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起梦落

　　司徒玉转过头来看我时，只低低地沉声说了两个字：“道歉。”我能听出那语气里饱含的怒火。

　　然而，虽然就算司徒玉问我，我也不会解释为什么打他的婉君表妹，但是他连问都不问就直接让我道歉，确实让我颇为恼怒。这种情况下我本不该恣意而为的，但或许是天气的缘故，或许是这几日来的诸事不顺。我连秦月翔在场都未顾及，有些肆意地笑道：

　　“我凭什么向她道歉？”

　　“你无缘无故地动手打人，难道不该道歉么？”

　　“你怎知我是无缘无故？”

　　“这么说你还有理了？”

　　“那是自然，心情不好找个人出气不是天经地义……”

　　我的话还没说完，司徒玉便一个耳光打了过来，我从来不知道男人的手打人是这般痛的。然后他朝我愤愤地说道：“上次布庄的事到最后姑娘先道歉了，我本对姑娘的印象有所改观，如今看来姑娘确是习惯无理取闹的人，虽然我不知姑娘为何会出现在司徒府，但今日姑娘既不愿道歉，我司徒玉权且枉做一回君子，也要替表妹讨回个公道。”

　　脸上火辣辣地有些痛，但我还是笑得很优雅，自然地朝司徒玉福了福身，我很冷静地说：“既然公子已经讨回公道了，我和婉君小姐即算是两清了，容小女子先行告退。”

　　说完转身便走，然而未走出两步，便听秦月翔在我身后开口道：“原来无理取闹是姑娘的嗜好么？这么说来秦某当日所遇也不算什么了？”接着略一停顿，又朝司徒玉道：“贤弟还记得我当日所说的事么，在街上碰到一莫名其妙的疯妇，便是眼前这位了。”

　　我向前行走的步子停了停，被人误解的滋味却是不好受的，但我当初有愧于他是事实，只是此刻我并不想解释。回头淡淡地向其说了声“对不起”，我转身，依旧固执的离开。或许是我的错觉，我说“对不起”的那一刻，秦月翔的眸子里是含笑的，不是轻蔑的笑意，反而透着赞赏。

　　故做镇定地走了许久，等我停下来坐到一小凉亭中休息时，已经彻底地不知身在何处了。原本就是迷路的人，如今乱走一通，不过迷得更深而已。

　　脸上依旧地疼痛着，心里却是五味纷杂。委屈也有，气愤也有，对现代的思念也有。想到自来了这个时空之后所做的一切其实都是无用功，更多的还是无奈。

　　我不是一个坚强的人，但从小到大以来第一次被人打竟没有哭，说到底也是我自己要去惹恼那司徒玉，真是自作自受。自嘲的轻叹一口气，有些颓唐地椅在凉亭的石柱上，我想我真是固执的，嘴角始终地带着笑。

　　没有想到秦月翔会跟过来，所以当他的声音突兀地打断我的自艾自怜时，我有半刻的忪怔，他的眼眸里依旧带着淡淡的笑意，非玩味非轻佻，让人觉得舒服，也印证了我刚刚并非错觉。

　　他问我：“喜欢无理取闹的人为什么要向我道歉呢？”

　　我看着他，回答：“觉得应该道歉而已。”

　　“哦？那对婉君小姐觉得不应该道歉吗？”他继续问道。

　　“应该吗？”我反问。

　　他的表情变得严肃了一些，皱着眉头看我，“为什么不解释？”

　　“解释什么？”我无所谓地耸耸肩。

　　“我看到了，那个中途悄悄跑掉丫鬟，嘴角还有血迹，司徒是过于关心婉君了，才未察觉，但婉君的脾气性格我是清楚的，我可以把你这次‘无理取闹’的原因理解成‘见义勇为’么？”

　　“也许吧。”我叹口气，再次笑了，不过这回是真心的，“其实我当时心情不好也占一部分理由，所以那个解释并不算胡说。”

　　“哦？”他依旧看着我，对我的说法并不满意。

　　我略一苦笑，开口低低问道：“如果我当时说自己打人是因为看不惯婉君欺负她的小丫鬟，司徒玉会信么？”

　　秦月翔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些，“未定会信，玉弟向来认为婉君是温婉柔弱的，而且当时那个小丫鬟已不在场了，但你说了至少不会惹恼司徒弟，也不至于平白挨打。”

　　“不是平白的，我不是也打了他的婉君三耳光吗？算起来我赚了呢，三比一。”我笑着用手比划道。

　　秦月翔似乎被我无所谓的态度惹得有些生气了，沉声说：“我不是在开玩笑！”

　　我叹口气，自顾自的说道：“没有开玩笑。你刚刚也说了，即便我解释司徒玉也未必会信，但司徒玉不信婉君却是一定信的，以她的性格你觉得会有什么后果呢？拿错杯果汁尚且将人打成那样，若是知道自己此番受的这三耳光是因为那个小丫鬟，恐怕明天这世上多一具尸体都是有可能的。那小丫头并没有要我帮她，是我自己自做主张帮的，我总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吧，如果到头来反而害了她，我怕她怨恨我。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嘛。我不说，也不过是挨一个耳光而已，有什么大不了。”

　　秦月翔没有再说话了，只是一动不动地看着我，象是看一个外星人。

　　我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笑道：“你也不用太崇拜我，我刚也说了，其实多半理由是因为我今天心情不好而已。我可不是什么心地善良的人，要平常碰到这类事我是绝对不会管的。”

　　他温柔地笑笑，低声说：“是吗？”然后伸出手，抚上了我的面颊，指尖落在我被打伤的地方，透着一丝凉意，“疼吗？”他问，声音很轻很轻。

　　如果我真的是十六岁情窦初开的小女生，这样容颜无双的人这样温柔的目光下，我想我的心真的会就此陷落。可惜，我不是。我只是一个经历过许多事端的二十五岁都市女子，我很感谢他并没有因之前的事否定我，而是相信我有合理的解释，刚刚在我脆弱的时候，发现他有跟着我的那一刻，心里不是不感动的。然而，也仅仅只是感动而已。

　　我不着痕迹地避开了他的手指，开玩笑道：“你这样小女子可是会误会的。”

　　他脸有些红，尴尬地收回了手，无措的站在那里，似乎不知该说些什么。傍晚的夕阳淡淡地洒在他的身上，将他笼罩在一片金色的光辉里，仿佛漫画中走出的羞涩少年。我的脑海里不经然地想起一句话：他站在那里，站在金色的阳光中，象个天使。

　　我没有心跳加速，但那一瞬间我突然很想吻他。这样莫名其妙的想法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可置信。慌乱地甩了甩头，我打破了这片刻的尴尬，说道：“事实上，我迷路了，你知道碧云阁怎么走吗？”

　　他又恢复了那种轻然淡定的神色，微笑着朝我点了点头。

　　等到同他一起回到碧云阁的时候已经是日落西山了，钱立和一听我回来了，慌慌张张地就跑了出来，边跑还跑喊道：“小星子你没事吧！我生怕你想不开……”不过话还没说完，一看到我身旁还有其他人，立马就噤了口，换回了平日里大小姐的淑女模样，有些尴尬地向秦月翔福了福身。

　　我看到他如此快的变脸举措颇有些忍俊不禁，笑着于两边介绍到：“这位是秦月翔秦公子，这位是司徒家大小姐，司徒碧。”

　　秦月翔闻言优雅地笑了笑，道：“素闻司徒家大小姐才貌双全，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接着又略带疑惑地打量了我俩一番，似是询问我与司徒碧的关系。

　　钱立和倒是看出来了，先也是一番客套道：“哪里，秦公子过誉了，经常听家父谈论秦公子乃当朝青年才俊中的第一人，素有‘月明第一公子’之称，今日得见乃是小女子的荣幸才是。”随即又笑着拉过我的手解释说：“叶妹妹原本是为打理家父寿宴的甜点饮品而入住府上的，不过我俩一见投缘，因而邀了她住到我这里，也算是做个伴儿，今日有劳秦公子送妹妹回来了。”

　　秦月翔微一弯腰示意不必客气，接着从怀中掏出了一小只白色瓷瓶递给了我，言曰：“我见姑娘颇为怕热，这冰露性凉且自带寒意，每日服上三滴可以趋热去暑。”随即一停顿，有些不自然地说道：“在下还未得知姑娘的芳名……”

　　我站在那里，正犹豫着要不要接过那冰露，一旁的钱立和便抢先拿了过来，笑曰：“如此多谢公子了，我这妹妹确实怕热怕得厉害，还有妹妹姓叶名子星，公子若无事，可以常来我这碧云阁走动，小女子自当以上宾款待。”

　　秦月翔闻言笑着福身至了谢，便告辞了。

　　待他走远后，钱立和立刻兴奋地将装有冰露的小瓷瓶往半空一丢，再接住，冲我暧昧地眨了眨眼。

　　我恼怒地一把抢过瓷瓶，指着丫吼道：“你小子这几天皮痒不是，丫的太岁头上造起反来了！”

　　钱立和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痞痞地一屁股靠坐在椅子上，说道：“得了，丫的就别装了，月明第一公子啊，嘿嘿，快快从实招来，怎么勾搭上的啊，是不是眼看回现代也无望了，所以急着忙着找饭票啊，呵呵，这饭票找得好，改明儿嫁过去了可得把我带上，一起混口饭吃。”

　　我心里一嗤笑，丫的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默默地走到伊面前，我做满脸的幽怨状深情款款地看着他，轻声说道：“立和，你明知道我心里是只有你的，这几日的相处，难道你看不出来么？你不接受我的真心也就罢了，怎能质疑我对你的深情？”说完适时地滴下两滴清泪。

　　钱立和同学被我弄得不知所措地四下张望，半晌才看着我“嘿嘿”地干笑两声，“小星子，你不是认真的吧。”

　　我不说话，依旧痴情地注视着他，直到他有些羞怯地低下了头，我才很认真地开口说道：“立和，你应该清楚的，我自然……是和你开玩笑的嘛。哈哈哈，亏你丫的也会信，哈哈……”

　　钱立和同学终于被我弄得恼羞成怒了，我连忙出言安哄了他几句。好不容易等他安静下来了，我便把该讲的事都与他讲了一遍，包括聂荧荧和今天发生的一系列事端。

　　听完之后丫的第一反映是，“司徒玉那小子竟敢打你，真是活得不耐烦了，放心，好歹我也是他姐姐，找个理由我帮你教训他。”

　　我闻言心里顿时感动得淅沥哗啦的，直嚷道：“钱立和同学，没想到你这么仗义啊，真不枉咱俩同穿一场。”

　　结果我还没喊完呢，伊马上就把其刚刚在我心目中建立的美好形象给打碎了，只听他接着又说道：“不过，那姓秦的仿似对你也有些意思，玉不是还在他手上吗，你就跟他好吧。司徒锋在择婿人选中最中意的就是他了，要是你和他在一起了，我就解脱一半了！”

　　我听完冲他威胁地龇了龇牙，道：“收回我刚刚所说的话，你丫的太不仗义了。”

　　钱立和又是傻傻地干笑了两声，连声道：“别介意，开玩笑，开玩笑……”然后便转移了话题，与我瞎扯了一通。

　　不过从钱立和口中，我倒是更进一步地得知了有关秦月翔的一些消息。

　　话说这秦家乃是当今武林第一世家，收藏与搜集有关武林的各种信息，府中之人无一不身怀绝技，非草莽之徒却在武林中的地位举足轻重，同时也涉及经商，是月明朝除司徒家之外首屈一指的富庶之户。其中秦月翔乃是秦老爷子的第二子，素有月明第一公子之称，风华绝代，文武双全。此番司徒老爷的寿宴其自在受邀之列也。

　　具钱立和称，司徒家大老爷最是中意其当他夫婿，每次碰面都要跟他夸赞其好几回，听得耳朵都快起茧了，后又嘀嘀咕咕地埋怨，说什么今日一见也不过如此，就是长得稍微帅那么一丁点儿嘛，根本不配当什么第一公子，不过说这话时钱立和同学的语气颇有些酸酸的。一看就知道丫是在嫉妒别人长得比他帅。

　　只是话说回来，我觉得伊老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儿，跟男的凑对儿吧，其心里不能接受，跟女的凑对儿吧，其身理又是一大姑娘。本着同穿一场的坚定革命友谊，我契而不舍地又做了他半天的思想工作，可惜最终伊还是不接受BL，GL，表明他这辈子就单身了。真是令人颇为无奈也。到最后我也还是要帮忙想办法，只可怜这几天我的脑细胞，真真的牺牲惨烈。

　　夜晚躺在床上时，脑中不经意地又想起秦月翔来，想起夕阳下他那温柔的目光，还有那带着凉意的指尖。毕竟是这样风华绝代的人，即便不爱，也止不住轻微的想念。然而，我最终是要回现代的人呵，过程再美好，结局还是要别离。既如此，不如不爱，这样走的时候，才能干脆一些。如此想着，方渐渐地睡了去，脑中只打算下次见面时寻机会要了那块玉才是要紧。

　　终究，他有他的人生，他并没有爱我到天荒地老至死不渝，只不过是一个夏季的下午一瞬间的心动。而我，也有我的人生，这个时空的一切于我都是错误，我所需要的，仅仅只是回归正轨。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