜,在阴沉的天幕下,拍打翅膀,发出凄凉的哀鸣,一股黄沙从那边山头上刮起来,旋转着,吼叫着,升到半空竟变作了黑色,如一个巨大的黑色漏斗,疯狂地转动着地面上的一切东西。一时飞沙走石,天昏地暗。
“啊!”端彦叫,“快,找个地方,躲一躲。”他一面去抓过昙珠手里的缰绳,一面无意识伸手臂,将昙珠半环在身前,挡住从山坡那边袭来的大风。昙珠乖巧地听从了他的“指挥”,由着他拉着她,一起向前方跑去。
向前跑不多远,端彦惊喜的发现一处可以躲避风雨的地方。
那是一块倒塌的墙垣,因野草覆盖,其上又横亘着一株茂盛的老柳树,从远处看,不易察觉。端彦发现时,残垣已在眼前。不假思索,端彦带昙珠来到墙下。
残垣和倒伏的柳树,自然搭成了一个棚子,且正好挡住了从山坡处刮来的风!
“不错。”端彦环视这个“棚子”,十分满意自己这个发现。
墙角下,生有苔藓,地面长着一簇簇彩色的蘑菇,甚是好看!那边墙头上,一些蓝色的小花,点缀在野草里。强悍的风袭来,看似脆弱的小花,仍顽强的盛开着。
昙珠的注意力却只在端彦身上。她默默看着他的背影,心底里滋生出一种奇怪的东西,柔柔的、痒痒的,快乐的,也有点儿恐慌的,仿佛心底里某种东西,如崩溃的堤坝,河水泛滥出来,体验了前所未有的自由,却又担心这河水不知流向何方。
两道寻常的雷电过后,大雨不期而至,滂沱大雨,在大风中,毫无顾忌、恣意地肆虐。拴在树上的两匹马,受到惊吓,也不断发出吼声。风声,雨声,雷声。马的叫声,交相呼应,回荡在天地间。
他背对她,站立在“棚子”的“入口”处,欣赏着雨景。雨水很快打湿了他的肩头,他却浑然不觉,“一惊一乍”地赞叹着风雨。
“为何文人墨客都要感怀风雨?”他纳闷,“我就喜欢这样的大风大雨,痛快淋漓,肆意酣畅!”他一停顿,又说,“别急,这种雨,下不长。一会儿就停了。雨停风住,太阳再出来,河里的鱼、蛙在雨后都出来了,不用网,我伸手下去,一抓一条。”他欣喜着说,口吻完全是孩子的,“还有彩虹……”
昙珠走到他身后,将圆毡帽带在他头上。
他嘎然停住话,拿下毡帽,转身,脸色已微红,不知是因为这大雨,还是别的。“你戴着。”他又将毡帽放回她头上,“我不怕雨。你不知道,淋雨,很有趣。有一回,我就被我娘在雨里罚站,不巧,那天还有冰雹,砰砰地,打在我头上……”
他话音未落,突然天际一颗响雷,地动山摇。
“啊?!”昙珠低低喊叫一声,全无防备,她竟一下子惊慌失措。
几乎是本能,端彦一下子抱住了她,道:“别怕,别怕!”
接着一道闪电,划破黑沉沉的天幕,金光闪耀,照亮岑寂的山川。
她卷缩在他怀里,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沉水香的味道,还有一些汗味,一点儿也不冲鼻,反而有一股奇异的魔力,使她沉醉在里面。
紧接着,又是两道惊天骇地的响雷,闪电几乎要把远处的山梁劈开,天空如洗砚池一般,乌黑一片。倾盆大雨,如同水龙王打开了闸门,从苍穹上倾倒下来。
他恍恍惚惚里,有点儿回过神,待要松开双臂,她却伸出双臂,也将他抱紧了。她的头颅贴在他胸前,听到他紊乱而强有力的的心跳声!这样鲜活的、旺盛的年轻生命,这样的温暖,这样的安全。她闭上眼,不关心风雨,也不在乎这个尘世。
他感到有些冷,又觉得热,心是热的,头害冷,双脚冰凉,双臂却像是在起火,冷热混杂,犹如疟疾打摆子,牙齿仿佛在打寒颤。不由自主地,越发将她抱紧。
从没有这样柔软的感受,软的能将一切坚硬的质地融化,柔的如踩在云雾里。有霎时的念头,他几乎想她揉碎,将她完全吞没。转眼,他觉得自己被她吞没了,沉湎在她的气息里,载浮载沉,幸福着,心中唱起了最甜美的小令,轻轻划过琉璃一般的水面,湛蓝的天空下,万顷碧波中,他和她远离尘嚣。
大雨渐渐停了,大风也远去,雷电消失了。太阳钻出云层,转眼间,阳光普照,万道金光照耀大地。方才的乌云、大风、大雨、雷电,无影无踪,像是从来不曾来过。
他们分开了,各站在“棚子”一角,目光都盯着远方,一言不发。
寂静,宁静,沉静,幽静,总之是安静之极,没有一丁点儿声响,犹如深陷在黑漆漆的洞穴里,每一个呼吸,都沉重、不安。
最终,端彦,作为男人,他先开口了:“我看到你把那条红丝绦,系在铜铃下了。”
昙珠愕然,说:“你,你知道红绦……”一向伶牙俐齿的人,也嘴拙了。
“我一定会中进士。”他猛然改了话题,同时将目光对准了昙珠,甚至不允许昙珠逃避,大胆地用手抬起了她的下巴,使她直面他。“明年不行,三年后一定可以。我当然能凭借我父亲,恩荫官职。可是,那样的话,我会觉得自己没用!于你,还有你们家族,也脸上无光。”
短短的一刻钟里,他已经想的这样长远。昙珠欣慰,或许他还孩子气,可是他知道担当。她已别无所求。他,作为她的命运,是她娘的选择,很久之前就想过了,所以才会有红绦。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难得还有两情相悦!这是世上何等可遇而不可求的事情。也许是上天垂怜她这十年来的不幸!
“你说,好吗?”他仔细端量她,却观察不到她神情里的喜怒哀乐,就像是一个汝窑白瓷花瓶,美美的,没有生命。
他不安起来。这当然不是他第一次抱住女子。在沈十二别院里的荒唐宴席,歌儿舞儿的劝酒,他也曾左拥右抱。可是,任昙珠不是寻常女子!童年里,她给他带来一些“苦恼”,以至于在他成长过程中,还会被大哥、二娘拿来说笑。她,是他心底里一种有关聪明、美丽的化身。而他们成年,再次重逢,她依然是最美好的。
在他忐忑中,她冷静地回答:“好啊!我等着你。”
于是,似乎很想当然地,他再次抱住了她。可是这一次,似乎和方才不同,有点儿急迫,似乎要迫不及待地表现出一种东西来,一种能够确定方才“誓约”的东西。
他低下头,唇轻轻吻上她的鬓角,慢慢滑下来,贴在她的脸颊上,她轻颤一下,双手却更紧地抱住他,身体更深得依偎入他怀里。他的唇继续往下,最后来到了她的唇上。
她像是身体里着了火,沸腾着,耳边轰隆隆作响,她再也无力睁开眼睛,落败似的闭上了眼,任凭他缓缓地、有力地“蹂躏”她的唇,引她全身哆嗦,从头到底,打起摆子,脚趾竟痒起来。
突然,“咣当”一个声响,惊破了沉浸在爱河里的两个年轻人,他们遽然分开,动也不敢动,一霎时的功夫,所有的心猿意马、心旌摇荡,都消失地无影无踪,两个人像是大冬天里从温暖的帷帐里,一下子冲入屋外的冰天雪地中,倏然而来的冷气,冻僵了思绪和躯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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