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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 章变故
那之后,秦城消失了整整一周。
第一天,林清舟没在意。秦城说过最近家里厂子忙,可能没时间联系。
第二天,朋友圈没更新。往常秦城至少会发张云图,或者吐槽天气。
第三天,林清舟发了条消息:在忙?
没回。
第四天,他又发:七七明天出院。
还是没回。
第五天,林清舟点开秦城的聊天窗口,手指悬在屏幕上很久,最后关掉了。
第六天,南京下起暴雨。梅雨季的尾巴,雨下得又急又猛,天地间白茫茫一片。林清舟坐在图书馆里,对着窗外发呆。雨水顺着玻璃蜿蜒而下,像眼泪。
手机震了。
他立刻拿起来看。
不是秦城。是猫协群,说七七今天出院,问谁去接。
林清舟盯着那条消息,看了很久。然后他回复:我去。
发送完,他收拾书包,撑着伞走进雨里。
宠物医院里,七七已经装在航空箱里等着。伤口愈合了,背上长出了细软的绒毛,但秃过的地方还是能看出来。
“恢复得不错。”医生说,“以后注意别让它再受伤。”
林清舟点头,提着箱子走出医院。
雨小了些,变成绵绵的细雨。他站在医院门口,看着手里的箱子。小猫在里面轻轻叫了一声。
该放归哪里?北区小树林?还是……
他忽然想起秦城。想起秦城蹲在灌木丛边撒猫粮的样子,想起他说“它脾气太倔,不亲人”时无奈的笑。
最后林清舟还是把七七带回了学校。暂时放在猫协的临时安置点——一间闲置的储藏室,有志愿者轮流照看。
安顿好七七,他给秦城发了张照片。小猫蜷在垫子上睡觉,背上的伤疤像片浅色的叶子。
配文:接出来了。放在安置点。
发送。
消息前面出现了一个灰色的勾。已送达。
但一直没变成“已读”。
林清舟盯着那个灰色的勾,看了很久。雨声在窗外哗哗作响。
---
第七天,雨停了。天空洗过一样蓝,阳光炽烈,蒸发着地面的积水。
林清舟去了北操场。
下午四点,操场上没人。塑胶跑道被晒得发烫,蒸腾出橡胶的气味。他走到往常秦城支望远镜的位置,站了一会儿。
然后开始跑步。
一圈,两圈,三圈。汗水很快湿透了T恤。他跑得比平时快,像是要追什么,又像是要逃离什么。
跑到第八圈时,他停住了。弯着腰,双手撑在膝盖上,大口喘气。
视线模糊,汗水滴进眼睛,刺得生疼。
他直起身,抹了把脸。
操场上空空荡荡。没有望远镜,没有那个穿明黄色冲锋衣的背影。
只有他自己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
---
晚上,林清舟在宿舍翻书。那本送错的心理学者作,看到第三章了。但他其实没看进去,只是机械地翻页。
手机震了。
他几乎是扑过去拿起来。
是蒋行。
“秦城跟你联系了吗?”蒋行开门见山。
林清舟的心沉下去。
回:没有。
蒋行发来一段语音,声音压得很低:“他爸出事了。心脏病,住院了。秦城请了长假,回去帮他妈盯着厂子。”
林清舟的手指收紧。
“严重吗?”他打字问。
“听说是突发心梗,抢救过来了,但得静养。”蒋行说,“厂子里一堆事,秦城他爸是技术核心,他一倒,好多活没人接。”
“秦城他……”
“他现在估计焦头烂额。”蒋行叹气,“我也是刚知道。天文社这边的事全推给我了。”
林清舟看着屏幕,不知道回什么。
“你要是有他消息,跟我说一声。”蒋行说,“我也联系不上他。”
“好。”
对话结束。林清舟放下手机,靠在椅背上。
窗外,夜幕降临。远处的路灯一盏盏亮起。
他想起秦城说过的,家里开天文光学设备厂。独生子。从小就喜欢天文。
他没说过压力。没说过要接手的重担。
只说“我爸妈挺支持我玩这个的”。
林清舟闭上眼睛。
脑海里浮现出秦城的笑脸。眼睛弯着,虎牙露出来,说“星空多美啊”时的样子。
那么明亮,那么自由。
原来那光亮背后,也有阴影。
---
又过了三天,林清舟终于拨了秦城的电话。
忙音。响了七八声,自动挂断。
他没再拨。只是发了条消息:需要帮忙吗?
还是没回。
那天晚上,林清舟失眠了。他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上的裂纹。空调嗡嗡作响,宿舍里冷得让人发颤。
凌晨两点,他坐起来,拿起手机。
打开秦城的朋友圈。最新一条还是两周前,紫金山顶拍的银河。配文:带某人看了星星。
下面有评论问:某人是谁啊?
秦城回:你猜。
林清舟看着那条回复,心脏一阵紧缩。
他退出朋友圈,点开相册。里面存了不少秦城发的星空照片,还有两人的聊天截图。
那些凌晨的电话记录。最长的那次,四小时十七分钟。
他一张张翻过去。手指在屏幕上慢慢滑动。
翻到最后,是一张秦城的照片。偷拍的。在北操场,秦城正低头调望远镜,侧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柔和。
林清舟看了很久。然后熄灭了屏幕。
黑暗重新涌上来。
他躺回去,睁着眼到天亮。
---
第十天,林清舟决定去找秦城。
他问了蒋行地址。秦城家在城东,一个老工业园区里。坐地铁要一个半小时。
下午出发,到的时候已经傍晚。园区很大,厂房林立,机械的轰鸣声此起彼伏。空气里有金属和机油的味道。
按照地址,找到了那栋楼。四层,灰白色的外墙,有些地方墙皮剥落了。门口挂着牌子:诚光天文光学仪器有限公司。
林清舟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玻璃门关着,能看见里面的前台,但没人。
他推门进去。
大厅里很安静,只有空调的送风声。墙上贴着产品海报,各种望远镜、赤道仪、镜片的剖面图。
“找谁?”一个中年女人从里间走出来,手里拿着文件夹。
“我找秦城。”林清舟说。
女人打量了他一眼:“你是?”
“他同学。”
“秦城在车间。”女人指了指后面,“从这边过去,最里面那间。”
“谢谢。”
林清舟穿过走廊。两侧是办公室,玻璃墙,能看见里面的人在电脑前忙碌。空气里的机油味更浓了。
车间在最深处。推开门,巨大的噪音涌出来。机器运转声,金属切割声,工人的喊话声,混成一片。
车间很大,很高,顶上挂着成排的日光灯。机器排列成行,穿着工装的人在其中穿梭。
林清舟站在门口,四下张望。
然后他看见了秦城。
在车间最里面,一台巨大的机床旁。秦城穿着深蓝色的工装,戴着安全帽,正低头看手里的图纸。旁边一个老师傅在说什么,秦城皱着眉听,不时点头。
林清舟站在原地,没上前。
他看着秦城。安全帽压住了头发,工装宽大,显得人更瘦了。侧脸上有汗,在灯光下反着光。
秦城抬头,和老师傅说了句什么,然后转身往这边走。
走了几步,他停住了。
看见了林清舟。
两人隔着半个车间对望。机器轰鸣,人影晃动,空气里浮着细密的金属粉尘。
秦城愣了好几秒,才快步走过来。
“你怎么来了?”他问,声音被噪音盖过一半。
林清舟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秦城的脸上有疲惫。眼圈发青,下巴冒出胡茬。工装袖口沾着黑色的油污。
“出去说。”秦城拉了他一把,带他出了车间。
回到相对安静的走廊,秦城摘下安全帽,抓了抓头发。头发被压得塌塌的,有几缕翘起来。
“你怎么找到这儿的?”他又问。
“蒋行给了地址。”林清舟说。
秦城点点头,靠在墙上。他看起来累极了,连站直的力气都没有。
“你爸……”林清舟开口。
“稳定了。”秦城说,“在医院住着,我妈陪着。”
“那你……”
“我得盯厂子。”秦城揉了揉太阳穴,“我爸一倒,好多技术问题没人解决。订单要赶,客户要安抚……”
他没说下去,只是叹了口气。
走廊的灯光是惨白色的,照得他脸色更差。
“吃饭了吗?”林清舟问。
秦城愣了愣,然后摇头:“忘了。”
“现在吃?”
“车间还有事……”
“吃完了再去。”林清舟的语气很平静,但不容拒绝。
秦城看着他,看了很久。然后他笑了,笑容很淡,很疲惫。
“好。”他说。
---
园区外有家小餐馆。过了饭点,没什么人。
两人点了两碗面。秦城的那碗加了辣,林清舟的要清汤。
面很快上来。秦城埋头吃,吃得很快,像饿坏了。林清舟吃得慢,时不时抬头看他。
吃到一半,秦城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皱眉,接起来。
“对,我是……那个零件尺寸不对……重新加工……我知道时间紧,但精度必须保证……”
他边吃边讲,语气很急。挂了电话,又扒了两口面,手机又响了。
这次他直接站起来,走到门外去接。
林清舟看着他的背影。玻璃门外,秦城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比划着,眉头紧锁。
面慢慢凉了。
秦城回来时,面已经坨了。他坐下,继续吃,没抱怨。
“很忙?”林清舟问。
“嗯。”秦城喝了口汤,“我爸躺下了我才知道,这厂子有多少事。”
“你一个人……”
“还有几个老师傅。”秦城说,“但他们只管技术,客户、订单、资金……全是我。”
他放下筷子,靠到椅背上,闭了闭眼。
“累吗?”林清舟问。
秦城睁开眼,看着他。眼睛里有很多东西,疲惫,压力,还有一点林清舟看不懂的情绪。
“累。”秦城说,“但没办法。”
他顿了顿,声音低下去:“我爸就我一个儿子。”
林清舟没说话。只是把桌上的纸巾推过去。
秦城拿了一张,擦了擦嘴。动作很慢,像在拖延时间。
“星星……”林清舟开口。
“看不成了。”秦城笑了一下,很苦,“至少这段时间看不成。”
“嗯。”
两人又沉默了。
窗外的天色完全暗下来。路灯亮起,飞蛾绕着灯罩打转。
“七七怎么样了?”秦城忽然问。
“挺好的。在安置点。”
“那就好。”秦城顿了顿,“谢谢你。”
“不用谢。”
秦城看着他,看了很久。然后他说:“林清舟。”
“嗯?”
“我可能要休学一段时间。”
林清舟的手一颤。筷子掉在桌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休学?”
“嗯。”秦城移开目光,“厂子这样,我走不开。学业……只能往后放。”
他说得很平静,像在说别人的事。
但林清舟看见他握着水杯的手,指节发白。
“多久?”林清舟问。
“不知道。可能一学期,可能一年。”秦城喝了一大口水,“看我爸恢复情况。”
林清舟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的话太轻,劝说的话太重。
最后,他只说:“照顾好自己。”
秦城笑了,笑容很淡:“你也是。”
面吃完了。秦城抢着付了钱,两人走出餐馆。
夜风吹过来,带着工业园特有的气味。
“我送你到地铁站。”秦城说。
“不用,你忙。”
“不差这一会儿。”秦城坚持。
两人并肩往地铁站走。路灯把影子拉得很长,又缩短,再拉长。
一路无话。
到地铁口,秦城停下脚步。
“就这儿吧。”他说。
“嗯。”
“那个……”秦城抓了抓头发,“紫金山的约定,可能要延期了。”
“我知道。”
“对不起。”
“不用道歉。”林清舟说。
秦城看着他,眼睛在夜色里显得很深。
“林清舟。”他叫他的名字。
“嗯。”
“等我忙完这段。”秦城说,“等我爸好了,厂子稳定了……”
他没说下去。但林清舟懂。
“好。”林清舟说,“我等你。”
秦城的眼睛亮了一下。很短暂的一下,像流星划过。
“那我走了。”林清舟说。
“嗯。”
林清舟转身走进地铁站。走下楼梯时,他回头看了一眼。
秦城还站在那儿。路灯下,工装深蓝色,身影清瘦。
他挥了挥手。
秦城也挥了挥手。
然后林清舟转身,消失在楼梯拐角。
地铁呼啸着进站。车厢里空荡荡的,他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
窗外是飞掠而过的广告牌,五光十色。
他拿出手机,给秦城发了条消息:到了和我说。
发送。
然后收起手机,靠在椅背上。
玻璃窗映出他的脸。苍白,疲惫,右眼琥珀色的光在车厢灯的映照下,显得格外沉。
他想,原来每个人都有看不见的星空。
都有被云层遮蔽的时候。
但云总会散的。
他这样相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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