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刻舟求剑(一)
出租车行驶在滨江路上,一座座桥影映在江面,从车窗外闪过。
城市像个巨大的空壳,除了表面繁华,再无其它。
宋玉在距离酒吧一公里的地方下车,慢慢走过去。
之所以步行,是因为两年前便是如此。
两年前,他孤身一人来到这座城市,渴望在这里找到自己的人生。
大学期间攒下的钱,全用来学画画了,他揣着仅剩的4000块,一边租房子,一边找工作。然而房子的价格超出了他的预计,工作的门槛又让他磕得头破血流。
第无数次面试失败后,他背着书包走在江边,琢磨晚上去哪里睡觉。正琢磨着,林夏红打来电话,跟他要钱。往常他都要抗争一下,那天晚上,他一句话没说,把身上所有钱打过去了。他太累了,没力气应付林夏红。
他在江边的木椅上坐下,心想,夏天不冷,晚上就在椅子上睡好了。这念头一出来,他就哭了。
也是巧,恰好他哭的时候,左柏思路过,朝他走过来。两人一对视,莫名其妙地,宋玉哭得更厉害了。
从那一刻开始,他的人生忽然加速。时间的车轮滚滚压在生活之上,风呼啸着刮过耳畔,像是命运的呼吸。
不知不觉间,宋玉走到了当年去过的酒吧。
没变,一点也没变。一整座玻璃房子,远远望过去,像海市蜃楼。酒吧大门正对滔滔江水,上方挂着标牌:空瓶子。
关于这家店为什么叫空瓶子,左柏思是这样讲的:店主人谈过一段跨国恋爱,分手时不清不楚,对方直接失联。他给对方写了封信,放进漂流瓶,扔到大海里。后来真从海边捡到了自己的漂流瓶,但里面的信没了,瓶子是空的。
宋玉当时听完,没什么感觉,现在想起这个故事,隐隐觉得悲伤。
推门走进去,迎面一股冷气,冻得人冒出一层鸡皮疙瘩。这一点也和两年前一样。
宋玉打了个喷嚏,朝吧台走过去。
厉云岫正在和调酒师聊天,没有注意到他。他径自过去坐下,问调酒师:“有毯子吗?”
厉云岫吓了一跳,说:“你怎么忽然就来了!倒是回一下我的消息啊。”
“想来就来了,”宋玉接过调酒师的毯子,问:“都秋天了,为什么还开冷风?”
“身体原因,气温超过20度就会汗如雨下,滴到酒杯里就不好了。”调酒师相当文质彬彬,很难想象他汗如雨下是什么样子。他看了宋玉半晌,问:“我是不是见过你?”
“我只来过一次。”宋玉说。
调酒师思索片刻,说:“我绝对见过你。”接着转身去角落的斗柜里翻找东西。
厉云岫问:“你来过?”
宋玉点点头,问:“你说我一定会喜欢的,是哪种酒?”
厉云岫看着他笑,说:“怎么,家里的事处理得不顺利啊?”
宋玉哑然。
厉云岫帮他点了酒,叹道:“你真是能忍。有首歌怎么唱来着?原来容忍不需要天分,只要爱错一个人。”
最后两句是唱出来的,意外的好听。
调酒师这时回来了,说:“今天驻唱刚好不在,要不你去唱吧,我给你工时费。”
厉云岫:“婉拒了哈,陪朋友呢。”
调酒师轻笑一声,转头看宋玉,递来一张拍立得,“我就说,我绝对见过你。”
宋玉没接,他有点不敢看。
“你竟然还留着这张拍立得。”他低声呢喃。
“当然,每个客人留下的拍立得,我都会存起来,何况左老板是来过四五年的熟客。”调酒师将拍立得放在桌面上。
厉云岫凑过去看,啧啧做声,说:“哎呀,真是般配,不敢想你们的结婚照该有多好看。”
“结婚了?!”调酒师震惊。
“没错,暂时还没离。”厉云岫说。
“怪不得左老板再也没来过我酒吧!”调酒师继续震惊。
“他现在改去酒店了。”厉云岫从容作答。
宋玉满脸黑线,说:“我是来喝酒的。”
调酒师这才回神,开始给宋玉调酒。
厉云岫拎起那张拍立得,送到宋玉面前,问:“你怎么不看呢?”
宋玉被迫看向相片上的两个人。那两个人笑得是那样幸福,好像站在了人生巅峰。
宋玉拿过照片,递回给调酒师,示意他收起来。
“送给你了。”调酒师说。
厉云岫抢过照片,塞给调酒师,说:“你没看他不想要吗?”
调酒师把酒端给宋玉,问:“为什么不要?”
厉云岫:“别人都快不要他了,他还要什么照片?”
调酒师无奈:“我正计划补一个结婚祝福呢。”继而扭头问宋玉:“遇到感情危机了?”
宋玉摇头,说:“我可一句话都没说,你别听信谣言。”
调酒师就笑了,说:“确实,厉云岫的话不可信。”又说:“左老板应该很喜欢你,你是他带来酒吧的最后一位。”
厉云岫:“那在他之前,带来过多少位?”
调酒师:“这不好说。”
厉云岫:“比我多还是少?”
调酒师:“多吧。”
厉云岫遂长叹一口气,说:“人比人,气死人呐。”
调酒师笑了,调侃厉云岫:“怎么总是这个死样子?”
厉云岫也笑,没有答话。
宋玉吞了口酒,将话题引开,问调酒师,关于“空瓶子”的故事是真是假。
“是真的,”调酒师说,“不过时间过去太久,你不讲,我都快忘了。”
“你觉得那个人收到信了吗?”宋玉问。
调酒师耸耸肩,问厉云岫:“收到了吗?”
厉云岫摇头:“你为什么不给我发邮件?扔到海里谁收得到?”
宋玉反应了很久,才意识到他们是什么意思。
“就是你们吗?你们谈过?”宋玉震惊。
“谈过是谈过,但是真的太久了……”调酒师一边擦杯子,一边说,“我真的都快忘记了,那时候才17岁,现在都奔四了。”
“那你们、你们……”宋玉仍在震惊,说不上话来。
调酒师冲他笑,说:“再沉痛的刻骨铭心,也会被时间磨平的。”
宋玉皱眉,心里很不舒服。他不能接受刻骨铭心被磨平,更不能接受两个刻骨铭心过的人,相安无事做朋友。他抬起酒杯,一口干了。
调酒师看他酒兴好,摆上一排shot,示意他喝,又忙着给他调第二杯酒。
“你酒量很好吗?”厉云岫问,“喝酒眼睛都不眨,也不问度数。”
“我也不知道,没有喝醉过。”宋玉说。
“这么厉害?”厉云岫比了个大拇指。
“说明你交友圈很干净。”调酒师冲宋玉微笑。
宋玉点点头,心想,别说交友圈了,压根没朋友。
“我们可以交个朋友,”调酒师突然冲宋玉伸出手,“我叫李赤川,赤忱的赤,川流不息的川,你可以叫我阿川。”
宋玉一愣,有些拘谨地和他握了握,说:“我叫宋玉,王字多一点那个玉。”
工作日的清吧略显冷清,对三个闲人来说却恰恰好。宋玉一边喝酒,一边听厉云岫和阿川聊天,心情竟奇迹般地放松下来。
也不知喝了多少酒,在宋玉觉得头稍有些晕的时候,左柏思打来电话。
宋玉接起来,没吭声。
“小玉?”左柏思叹出口气,“你在哪里?我去接你吧?对不起。”
宋玉好奇道:“对不起什么?”
“让你受委屈了。归根到底是我没做好,所以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妈已经走了,我接你回家,好吗?我们好好聊一聊,好不好?”
“好吧。”
“你在哪儿?”
“在空瓶子。”
电话对面静了很久,才说:“你别喝太多酒,我马上过去。”
挂掉电话,宋玉抬头迎上两股好奇的目光。
“左老板吗?”阿川问道。
“当然了,”厉云岫说,“你听他这种既委屈,又无奈,还带点绝望的语气,这是已婚人士面对伴侣时特有的语气。”
阿川笑起来,正要接话,宋玉却突然怼道:“你能不能闭嘴。”
他语气冰冷,让阿川都愣了一下。
“你看,凶不凶?”厉云岫对阿川说了一句,随即转头看向宋玉,说:“你觉不觉得自己特别恃宠而骄?”
宋玉愣了下,没想通厉云岫是什么逻辑。
阿川怼厉云岫:“别人只是有脾气罢了,哪来的宠和骄?”
厉云岫耸耸肩,起身离开,去上厕所。
他刚一走,阿川便拍拍宋玉面前的桌子,示意宋玉看他。
“离厉云岫远点,”阿川笑得温柔,“他不是好人。”
宋玉愣了会儿,问道:“他不是好人,你还和他做朋友?”
阿川一惊,“我什么时候和他做朋友了?他只是客人。”
宋玉笑了,不知怎么,竟有松了口气的感觉。
“加个联系方式吧?”阿川伸来手机。
宋玉加了,说了声“谢谢”。
“谢什么?”阿川眼睛弯弯的,“你真是又乖又可爱,怪不得他们喜欢你。”
“感觉不像夸我。”
“别人说不见得是夸你,我说确实是夸你。”阿川端起酒杯,和宋玉碰了下。
“厉云岫不是好人,那……”宋玉犹豫片刻,终于还是问出口:“那你觉得左柏思是好人吗?”
阿川做出认真思考的模样,片刻后,说:“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好人,但他曾经邀来喝酒的人,都是单身。在他自己告别单身之后,他就不来喝酒了。”
宋玉笑了,说:“你真聪明,和你聊天很舒服。”
阿川冲他举杯,说:“谢谢夸奖。”
厉云岫恰好在这时回来,看到他们俩相谈甚欢,嗤道:“阿川,你肯定又在讲我的坏话。”
阿川笑嘻嘻的,“你少做点坏事,就不用担心别人讲坏话了。”
厉云岫叹口气,坐回椅子上,说:“好没意思,想去夜店玩。”继而扭头看宋玉,正要说什么,宋玉的电话响起来。
左柏思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小玉,我到了,车停在路边,你出来吧。”
宋玉挂掉电话,站起身,对阿川说:“酒钱私发给你了。”
阿川比了个ok,冲他挥手再见。
“不给我一个请客的机会吗?”厉云岫颇感可惜,跟着宋玉起身,“我送送你。”
“不用送,多谢了。”
“我想和你老公打个招呼,不行吗?”
“你……”宋玉一时不知怎么骂才好。
“你还真是不要脸。”阿川替他骂了一句。
“好吧好吧,不行算了,真没劲。”厉云岫一脸无聊地坐回椅子上,眼睛望向屋外,固执地冲左柏思的方向招招手。
宋玉相当无语,转身离开。可能走得有点急,一时酒气上头,踉跄了一步。厉云岫扶住他,说:“慢点。”
宋玉蹙眉,甩开他,快步离开。
左柏思已经下了车,朝宋玉的方向走,原本走得很急,看到宋玉出来后,脚步就慢下来,甚至显出些许踟蹰,好像有什么恐怖的东西横在两人中间似的,让他不敢靠近。
宋玉停下脚步,认真注视他。
他也停下来,眉头微微皱起,神色复杂地望向宋玉。
宋玉想,他一定看到厉云岫招手了。
宋玉没说话,也没动作,任凭江风吹拂两人的衣摆,吹得人身体和心里都是凉的。
最终,左柏思挪动脚步,主动朝他走过来。他牵起宋玉的手,用叹气一般的口吻说:“走吧,回家。”
宋玉心里一阵绞痛,眼睛忽地红了。他点点头,如两年前一般,跟着左柏思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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