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书痕

　　接下来的两天是周末，书店的人流比平日稍多些。沈念忙于应对顾客，整理新到的二手书，将那张照片和随之而来的细微波动，妥帖地压回了日常之下。偶尔，在整理书架间隙，她的目光会无意识地飘向陈屿曾经站立或翻阅过的角落，又很快收回，如同拂去一粒微尘。

　　周一清晨，下起了毛毛雨，天色昏暗。沈念照例开店，打扫，将门口“营业中”的木牌挂正。雨水细密，几乎无声，只在屋檐汇聚成断续的水滴。

　　上午十点多，巷子里响起不紧不慢的脚步声。沈念正在柜台后整理一批读者预订的书目，闻声抬头。

　　陈屿推门进来，肩上沾着细密的雨珠，手里提着那个布质提袋，看起来比上次装得鼓一些。他今天穿了件深灰色的夹克，拉链未拉到底，露出里面浅色的衬衫领子。

　　“早。”他简短地打招呼，将提袋放在柜台边缘，从里面先拿出那个硬纸盒，里面是整理好、重新捆扎过的旧报纸剪贴。“这些看完了，有些副刊的生活小品和连载故事，对了解当时的市民趣味有点帮助，我复印了几份需要的页面。”他解释着，又从袋子里拿出几份用回形针别好的A4纸复印件，放在旁边。“原件都在这里了。”

　　沈念接过纸盒，打开检查了一下，剪报虽然陈旧，但摆放整齐，没有新的破损。“嗯。”她点点头，将纸盒放到一旁。

　　陈屿继续从提袋里往外拿东西，是上次借走的几本小册子和那两卷图纸。“这些也看完了，草图有些参考价值，商号名录里确实提到几家店铺的建筑特点，我做了摘录。”他顿了顿，手指在图纸粗糙的牛皮纸表面摩挲了一下，“还有这两卷图，里面有一张是‘永宁桥’附近街巷的早期测绘草图，虽然不完整，但很难得。”

　　他的语气一直平稳务实，像在汇报工作进展。沈念安静地听着，目光落在那些泛黄的纸张和脆弱的图纸上，仿佛能看见他独自在灯下翻阅、记录的样子。

　　“谢谢，这些资料很有用。”陈屿最后总结道，然后从夹克内侧口袋掏出一个牛皮纸信封，递给沈念，“这是复印费和资料借阅的酬劳，你看一下。”

　　沈念接过信封，没有拆开，随手放在柜台抽屉里。“清单上其他的书，目前还没有找到。”她主动提起，“有些书名太专业，旧书流通里少见。”

　　“理解。”陈屿并不意外，“本来也是大海捞针。你帮我找到的这些，已经超出预期了。”他话锋一转，语气稍微放得随意了些，“上次我自己翻找，看你那里旧书囤积量很大，有些是不是连你自己都没完全整理过？”

　　“嗯，很多是早年收来的，或者别人成箱送来的，没时间细理。”沈念承认道。开旧书店就是这样，总有些角落堆满历史的尘埃。

　　陈屿沉吟了一下，像是在斟酌措辞：“我这边项目，接下来还需要查阅大量类似的边缘资料。学校图书馆和档案馆的正式馆藏固然重要，但这些散落民间的、非正式的东西，往往能补全一些细节。”他抬眼看向沈念，眼神清澈而认真，“如果你不介意，我想……或许可以定期过来，帮忙整理一部分你店里这些未整理的旧书和资料？一方面我可以从中寻找项目需要的线索，另一方面，也算帮你清理库存，分类归档。当然，时间看你方便，我按兼职支付费用。”

　　这个提议有些出乎沈念的意料。她沉默了几秒，手指无意识地划过柜台光滑的边缘。书店里只有细雨敲窗的微响。

　　“我这里很乱，灰尘也大。”她说，像是一种变相的婉拒，又像是陈述事实。

　　“我不怕乱，也不怕灰尘。”陈屿回答得很快，语气里带着一丝淡淡的、自嘲般的笑意，“做我们这行，跟故纸堆打交道是常事。”

　　沈念抬起眼，迎上他的目光。他的眼神很坦荡，带着工作所需的专注和耐心，看不出任何别的意味。仿佛这真的只是一个基于实际需求的双赢提议。

　　窗外的雨似乎密了些，沙沙地响。远处传来模糊的车声。

　　“如果你觉得不合适，就当我没提。”陈屿见她久不回答，补充了一句，语气依旧平和，没有催促或勉强。

　　沈念垂下眼帘，看向柜台桌面上木头的纹路。七年了，那些堆积的旧书和杂物，她一个人确实无力完全清理。而他的理由，也的确充分。

　　“可以。”她终于开口，声音不高，“时间你定，提前告诉我就行。费用……按市场价的一半吧，毕竟你也帮了忙。”

　　陈屿似乎松了口气，嘴角极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好。那……就从这周三下午开始？我大概两点左右过来。”

　　“行。”

　　事情就这样平淡地定了下来，像敲定了一笔普通的交易。陈屿将借阅的资料归位事项在之前的借条上做了标记，又简单聊了几句关于那批旧剪报里某个有趣的发现，便告辞离开了。

　　沈念站在柜台后，看着他推门走入蒙蒙雨丝中，灰色的身影很快模糊。她转身，看着角落里那些堆积如山的、未整理的纸箱和旧书，沉默良久。

　　雨水顺着玻璃窗蜿蜒而下，划出曲折透明的痕迹。店里，旧纸的气息似乎更浓重了些，混杂着一丝雨后清冷的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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