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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佛堂
谢伟恒指尖搭在马车扶手上,指节随着车身颠簸轻轻叩了叩,掀开车帘一角时,檐角挂着的宫灯正晃过暖黄的光,映得他眼底几分清明。
“燕大人,到了。”
他侧头看过去,见燕修延正蜷在对面的软垫上,指尖无意识绞着腰间的玉带,到了府邸门口,却半点没有起身的意思,便又补了句,“该下车了。”
燕修延回了神,双手在膝头搓了搓,指尖还带着些方才攥着暖炉的热度。
他往前凑了凑,布料摩擦出细碎的声响:“谢大人,你先应我一声,明日别进宫呗?”
谢伟恒将车帘放了回去,隔绝了外面的夜色,车厢里顿时暗了几分。
他抬手按了按鬓角,语气稳得没波澜:“不行。我有要事需向陛下禀报,耽搁不得。”
“要事?”
燕修延挑眉,忽然伸手掀开了另一边的车帘,对着外面候着的小厮扬声吩咐,“去燕府!今晚你们家谢大人跟我睡。”
小厮本还垂手站着,听见这话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得溜圆,嘴里“啊”了一声又赶紧闭上。
他偷偷往谢伟恒那边瞥了眼,心里直犯嘀咕:方才路过燕府时怎么不告诉他呢。
“燕修延。”
谢伟恒的声音沉了沉,伸手握住他还搭在车帘上的手腕,指腹贴着他腕间微凉的皮肤,低声道,“已经很晚了。莫要再折腾。”
燕修延却反手攥住他的手,指尖用力攥得指节发白,活像怕人跑了似的。
他耍无赖,声音却比刚才低了些:“我不管。你明日进宫肯定要说我私吞——这是你府邸,明日你肯定有办法逃出去,去我府邸才保险。今晚你就跟着我睡,明我拦着大门,看你怎么出去!”
谢伟恒被他气笑了“别闹。我进宫是真有正事。”
“正好!”
燕修延立刻顺坡下驴,“我也有正事,明日我随你一同进宫,我府邸离皇宫还近些。”
谢伟恒看着他这副模样,指尖在他手背上轻轻掐了一下,才慢悠悠地收回手,抬手揉了揉眉心。
指腹蹭过眉心时,正好掩住了眼底漾开的那点笑意,声音里还带着点无奈的纵容:“罢了,随你,谢厮,回燕府。”
“是!”谢厮这才回过神,赶紧应了声,转身往车夫那边跑去,“车夫,掉头,去燕大人府上!”
马车轱辘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轱轳轳”的声响,渐渐朝着燕府的方向远去,车灯光影在巷墙上拉得越来越长,又慢慢淡了下去。
不远处的暗巷里,另一辆马车静静停着,车帘拉得严实,只留了一道极细的缝。
李想正凑在缝边看着燕修延那辆马车消失的方向,收回目光时眼里闪着光。
“义父,燕修延亲口说要拦着谢伟恒,还提了私吞的事,应该不会有假。”
车厢里,魏仲泽斜倚在软垫上,双眼闭着像是在假寐,手指却在膝头的锦缎上轻轻敲着。
听见李想的话,他眼皮都没抬一下,声音淡淡的,带着点不容置疑的笃定:“他私吞是肯定的。十几箱?定然不止。”
他顿了顿,指尖停在锦缎上那朵暗纹牡丹的花瓣上,语气冷了几分:“皇帝刚登基那会,抄那批旧人的家,不就是他燕修延去的?”
宫里谁不知道,但凡参与抄家的,哪有不私藏些东西的?这是多少年传下来的规矩,他燕修延难道还能免俗?
李想点头如捣蒜:“义父说得是。那咱们……要不要在朝堂上参燕修延一本,正好谢伟恒也在,说不定还能让他做个证。”
魏仲泽这才缓缓睁开眼,眸子里没什么温度,瞥了李想一眼:“这件事你自己看着办。”
“愿意做,就让王大人去做,成了最好;不成也赖不到你头上。该怎么做不必再来问我。”
李想应了声“是”,心里却已经有了主意——燕修延这些年在陛下跟前得宠,早就碍了不少人的眼,这事若是成了,岂不是大功一件?
慈宁宫内的地龙烧得正旺,暖融融的热气裹着淡淡的檀香漫在空气中。
宫女们捧着叠得齐整的绸缎往来穿梭,银盆里刚换的热水腾着细白的雾气,廊下几个小太监正踮脚往架子上挂新裁的云锦,脚步声、器物碰撞声混在一起,闹得人心里也跟着暖烘烘的。
虞睿祥斜倚在铺着软垫的紫檀木椅上,手里捏着个霁蓝釉的茶盏,目光却落在膝头摊开的几张画纸上。
那是婚服的示意图,朱砂描的领口纹样、银线勾的暗纹云纹,连袖口的滚边样式都标得清清楚楚。
他指尖划过高领上绣的并蒂莲,抿了口温热的雨前茶,含笑道:“母后,您是不是也太着急了些?”
“这婚期都还没定呢,连谢伟恒那头都没正经递庚帖,您倒先把婚服图样都画出来了。”
太后正让宫女给茶盏续水,闻言抬眼睨了他一眼,手里的茶盏往桌上轻轻一放,青瓷碰着紫檀桌面,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急?哀家这叫未雨绸缪。”
她伸手点了点那些图样,“你当这婚服是寻常衣裳?料子要挑云锦中最细的‘软烟罗’,绣线得用赤金抽的丝,单是领口那片‘百子千孙’的纹样,就得让绣坊里最巧的绣娘绣上一个月。赶制下来,少则两月,多则四个月,等婚期定了再动手,难道让延儿穿着素衣拜堂?”
虞睿祥被太后说得哑然,把茶盏搁到旁边的小几上,拿起一张画得最细致的图样翻看。
纸上的婚服是按男子身形画的,比女子婚服少了些繁复的裙裾,却在腰封和下摆处加了暗纹,倒也英气。
“这些图样,您跟修延看过了?”他想起燕修延那跳脱性子,说不定还嫌这些样式太规矩。
“看了看了。”
太后摆摆手,语气里带点无奈的笑意,“白天拿给他看,他就扫了两眼,说‘不着急’——他懂什么?这是终身大事,哪能不着急?”
正说着,殿外传来轻快的脚步声,虞湘晔提着个朱漆描金的盒子走进来,脸上带着雀跃的笑意。
“母后,您看我找着什么了!”
她把盒子放到太后跟前的桌上,小心翼翼地掀开盖子,里面铺着明黄色的锦缎,放着一对鎏金点翠簪子。
簪子是累丝攒成的凤凰样式,凤嘴里衔着颗莹润的珍珠,翠羽是用孔雀石细细碾成的,在暖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我在库房翻了半天,看了好多首饰,还是觉得干娘留下来的这对簪子最好看。”
虞湘晔拿起一支簪子,指尖轻轻拂过上面的翠羽,“修延哥成亲时要戴金冠,把这对簪子插在金冠两侧,既体面又好看。对了,还有红发带!修延哥头发长,成亲那日得用大红的发带绑起来,衬得他眉眼更亮,肯定好看。”
太后看着那对簪子,眼眶微微一热,伸手摸了摸簪头的珍珠,声音软了下来:“你干娘当年戴这对簪子的时候,也是这般鲜亮。行,就定下这个了。”
她抬眼看向虞湘晔,见她额角沁着薄汗,便拍了拍她的手,“你也忙活大半天了,坐下来消停消停,喝口热茶。”
虞湘晔应了声,挨着太后身边的椅子坐下,宫女赶紧给她递过一杯热茶。
太后喝了口茶,目光又转向虞睿祥,语气带着几分恳求:“祥儿,母后别无他求,只求延儿能从慈宁宫出嫁。他爹娘走得早,一直是哀家看着长大的,如今成家,总得知根知底的地方才安心。”
虞睿祥正翻着另一张婚服样式图,闻言动作顿了顿。
他知道太后对燕修延的心思,待如亲子一般,便放下图纸,温声道:“母后,这事儿您得问谢伟恒和修延。修延是新娘,谢伟恒是他要托付终身的人,他们俩愿意,在哪出嫁都成;他们要是有别的想法,我这做皇帝的也不能强逼。问我,实在是白搭。”
太后知道他说得在理,只是心里终究有些惦记,叹了口气,也不再为难他。
“行了行了,知道你有你的难处。”
她挥了挥手,开始撵人,“时间也不早了,你们俩也累了,回去歇着吧。”
虞睿祥和虞湘晔对视一眼,起身行礼:“儿臣告退。”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殿门,廊下的宫灯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渐渐消失在回廊尽头。
殿内的宫人也都识趣地退了出去,慈宁宫慢慢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只剩下地龙偶尔发出的“噼啪”声。
王嬷嬷从偏殿走出来,扶着太后站起来,轻声问:“太后,夜深了,要不要安置?”
太后摇了摇头,目光望向殿外的夜色,声音轻缓:“扶哀家去佛堂吧。”
佛堂里比外头更静,只点着两盏长明灯,昏黄的光晕映着供桌上的佛像,添了几分肃穆。
佛像前摆着个素净的牌位,上面刻着“故刘氏孺人”几个字,正是燕修延母亲的牌位。
太后在蒲团上跪坐下,王嬷嬷取了三炷香,在烛火上点燃,轻轻递到她手中,然后便退到殿外守着,将这一方小天地留给她。
太后握着那三炷香,指尖微微发颤。她对着牌位拜了三拜,每一次俯身都格外郑重,然后将香插进香炉里。
香烟袅袅升起,模糊了她眼角的湿意。
“姐姐。”
她声音压得很低,带着浓浓的鼻音,像是对着最亲近的人絮语,“你看,延儿现在也要成亲了。”
“虽说……虽说不是和女子,但谢伟恒那孩子,哀家瞧着是真心对延儿好的,稳重、可靠,也疼人。往后有他护着,延儿定不会受委屈。”
她抬手抹了抹眼角,又对着牌位磕了三个头,额头抵在冰凉的青砖上,声音带着承诺般的坚定:“你放心,我也会尽我所能护好延儿的,一定让他安安稳稳、开开心心的,像你当年盼着的那样。”
佛堂里静悄悄的,只有香灰偶尔落在供桌上的轻响,长明灯的光晕在牌位上轻轻晃动,像是一声温柔的应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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