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记忆皆成空

　　一场无法预知的对峙，我见着他残废的腿，心中已是这样想。

　　如此僵持，令人窒息，用力抓按剑柄的右手，不住颤抖。三皇子则毫无反应一动不动，身上没有任何武器。

　　“动手啊！小公主，你忍心让他先攻击么？”木琅王迫不及待，有过分激动的嫌疑，兴奋地破了声，一副把持不住的模样。
　　我咬着嘴唇缓缓移步，绕向他的右侧前方，木琅王说的不错，我怎能让行动不便的三皇子先入为主？再说，以他的缺陷，先下手自然不可能占优势。

　　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在使灵术前，先试探下实力最好，也知他不是简单角色，第一招便使了杀招。

　　拔剑划出一个漂亮弧线，脚尖点地，朝他冲去，直指要害。
　　少年微微颔首，闭上双眼，毫无行动，我心里没底，可已使出的招数，自然无法收手，脚底生风，速度极快，一个转身，剑锋回转。
　　要不是没想到他竟一动不动，剑就不会直直没入胸腔！！！我登时吓呆了，可他仍旧闭着眼睛，只微微皱了下眉头。
　　剑插入的是心脏！！此刻稍有移动，定要了他的性命！！我惊恐地盯着那张白玉雕琢般的脸，他纤长浓密的睫毛煽动了下。我立刻退后两步。
　　忍不住问他：“你可还好……”不等关心的话出口，顿时，惊人的一幕发生了！

　　剑体，开始缓缓生出黑色嫩芽，抽长，成一根根长满倒刺的细藤，越来越密，织将成网，将那把我没入他胸中的剑全全包围，可自始至终，他什么行动也没有啊，紧接着，藤蔓连同我的剑，竟等同融化般齐齐缩入他胸腔内，消失了！！！

　　这到底是什么邪术！！灵术可做到吗？！！！
　　我也是持灵者啊，连听说都未听说过！且灵术根本不是空穴来风，他方才丝毫没有动作，这些变化到底从何而来？！

　　我还处在极度震惊中，只见他伸出右手，黑色叶状指甲，手指纤长，更惊人的事又发生，剑的利刃一点点从指间冒出，他的右手变成我刚才刺入的剑锋，与□□合二为一！！！！缓步行来，我已动弹不得，被这恐怖一幕慑住。

　　很小的时候，笕婆婆就教导过，战斗中，无论遭遇什么，都不能有情绪波动，否则必死无疑，此刻，我却偏偏犯了最低级的错误。
　　自知不能继续坐以待毙，拼死除却心中杂念，可越想，就越事与愿违。

　　先避了再说罢，试图迈步，下一秒才察觉，动不了！！
　　低头瞧去，手脚身体，不知何时，被他实体的灵力五花大绑！
　　糟，若想不出破解术，根本无法脱身！！
　　他步步紧逼，没时间了！！可脑子一团浆糊，什么灵术都使不出来！
　　我要死了吗？！！！死亡的恐惧令我瑟瑟发抖。
　　他已近在咫尺，抬起头，知他挥挥手臂，我便立刻毙命。

　　“呜——”泪不争气地涌成两股河流，准备下手的三皇子，即刻停了。
　　想来窝囊，此后多年，我都不明白自己为何那一刻要哭……

　　“第一次，战斗？”他面无表情。声音也无温度，却当真是动听。
　　我呆呆盯着。
　　“在战场，这样的你会死的很惨。”此话一出，束缚我的灵力竟烟消云散。
　　木琅王与随行卫兵，瞠目结舌，大殿内一片死寂。

　　却不等我反应，三皇子剑速飞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毫不留情地刺来，来不及了，仅凭本能躲避。尽管采取了行动，肩上还是狠狠挨了一下，血溅白袖。说时迟那时快，他的剑又反手挥来。我赶忙撤出他能砍到的范围，才避过一击，再看去，他食指灵光聚集，下一招已是弓上羽箭，一触即发，主动权俨然掌握他手！！！！

　　不能再等，我剑指直戳太阳穴，灵光闪耀，发动反击，一场花雨瞬时照亮整个大厅，此招已是我所学里，最具杀伤力了，他却没动，明明已成形的术，也未攻来，只抬头望着跃上半空的我，神色骤冷。
　　那弥漫身侧的花瓣，光亮如银，美不胜收，谁能料到，它却是残忍的杀人手段。
　　花瓣边缘霎时一亮，变作致命利刃，转瞬直扑将下去，紧逼三皇子。

　　他为何还不动？不躲是他躲不开，可不使防御就太不符合常理！！还未想出个所以然，只见花瓣未触其身，就掉转方向，向我飞射！
　　怎可能？！！！已不及躲闪！！！完蛋！

　　当我倒进血泊，最后的意识告诉我，每瓣都刺中要害！！！还未爬起。他已垂头结起指印。
　　为何他什么都未做，就封了我的“花雨”？
　　百思不得其解，只感浪潮般的白光瞬将我淹没。
　　他想做什么？！难不成？？！！！
　　果然没错！！他选择攻我心理防线！！！

　　惨遭精神摧残，在实战中极少，更别说比试，因施展需大量灵力，且要长时间准备，一般只作拷问囚犯，使起来，也至少要三个持灵者共同发力，否则会因灵力过丧而死。更重要的是，这种高级灵术，绘制血阵更是必不可少！！！
　　攻精神，乃最高境界也！！！
　　他到底是什么人！！

　　我无余力思索，剧痛已向我袭来，往事，一遍遍眼前回放……
　　“——啊——” 我抱头嘶喊！
　　别让我想起！！！别让我看啊！！！不要，不要让我看他们死去，已不想一个人了啊……不要，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我不是……我不是啊！！
　　……

　　渐静，所有一切，恍若隔世，动手指的力气都被抽离。以前听闻这术恐怖，被折磨疯的比比皆是……
　　是我太小看罢，可惜，它却令我看清真的自己，我，当死……。

　　三皇子一摇三晃走近，冷眼旁观我展露无遗的懦弱，精神崩塌。
　　他抬起右手，剑就要刺穿咽喉，所有观战者，没人施救。杀——生者快事。我又何故活着？

　　就在这紧要关头，一阵腥风拂面。
　　是他！！！！银子般的长发，一袭华袍。
　　“八，八哥哥！？”我难以置信，他的出现，令我霎时从三皇子的术里挣脱，方才凶险！！！！

　　这逼人剑气，立帮我化解危难，惊人的是，未开刃的短剑，正抵着三皇子的剑尖！！！八哥哥震开他，手中剑，宛若身体的一部分，挥洒自如，快得看不清轨迹，只听“锵”得一声，三皇子的剑已经断作两节！！！

　　八哥哥丝毫不给他喘息机会，短剑练到出神入化，毫无杂式，招招致命，三皇子不紧不慢，虽脚下几乎未动，可他仅用两根手指，就化解多数攻击，这才称得上强者对战，与先前相比，根本不是一个档次！八哥哥攻不破防守，剑招越来越密集，也越来越狠，如雨点般砸向三皇子。
　　他已然快失去理智了！！！！一招比一招疯狂，最后的重击，双方被反作用力弹开，三皇子脚下无法发力，直直飞出撞在石柱上。八哥哥则擦着地面，摔了两丈余，剑脱手，人伏于地面。

　　三皇子捂着胸口呛咳，唇角一抹红线，抬起头望去，八哥哥的身体却不自然地抽搐起来！！！像极被人操纵的木偶，不，是那怪物苏醒了！

　　他四肢着地，一头银发被煞气冲上天，四散飞舞，接着，如兽般直扑来！
　　三皇子见状，左手一撑，才勉强避过攻击。八哥哥如同发疯，撞在石柱，瞬间，碎石飞溅，股股鲜血直奔而下。
　　或许，一开始，三皇子已知八哥哥不寻常。

　　战斗越发激烈，哥哥失控，三皇子没时间站起，只依靠手臂支撑，拖着双腿，躲避他野兽般的进攻，嘶吼声响彻大殿，令人不寒而栗。
　　母后与皇兄们早聚集于坐在高处的父王身侧，个个脸色惨白，六姐姐更钻在父王怀里，吓得直哭，大臣们四散逃跑，全躲在侍卫身后，就连侍卫，脸色都很不堪。

　　三皇子面无表情，并未出招，只应付八哥哥不顾自己的疯狂攻击。他凶猛归凶猛，失了理智，进攻乱七八糟，三皇子根本无心伤他。

　　我稍放心，想来如此，哥哥该不会有事。却不想三皇子忽侧倒，抱住身体，神情骤然痛苦，嘴唇咬得发白，几秒而已，额上脸上竟是层层冷汗。
　　怎么了？

　　八哥哥从一堆破碎的瓦砾里爬起，甩甩头，转身又直冲三皇子！！方才倒地的少年瞪大眉眼，一手勉强撑起身体，避不开了！！！我大惊，千钧一发之际，飞身反扑，展开手臂，将三皇子挡在身后。

　　为何这么做？没有答案。

　　对上八哥哥赤红的眸子，心瞬时撕裂长缝。
　　“停啊！！！！！”我的凄厉嘶喊在整个大殿回荡，一波波冲撞耳膜。八哥哥居然刹了步，侧头，眉峰起，瞬间，绝望在赤红的眸子里，燃烧似地狱之火。
　　一声哀号，响遍王城，紧接，只见他身子缩将一团，痛苦地在地上打滚。

　　内心悲伤，顺着缺口溢出，情绪染血。
　　我伸出手，附上他的额：“八哥哥……不怕，且有我在……没事了……”泪“叭嗒叭嗒”落地生根。

　　“七夜！！”笕婆婆黑袍卷起如旋风，视线及倒地三人，毫不犹豫，快步走近，蹲身，伸右掌，灵力的弧光渗入八哥哥身体，一切渐渐趋于平静，他呼吸均匀了，宛若熟睡般安详。婆婆弯腰，伸手抱起他，随后便往大殿门口迈去。
　　一切来得太快，去得也极快，一直未出声的父王暴怒失控，“笕！！你怎么看管的？？！！”
　　笕婆婆目光一凌：“他想出来，谁又阻止得了？”说罢，转身消失于大殿。

　　气氛瞬时降至冰点，父王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木琅王，原本透着慵懒的目光，冷了，想是方才所见场景，定不如愿。忽而笑容可掬，却不带情感：“如此，且去用些食物可好？”他起身，自顾自迈步出去。父王如释重负，赶忙跟上。

　　“父……父王……”三皇子微微抬头，见木琅王经过，喃喃呼唤。
　　只可惜，这位父亲却目不斜视，仿佛倒地的不是他的儿子。少年垂眸，有那么一瞬，我觉得他在悲伤……

　　正殿很快空荡。许是失血过多，我意识模糊，身体渐渐无力，一晕，便跌在三皇子身上。

　　再次苏醒，已入夜了，窗帘泛蓝。
　　身上的伤口，无一例外被包得很好，试着移动了下，似无大碍，于是穿鞋下床。
　　站起，发觉双腿吃不住力，适应了阵子，才扶墙咬牙走动。门外是一长廊，陌生不知何处。

　　双脚像踩棉花，一路无人，十分安静，尽头的屋子，门虚掩，透出一线光，我便往那里去。

　　屋内，是一身披黑纱的女子正在药草堆内埋头翻找。我壮胆出声道：“请问……”
　　她闻声立刻抬头，只露一双疲惫的眼睛：“嗯？”
　　我不敢出声，怯怯观望，僵持几秒，她才走了过来：“怎的起来？你的伤还需休息……回去吧。”

　　这多年，头一次有人这般直接地关心我，鼻腔一阵酸胀：“我，我没事了！”

　　她讶异，有些不信：“是吗？容我看看”，说罢，尔后蹲下身，挽起我的衣袖——包扎好的雪白纱布，已透出丝丝血迹。
　　她神色专注地检查一番，眸子闪着温柔光泽，后又伸出白皙手指，贴上我的额：“还在发烧。”许是触到我倔强的眼神，她不经轻叹：“你且要小心，那三皇子不是普通角色。”

　　我呆望着，眼睛就湿了，脱口喊了声：“姐姐！”
　　她竟“咯咯”笑起来：“九妹妹！初次相见，我是西迦二公主，茯苓。”
　　“二皇姐？！！”我顿时瞪大双眼震惊。她却笑而不语，站起身，回去继续找东西，随后道：“九妹妹为何事而来？”

　　我犹豫半响，也不知该如何开口：“……那个……木琅三皇子……”支支吾吾道不清。
　　二皇姐知我的意思，磨了几秒才说：“……三皇子在楼下，且去找他吧，不过多加小心才是。”
　　“谢谢姐姐！”
　　我转身，拖着虚弱身体匆匆往二皇姐所说地赶去。

　　走廊里风真真冷，或许，是我发烧的缘故。
　　近到屋外，才忐忑犹豫，来这的目的为何呢？如若见了他，又该说什么？胡思乱想的当儿，却听内里传出声音。
　　“有事？”他冷冷。
　　怎就知道了？！我心惊，低头，才觉长廊地面，全布灵力。难怪他知道，只是这灵力，也过于强吧，天晓得我是因着恐惧，还是寒冷，才一个哆嗦。
　　“你进来……”声音小下去，难不成连我这哆嗦也能被感知？算了，豁出去，他就算对我有不利，已到这步，逃也逃不出的。

　　推了门，小心翼翼进去，这里与我躺的那间格局相似，不同的是，空气中弥散花香，是种很干净的味道。
　　红木雕花柜上，摆一烛台，暖橙色烛火幽幽明灭，屋内平升温暖。
　　三皇子倚靠床头，身着白绸，那是西迦人的衣服。

　　他撑着身子，拖动双腿，坐直些，末了抬起冰冷的眸子道：“既然你来了……就且带我去找西迦八皇子。”
　　我害怕地后退半步，没想他一开口便是这事儿：
　　“你，你到底想做什么？！！”
　　他不语。许久才说：“放心，我不是杀他。”

　　这才稍稍定了神。见他缓缓脱掉白绸，坐在床上调整了下双腿的位置，穿上木琅皇子袍，坐着穿衣，实是非常不便。

　　总要掀开被子的，当我瞧见他的一双腿，忍不住惊得捂住嘴巴。
　　隔着裤子，也看得出双腿扭曲畸形得厉害，难怪不能正常走路，下床时，还得要用手搬动。

　　“你的腿怎么了？”我定是脑袋忽然短路，要不就是被他打傻了，天知道怎么想的，竟问这问题，开口才后怕。他动作因我停顿，一阵不自然的静默。
　　“对，对不起，我，我不是有意……”结结巴巴，却知挽救无望。

　　这么漂亮的一个男孩子，又厉害，双腿残疾，该是他最大的痛楚，我却偏偏揭了这痛处。

　　空气被尴尬与紧张充斥，可他面无表情，继续动作，并没有责备的意思。挪到床边时，左腿尚可弯曲，右腿完全僵直，脚背也绷得紧紧的，他撑了两次床，也无法站起，只好挪到床尾，伸手去够稍微高些的柜子借力，只可惜还是远，他够不到。

　　他没料到我会上前拉住他伸向柜子的左手，只稍稍用了一点力气，他便站起，然而，就是这一点点的力，却在毫无帮助时难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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