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还在下

　　十二月二十五日，圣诞节，白偌昕的十五岁生日。

　　清晨，她在一阵隐约的香气中醒来。睁开眼睛，冬日清晨特有的灰蓝色光线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模糊的光斑。她躺在床上没有立刻起身，而是听着厨房里传来的轻微声响——妈妈在准备早餐。

　　十五岁。

　　她默念这个数字，感觉既熟悉又陌生。十四岁这一年，发生了太多事情：数学从不及格到118分，和林小雨的友谊从亲密到疏远再到缓和，对王浩晨的暗恋从悄无声息到波涛汹涌，又复归平静。

　　还有那些深夜追剧的时光，那些为虚构人物流泪的时刻，那些在别人的故事里寻找自己影子的尝试。

　　床头柜上，放着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物盒，系着浅蓝色的丝带。那是昨晚妈妈给她的生日礼物，说“明天早上再拆”。旁边还有几张贺卡，来自几个要好的同学，林小雨的那张最厚，上面画了一个可爱的圣诞老人，写着：“偌昕，十五岁生日快乐！愿你新的一年，所有愿望都能实现！”

　　白偌昕坐起身，拿起林小雨的贺卡看了很久。“所有愿望都能实现”——如果真能这样就好了。但她知道，有些愿望，注定只能藏在心里。

　　厨房的香气越来越浓，是煎蛋和烤面包的味道，还有热牛奶的甜香。她深吸一口气，掀开被子下床。

　　洗漱时，她在镜子里仔细看了看自己。十五岁的脸，还带着稚气，但眼睛里多了一些东西——是沉淀，是思考，是那些独自熬过的夜晚留下的痕迹。她的头发长了一些，已经可以扎成利落的马尾。脸上的婴儿肥消褪了一些，轮廓更清晰了。

　　“昕昕，起床了吗？早餐好了。”妈妈在门外喊。

　　“来了。”她换上妈妈早就准备好的新衣服——一件米白色的毛衣，搭配深蓝色的牛仔裤，简单但合身。

　　走进餐厅时，她愣住了。

　　餐桌上不仅摆着丰盛的早餐，还有一个插着数字“15”蜡烛的小蛋糕。爸爸坐在餐桌旁，看到女儿出来，露出难得的笑容：“生日快乐，昕昕。”

　　“谢谢爸爸，妈妈。”白偌昕的眼眶有些发热。

　　“快坐下，趁热吃。”妈妈把煎蛋和培根推到她面前，“今天你生日，想做什么都行。”

　　白偌昕切了一小块蛋糕，放进嘴里。奶油很甜，蛋糕很软，是她喜欢的巧克力味。

　　“今晚我们出去吃，庆祝一下。”白雾升说，“你选地方。”

　　“真的吗？”白偌昕眼睛一亮，“我想吃火锅。”

　　“好，就吃火锅。”爸爸爽快地答应。

　　早餐后，白偌昕回到房间拆礼物。妈妈送的是一条银色的项链，吊坠是一片小小的雪花，在光线下闪着细碎的光。附带的卡片上写着：“给我们的昕昕，愿你的十五岁像雪花一样纯净、美丽。爱你的妈妈。”

　　爸爸送的是一套精装版的《三体》，她知道爸爸自己都舍不得买这么贵的书。卡片上的字迹刚劲有力：“多读书，多看世界。十五岁，是思考的年纪。爸爸。”

　　她小心地把项链戴上，雪花吊坠贴在锁骨下方，凉凉的。然后翻开《三体》的第一页，闻着油墨的香气，心里满满的都是温暖。

　　手机震动起来，是班级群的生日祝福刷屏了。她一条条看过去，大多数是复制粘贴的“生日快乐”，但有几个是手打的，比如张浩的：“白偌昕同学生日快乐！下次数学考试手下留情啊！”后面跟了个调皮的表情。

　　还有王浩晨的：“生日快乐，白偌昕。”

　　简单的六个字，没有任何修饰，但她的心跳还是漏了一拍。她盯着那句话看了很久，然后回复：“谢谢。”

　　退出班级群，她看到王浩晨又发来一条私信：“下午有空吗？昨天生日聚会你没来，我姐给你留了蛋糕。”

　　白偌昕的手指僵住了。

　　周六，王浩晨的生日聚会，她没去。

　　不是忘了，不是不想去，而是——林小雨。

　　周五晚上，林小雨给她打电话，语气兴奋：“偌昕，明天王浩晨生日，我准备表白了！”

　　白偌昕当时正在为送什么礼物发愁——她最终选了一个宇航员造型的夜灯，因为想起王浩晨说过喜欢看星星。听到林小雨的话，她的手一松，夜灯差点掉在地上。

　　“你……你想好了？”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地问。

　　“想好了！”林小雨的声音里是毫不掩饰的雀跃，“我准备了很久，还写了一封信。明天聚会的时候，我会找机会给他。你觉得怎么样？”

　　白偌昕沉默了很久。久到林小雨在电话那头问：“偌昕？你在听吗？”

　　“在。”她轻声说，“祝你成功。”

　　“谢谢你，偌昕！”林小雨开心地说，“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所以第一个告诉你。明天我们一起去吧？”

　　“我……我可能去不了了。”白偌昕听到自己说，“我奶奶生病了，明天要去看她。”

　　这是个谎言。奶奶身体很好，上周还打电话问她期末考试准备得怎么样。

　　“啊？这样啊……”林小雨的声音里满是失望，“那太可惜了。不过没关系，我回来告诉你结果！”

　　“好。”

　　挂掉电话后，白偌昕盯着那个宇航员夜灯看了很久。灯罩是深蓝色的，上面点缀着星星和行星，底座上有一个小小的开关，打开后，整个房间都会映出星空的投影。

　　很美的礼物，但送不出去了。

　　周六下午三点，她确实去了奶奶家。但不是因为奶奶生病，而是因为她需要找一个地方躲起来。奶奶很高兴孙女来看她，做了满满一桌子菜。白偌昕吃得很慢，听奶奶讲爸爸小时候的糗事，讲邻居家的八卦，讲那些遥远而温暖的往事。

　　但她心里一直在想：聚会开始了吗？林小雨表白了吗？王浩晨答应了吗？

　　三点半，四点，四点半……时间过得很慢，每一分钟都像被拉长了。她几次想拿出手机看看班级群，但最终还是没有。

　　五点半，林小雨发来消息：“我表白了。”

　　白偌昕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她盯着那四个字，手指颤抖着打字：“然后呢？”

　　“他说要考虑一下。”林小雨回复，“没有直接拒绝，但也没有答应。他说现在学习重要，暂时不想谈这些。”

　　白偌昕不知道自己是该松一口气，还是该为林小雨难过。

　　“你还好吗？”她问。

　　“还好。”林小雨回复，“其实有点失落，但也能理解。他说得对，现在确实是学习的关键时期。不过我不会放弃的，我会继续喜欢他，等到合适的时机。”

　　白偌昕没有再回复。她把手机调成静音，陪奶奶看完了整期《新闻联播》。

　　现在，看着王浩晨发来的“昨天生日聚会你没来，我姐给你留了蛋糕”，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犹豫了很久，她回复：“谢谢，但我下午家里有安排。”

　　这是真的。妈妈说要带她去逛街，买新衣服作为生日礼物。

　　“那晚上呢？蛋糕放不了多久。”王浩晨回复，“或者我送到你家楼下？很快的。”

　　白偌昕盯着那条消息，心跳得厉害。他要来她家楼下？给她送蛋糕？

　　“不用麻烦了……”她打字。

　　“不麻烦，顺路。”他很快回复，“下午五点，可以吗？”

　　五点……那时候她应该和妈妈逛街回来了。

　　“好。”她最终还是答应了，“那谢谢你了。”

　　放下手机，白偌昕靠在椅背上，深深吸了一口气。窗外的阳光很好，照在书桌上，照在那个没能送出去的宇航员夜灯上。

　　雪花吊坠在胸前闪着微光。

　　下午，妈妈带她去了市中心的商场。她们逛了很久，试了很多衣服。李静给女儿买了一件红色的毛衣，说“本命年要穿红色，图个吉利”，又买了一双新靴子，一条围巾。

　　“昕昕，你最近是不是有心事？”在咖啡店休息时，妈妈突然问。

　　白偌昕搅拌着杯子里的热巧克力，摇摇头：“没有啊。”

　　“妈妈是过来人。”李静温柔地看着女儿，“十五岁，正是多愁善感的年纪。有什么话可以跟妈妈说，妈妈不会笑话你的。”

　　白偌昕低头看着杯子里旋转的漩涡，沉默了很久。

　　“妈妈，”她轻声说，“如果你喜欢一个人，但知道不可能，该怎么办？”

　　李静愣了一下，然后笑了：“我们昕昕长大了啊。”

　　“我不是……”

　　“没关系，妈妈懂。”李静握住女儿的手，“十五岁有喜欢的人，是很正常的事情。妈妈十五岁的时候，也偷偷喜欢过班上的学习委员呢。”

　　白偌昕惊讶地抬起头。

　　“后来呢？”

　　“后来啊，”李静笑了，“后来他转学了，我就再也没见过他。青春期的喜欢，大多数都是这样，美好，短暂，没有结果。但正是这些没有结果的喜欢，让我们学会了什么是心动，什么是珍惜，什么是放手。”

　　“那……如果好朋友也喜欢同一个人呢？”白偌昕问得更小声了。

　　李静的表情变得认真起来：“那就更复杂了。但妈妈想告诉你，真正的友谊，不是建立在谁让给谁的基础上。如果你们都真心喜欢一个人，那就公平竞争，尊重对方的选择。如果为了友谊而放弃自己的感情，将来可能会后悔。”

　　“可是……”

　　“没有可是。”李静拍拍女儿的手，“昕昕，你是个善良的孩子，总是为别人着想。这很好，但有时候，你也要为自己着想。十五岁，是学会爱自己的年纪。”

　　白偌昕看着妈妈，突然觉得鼻子发酸。她用力点头：“我知道了，妈妈。”

　　“走吧，该回家了。”李静起身，“晚上还要吃火锅呢。”

　　回家的路上，白偌昕一直在想妈妈的话。为自己着想，学会爱自己——这些话很简单，但对她来说，像是打开了一扇新的门。

　　四点半，她们回到家。白偌昕回房间换衣服，眼睛却一直盯着时钟。

　　四点五十，四点五十五，五点……

　　手机震动，是王浩晨发来的消息：“我到楼下了。”

　　白偌昕的心跳瞬间加速。她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往下看——王浩晨站在路灯下，手里提着一个纸袋，正抬头看向她家窗户。

　　他们的目光在空中相遇。

　　白偌昕慌忙缩回头，深吸一口气，穿上外套下楼。

　　走出单元门时，寒风扑面而来。王浩晨看到她，笑了：“生日快乐。”

　　“谢谢。”她走过去，接过他递来的纸袋。纸袋不重，里面是一个透明盒子，装着一块三角形的巧克力蛋糕，上面用奶油写着“Happy Birthday”。

　　“昨天你没来，我姐特意给你留的。”王浩晨说，“她说你是她‘剧友’，必须照顾。”

　　白偌昕忍不住笑了：“替我谢谢你姐姐。”

　　“不客气。”王浩晨看着她，突然说，“你今天……很好看。”

　　白偌昕的脸一下子红了。她低下头，看着手里的蛋糕盒子：“谢谢。”

　　“那个……”王浩晨犹豫了一下，“昨天林小雨……她跟我说了一些话。”

　　白偌昕的心脏猛地收紧。她抬起头，看着王浩晨。他的表情有些复杂，像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你……答应了吗？”她小声问。

　　“没有。”王浩晨摇头，“我跟她说，现在不是时候。我们都还小，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学习，成长，找到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

　　白偌昕松了口气，但同时又为林小雨感到难过。

　　“你会觉得我冷酷吗？”王浩晨问。

　　“不会。”白偌昕诚实地说，“你说得对，现在确实不是时候。”

　　王浩晨笑了，那个熟悉的、阳光的笑容：“谢谢你理解。其实我……”

　　他的话没说完，楼上传来妈妈的喊声：“昕昕，该上楼准备出去了！”

　　白偌昕抬头应了一声：“马上来！”

　　她看向王浩晨：“我得上去了，晚上要和家人出去吃饭。”

　　“好，快去吧。”王浩晨点头，“生日快乐，白偌昕。十五岁，是很重要的年纪。”

　　“谢谢。”她转身要走，又停下来，“对了，你生日……对不起，我没去。”

　　“没关系。”王浩晨说，“你有事嘛。不过礼物我还是很期待的，下次补给我？”

　　白偌昕愣住了：“什么礼物？”

　　“你不是给我准备了生日礼物吗？”王浩晨眨眨眼，“林小雨说你本来要送的，但因为奶奶生病没来。”

　　白偌昕的脸又红了。林小雨这个大嘴巴……

　　“我……我没准备什么特别的。”她小声说。

　　“没关系，只要是你的心意，我都喜欢。”王浩晨认真地说。

　　那一瞬间，白偌昕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柔软而温暖。

　　“那我上去了。”她说。

　　“嗯，再见。”

　　“再见。”

　　走上楼梯时，白偌昕回头看了一眼。王浩晨还站在原地，朝她挥了挥手。

　　她加快脚步跑上楼，关上门，背靠着门板，深深呼吸。

　　手里的蛋糕盒子散发着甜蜜的香气。她打开盒子，看着那块精致的巧克力蛋糕，看着上面的“Happy Birthday”，突然觉得，十五岁的生日，比她想象的要好得多。

　　晚上，一家人去了火锅店。红油翻滚，热气腾腾，爸爸妈妈给她夹了很多菜，说了很多祝福的话。白偌昕吃得很开心，笑得眼睛弯弯的。

　　回到家已经九点多。她洗漱完毕，换上睡衣，坐在书桌前，打开了那个宇航员夜灯。

　　深蓝色的光晕在房间里弥漫开来，星星和行星的投影在天花板上缓缓旋转。很美，像是把一片小小的星空搬进了房间。

　　她拿出日记本，翻开新的一页：

　　“12月25日，晴。十五岁生日。收到了很多祝福和礼物，妈妈说十五岁要学会爱自己。王浩晨给我送了蛋糕，他说现在不是谈感情的时候，拒绝了林小雨。他还说期待我的生日礼物。我不知道该不该送，但也许妈妈说得对，我应该为自己着想一次。今晚的星空很美，从我的小夜灯里看到的星空，更美。十五岁，我对自己说：白偌昕，要勇敢一点，哪怕只是一点点。新年快来了，春天也不远了。而我的青春，还在继续。”

　　写完后，她关掉台灯，只留下宇航员夜灯的光。

　　躺在床上，她看着天花板上的星星投影，想起王浩晨站在路灯下说“生日快乐”的样子，想起妈妈在咖啡店说“十五岁是学会爱自己的年纪”，想起林小雨说“我不会放弃的”。

　　所有的一切，像一部正在上演的青春剧，而她，是这部剧的女主角。

　　窗外，平安夜的余温还未散尽，圣诞节的钟声似乎还在远处回响。

　　白偌昕闭上眼睛，嘴角带着微笑。

　　十五岁，你好。

　　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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