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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 章
带着一种被背叛的愤怒冲去了码头，包身工们说：“来福哥和嫂子去吃饭了。”
张长贵：“什么嫂子？！”
“就是沈巡官的妹妹沈姑娘啊。”
张长贵一顿，努力压下气来问：“在哪里吃饭？”
“不晓得，说是去洋人餐厅吃饭呢！”
张长贵转身就走，一路上脑子里乱乱的，极其的愤怒，又极其的委屈。因为张来福的缘故他的好职位都丢了，可张来福却拿着他的钱请人家吃西餐。
张长贵的眼里全是阴霾。
一路又回了张家，一会儿天色就暗了，他知道张来福一定会送沈紫君回家。
葛青青正在外面收衣服，看到张长贵回来十分地开心：“长贵？你回来了？吃饭了没有？”
张长贵在门槛坐下：“我没胃口。”
葛青青凑过来：“那我去给你买你最喜欢吃的大肉包好不好？”
“说了别烦我！”张长贵吼她。
张母听到声音出来：“长贵？你来了？吃饭了没？坐在这里干什么？走，进去啊……”
“哎呀你们别管我了，让我在这里坐一会儿。”张长贵不高兴地挥手。
张母一抬头，看到葛青青站在那里眼泪都要流出来了，急忙对张长贵说：“好好好，那，那你少坐一会儿，夜里凉啊。”拉着葛青青进了屋子。
张长贵等得月亮都爬上了梢头才等到两个人。
沈紫君看起来挺开心的，哼哼唱唱地走在前面，张来福在后面跟着，看上去还喝了些酒，有些醉意。
“这么快就到家了啊。”沈紫君说。
“啊，是啊。”张来福说，“那你进去吧，我回码头宿舍了。”
“哎——”沈紫君拉住他，“都这么晚了，你今天就在家里睡呗。”
“不了，省得打扰我爹我娘……”
“大哥。”张长贵从暗处走出来。
“长贵？！”张来福吃惊地看着他，“你怎么在这里？”
“那我不打扰你们兄弟俩说话了。”沈紫君略带失望地告辞，进了自家大门。
只等着沈紫君关门，张长贵拽着张来福就往外跑。
“长贵？长贵？你干什么呀？你走慢点……”张来福被拽着胳膊跟着他差点打个趔趄。
一路冲到了附近的江边上。
“你发什么疯？！张来福一掌推开他。
“你跟沈紫君要结婚？”
“什么？”张来福以为自己听错了。
“是不是？码头上人都喊她嫂子了！！”张长贵吼他。
“我和紫君不是那样的关系。”
“不是沈姑娘吗，什么时候开始叫紫君了？”
“今天我们……”
“对！今天！今天你们去约会了？！”
张来福实在忍不住抬脚踢了他一下：“你能不能听我把话说完？！”
张长贵喘着粗气，狠狠地瞪着张来福。
“今天，余创世约紫君吃饭，他一直在追紫君，可是紫君不喜欢，因为不想再和他纠缠，所以紫君就拉了我去，让我假扮她的未婚夫。”
“哈。”张长贵怪笑，“就拉你？怎么不拉别人？假扮？假扮还是假戏真做？”
张来福看着他的眼睛：“你以为呢？”
“沈心池说你们都快结婚了，码头上的包身工都喊她嫂子，她带你去赴余创世的约，你还问我我以为什么？！”
“长贵。”张来福扭头看着黄埔江水，“你认为，我这样子的，还能和人家好姑娘结婚吗？”
“我……”张长贵一下子失了语。
“是，紫君她喜欢我，所有人都知道她喜欢我，可是长贵啊……”张来福回头看着他，眼睛里是化不开的悲伤，“和你搞成这样的关系，我已经对不起爹、对不起娘、对不起青青，我不想我对不起的人里头，再加一个沈紫君。”
张长贵的愤怒转瞬被抽走，他迟疑着，走过去想碰碰张来福的脸，又被狠狠地打开。
张来福背对他走了两步，眼睛眨个不停，怕情绪泛滥，可内心却止不住地越来越悲哀，终于身影摇晃着跌坐在江滩上，被绝望完全笼罩。
江水拍打着岸边，潮声不绝于耳，从江心吹来的风带着冰冷的湿气钻入单薄的衣服里，一路渗进皮肤、侵入骨髓，让人忍不住颤栗。
张来福想，为什么当初不能由始自终地强硬地拒绝张长贵呢，为什么要纵容发育头上的弟弟对自己做的一切违背伦常的事呢？为什么要由着两人发展成这种不能启齿的关系？更为什么即使一点未来都没有还是要沉沦继续？
为什么？
为什么要心甘情愿地把自己的心、自己的整个人、甚至是自己的人生都要赔给他呢？
被拢进一个温暖紧致的怀抱里。冰冷的后背，紧贴在暖和的胸膛上。
张长贵把脑袋搁在张来福的肩膀上：“大哥……”言语里有几分讨好和委屈。
张来福没做声。
就是这声“大哥”，张长贵红着眼说：“大哥，我难受，我真的难受，我难受得要死了！”因为怕让隔着一个堂屋的爹娘听到而压抑着呜呜的哭，他张来福的拳头就打不下去了：“你喝了点酒就把自己当畜生了啊？！”
去喝村中人的喜酒，十几啷当岁的半大小伙们围了一桌，也像模像样地干掉了一瓶白酒，然后嘴里没了顾忌，从洞房花烛说到狗□□猫叫春，一个个喝得脸红，说得眼红。后来张来福听不下去了，一人赏了几个毛栗，然后揪着张长贵的耳朵扔到张母那桌去了。
可回到家，张长贵就不对头了。
震惊之下的张来福怎么可能会如他意，被揍的小畜生就缩在床头哭“我难受得要死掉”，这个小畜生，这个……几乎算他带大的孩子。
他迟疑地放下了拳头，就立刻被狼崽子反扑过来，被强迫着承受了一场不自愿的有些惨烈的性♂事。
张来福的心因长久的压抑而钝痛，在这种不堪的关系中，他没资格怪长贵，第一次的不忍心，第二次的纵容，和以后每一次的……沉沦……
张长贵纵然有罪，可是他张来福也不是全然无辜。
可自己毕竟是兄长不是？教导幼弟不要误入歧途本就该是兄长不可逃避的责任——所以，才那么地愧对爹娘。
六年前替张长贵坐牢未必不是因内心煎熬而选择的逃避，可出牢后只一个紧紧的拥抱，就愿意随他无法无天、无所顾忌地无限欢喜，直到，发现他和葛青青的事。
什么时候，这个孩子已经是男人了，一个可以娶妻生子的男人了。
这样的认知几乎让他心如死灰，再一次的离开，成全的不只是张长贵和葛青青，更想成全的，是自己的放下。
可命运又把他们一起带到了上海。
“长贵……我们不要再继续下去了……”张来福的语气像是被抽去了全身的力气。
“我不要。”张长贵从后面抱着张来福，动也不动。
“我不想错下去，对不起爹娘……”
“所以你还是要和沈紫君结婚？”
“不，我说过我不会和沈紫君结婚，我不会结婚的。”张来福说，“和谁也不会……”
“那不就成了。”
“可你要结婚！”张来福挣开怀抱转头看着张长贵，“你要和青青结婚，和青青生一个孩子。你答应过我的，要好好对青青一辈子，一辈子都不辜负她。”
“我答应你的都会做到，我会娶青青，也会对她好，可是我也不会放弃你的。”
“长贵——”张来福有些怒气了，“你怎么还是说不明白？”
“是我不明白还是你不明白？为什么你一定要这样？我爹有了余静音还不是有了我娘和我……”
张来福眼神立刻黯了下去：“朱焕亭就是一个始乱终弃的混蛋！”
“那我不是我爹，青青也不是余静音啊！”
张来福说不清自己是气愤还是伤感，瞪了张长贵一会儿，起身就走。
“大哥？”张长贵拉他，被推开，再拉。
“大哥——”
“长贵你明不明白，就算不是青青，不是爹娘，我们也没可能的！”张来福瞪着面前死拽着他胳膊的男人。
“我知道你的顾虑是什么？如果是张长贵，张长贵那个没用的小子会和你一样惶惶不知未来如何。可是，到了大上海，你知道张子贵可以看到的是什么吗？那些有权有势的人，他们和别人的老婆偷情、他们包戏子，皮相好的富家公子哥甚至会互相狎戏、还有各种台面上台面下的，都被大家当做笑谈。”
看着吃惊的张来福张长贵一把把人拉入怀里：“我们现在这么小心翼翼，就是因为我们没钱、没势力，一点点出格就被人捏死。”他眼神有着不容置疑地坚毅，“所以，我们要爬到顶端去，爬到他们所有人之上去。那样，我们就可以做我们想做的事。谁敢管我们！”
“不会有这一天的。”张来福垂着眼。
“有！”张长贵说，“我说有就有。你不要结婚，就在这里，哪里也不要去，不要走，等我实现的那一天。”
回答他的，是长久后认命般的一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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