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河渡我

作者:猫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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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暗涌温存


      杨医生和阿忠被押上警车时,天色已经彻底亮了。晨光洒在西贡的海面上,波光粼粼,与昨夜的血腥和混乱形成讽刺的对比。简崎站在码头边,看着警方清点那些银色冷藏箱——总共二十三个,每个都代表着一个被剥夺的生命。
      沈未殊走过来,递给他一杯从警车保温壶里倒出来的热咖啡:“周医生那边稳定了,伤口重新缝合,失血过多但没生命危险。医院加强了安保,杨医生的同伙应该没那么快知道他被抓。”
      “陈国华呢?”简崎接过咖啡,指尖传来的温度让他意识到自己有多冷。
      “已经控制了。”沈未殊压低声音,“今早六点,俞队带人去立法会大楼,以涉嫌职务犯罪和谋杀从犯的名义把他带走。他当时正在开早会,场面很难看。”
      简崎能想象那个画面。陈国华,那个在电视上总是义正词严、为民请命的立法会议员,被戴上手铐带出会议室。媒体的镜头会疯狂闪烁,明天的头版会是铺天盖地的丑闻。
      “他认了吗?”
      “一开始抵赖,但看到杨医生的初步口供后,崩溃了。”沈未殊的声音很平静,“他承认五年前妻子肾衰竭时,杨医生主动联系他,说可以‘安排’匹配的肾脏。条件是让他利用议员身份,为某些‘医疗研究项目’开绿灯。”
      “然后他就成了这个网络在香港的保护伞。”
      “不止。”沈未殊喝了口咖啡,“他还负责物色‘合适的目标’——那些没有家人、不会引起注意的边缘人群:流浪汉、偷渡客、欠债的赌徒。王谨言诊所里那十七个女孩,有三個是陈国华推荐的,都是他政敌的女儿或者妻子。”
      简崎闭上眼睛。人性的丑陋可以到什么程度,他以为自己已经见识够了,但每次都会有新的下限。
      “李天明案呢?”他问,“陈小雨的遭遇……”
      “是杨医生和阿忠设计的,但陈国华知情。”沈未殊说,“他们想用□□案打击李泽坤,转移警方对走私线的调查注意力。陈小雨被长期下药控制,精神已经很不稳定,很容易被操纵。至于那些录音和照片……是阿忠潜入她公寓弄的。”
      “她知道她父亲的事吗?”
      “应该不知道。”沈未殊顿了顿,“但心理评估显示,她可能潜意识里察觉到了什么,所以才会有梦游和复述指令的行为——那是她在反抗被植入的催眠暗示。”
      码头那边传来起重机的轰鸣声,警方开始把冷藏箱转运到专门的车辆上。简崎看到萧雅在远处拍照,她的侧脸在晨光中显得有些疲惫,但眼神依然坚定。
      “萧雅昨晚在时代广场有什么发现?”他问。
      “海景酒店十二楼的那个房间,确实有人在监视。”沈未殊说,“萧雅通知了警方,我们的人上去时,房间已经空了,但留下了设备——高倍望远镜、录音装置,还有一台笔记本电脑。技术科正在破解。”
      “杨医生还有同伙在逃。”
      “肯定有。”沈未殊看向海面,“这么庞大的网络,不可能只有杨医生、阿忠和陈国华三个人。医疗系统内部、运输环节、甚至警方内部……都可能有人被渗透。”
      简崎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医院发来的信息:“周霖限先生要求转院,坚持要回自己工作的圣玛丽医院。已安排救护车护送,上午十点出发。”
      他看了眼时间:八点四十分。
      “我去医院。”他说。
      “需要我一起吗?”
      “不用,你这边还有很多事要处理。”简崎把空咖啡杯扔进垃圾桶,“对了,俞至和何以豫……”
      沈未殊的表情柔和了一些:“俞队天亮时接到一个加密电话,通话很短,但他接完电话后……笑了。我五年没见他那样笑过了。”
      简崎点点头。何以豫还活着,还在某个地方继续战斗,这就够了。
      圣玛丽医院,VIP病房。
      简崎推开房门时,周霖限正靠在床头看平板电脑。他换上了病号服,左肩裹着厚厚的绷带,脸色依然苍白,但眼神已经恢复了那种惯有的锐利。
      “你应该休息。”简崎关上门。
      “睡不着。”周霖限放下平板,“杨医生的完整口供出来了吗?”
      “还在审讯。”简崎在床边的椅子坐下,“沈未殊说,他承认自己是这个器官走私网络在香港的负责人,但上面还有‘更高级别的合作伙伴’,涉及多个国家和地区。国际刑警已经介入。”
      周霖限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我父亲当年查的,可能就是这条线。”
      “你怀疑杨医生和你父亲的死有关?”
      “时间对得上。”周霖限看向窗外,“二十年前,杨医生三十出头,已经是香港小有名气的外科医生。但他突然辞去公立医院的工作,消失了几年。再出现时,开了一家私人诊所,专做高端医疗。现在想来,那几年他可能就在建立这个网络。”
      “你为什么从没告诉过我这些?”简崎问,“关于你父亲的死,关于你在查的事。”
      周霖限转回头,看着他:“因为危险。而且……我不想把你拖进来。”
      “但我已经被拖进来了。”简崎的声音很平静,“从刘香姀案开始,不,从更早开始,我就已经在局里了。周霖限,你保护不了我一辈子。”
      病房里安静下来。阳光从百叶窗的缝隙漏进来,在地板上切出一道道光痕。远处传来医院广播的模糊声音,护士推着药品车经过走廊,轮子发出规律的滚动声。
      “我母亲去世那年,你给了我一颗糖。”简崎突然说,“记得吗?”
      周霖限的眼神微微闪动:“记得。你哭得很厉害,但硬撑着不让人看见。我觉得你需要一点甜的东西。”
      “那颗糖我留了很久,最后化了,黏在糖纸上。”简崎笑了笑,“但我一直没扔。后来我家搬走了,很多旧东西都丢了,但那颗糖的糖纸,我夹在了一本书里。”
      “什么书?”
      “《刑法》总则。”简崎说,“我学法,一部分是因为想对抗我家族的那些肮脏事,另一部分……是因为你父亲。”
      周霖限愣住了。
      “我见过你父亲一次,在我很小的时候。”简崎回忆道,“他来我家找我父亲——那时我父亲还在,简家还没那么烂。他们在书房谈了很久,我偷听到一些。你父亲说:‘如果连我们这些穿制服的人都不相信法律,那普通人还有什么希望?’”
      “后来他就死了。”
      “嗯。”简崎点头,“那之后,我开始认真看书,看法律。我想证明,他相信的东西是对的。”
      周霖限久久没有说话。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被单,喉结滚动了一下,像是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轻声道:“谢谢。”
      “谢什么?”
      “谢谢你记得他。”周霖限的声音有些哑,“也谢谢你……一直没变。”
      简崎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病床。他的影子被阳光拉得很长,投在周霖限身上。
      “我变了。”他说,“我变得不相信绝对的正义,不相信非黑即白。我知道法律有时候很无力,知道好人也会做坏事,坏人也有苦衷。但……”他转过身,“但我还是想试试,像你父亲说的那样,去相信。”
      周霖限看着他。阳光在简崎身后形成一个光晕,让他看起来有些不真实。这么多年来,周霖限第一次允许自己去想——如果当年没有疏远,如果这些年一直在一起,会怎样?
      “简崎。”他开口,声音很轻。
      “嗯?”
      “过来。”
      简崎走过去,在床边停下。周霖限抬起没受伤的右手,握住他的手腕。动作很轻,但简崎能感觉到他指尖的微颤。
      “昨晚在船上,我以为我们会死。”周霖限说,“那时候我在想,有些话如果再不说,可能永远没机会了。”
      简崎的心脏开始加速跳动。他想抽回手,但周霖限握得很紧。
      “什么话?”
      周霖限看着他,那双总是冷静理智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隐忍多年的情愫,有差点失去的后怕,还有一种近乎破釜沉舟的坦诚。
      “十五年前,我给你那颗糖,不是因为同情。”他一字一句地说,“是因为我喜欢你。从你第一次来我家,和我一起搭积木的时候,就喜欢。”
      简崎的呼吸滞住了。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后来我疏远你,不是因为讨厌,是因为害怕。”周霖限继续说,声音越来越低,“我父亲死了,我知道那些人是怎样报复的。我怕如果我靠近你,他们会伤害你。所以我去了医学院,你去了法学院,我想这样就能把你推开,让你安全。”
      “但你还是回来了。”简崎终于找回了声音,“每次我有危险,你都在。”
      “因为我做不到。”周霖限苦笑,“我试过,但每次听到你的消息,知道你有危险,我就控制不住。刘香姀案,我知道林国栋会对你下手,所以提前布局。缅甸那次,我明知道是陷阱,还是去了。昨晚……”
      他深吸一口气:“昨晚在船上,看到你冲进来的时候,我又气又怕。气你不听话,怕你会死。”
      简崎反握住他的手。周霖限的手很凉,掌心有薄茧——是长期握手术刀留下的。
      “周霖限。”他说,“你是个傻子。”
      周霖限愣了一下,然后笑了。很轻的笑,但眼里的冰层彻底融化了。
      “对,我是。”他承认。
      简崎俯下身,用额头抵住周霖限的额头。这个姿势很亲密,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和体温。
      “下次别一个人冒险。”他重复昨晚的话,“带上我。”
      “那你也要答应我,别再做诱饵,别再冲进枪林弹雨。”
      “我尽量。”
      周霖限抬起手,轻轻抚过简崎的脸颊。这个动作他想了十五年,终于做了。简崎的皮肤温热,下颌线清晰,他能感觉到颌骨微微的凸起。
      “我可以吻你吗?”周霖限问,声音低得像叹息。
      简崎没有回答,而是直接吻了上去。
      这个吻很轻,带着药味的苦涩和血的铁锈味,但真实得让人心悸。周霖限的手滑到简崎后颈,加深了这个吻。十五年压抑的情感像决堤的洪水,瞬间淹没了所有理智和顾虑。
      病房外传来脚步声,有人推着治疗车经过。但他们谁也没停。在这个充满消毒水味的房间里,在这个刚刚经历生死边缘的清晨,他们终于允许自己卸下所有盔甲,触碰那个藏了太久太久的真心。
      当简崎终于退开一点时,两人的呼吸都有些乱。周霖限的嘴唇因为失血而没什么血色,但此刻泛着湿润的光泽。
      “你会后悔吗?”周霖限问,眼神紧紧锁着他。
      “后悔什么?”简崎用拇指抹过他的嘴角,“后悔没早点这样?”
      周霖限又笑了,这次是真的笑,眼角有了细纹。“对。”
      “那我会后悔。”简崎直起身,但手还握着他的,“后悔浪费了十五年。”
      病房的门突然被敲响,然后是沈未殊的声音:“周医生,简律师,方便进来吗?”
      两人迅速分开,但沈未殊推门进来时,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空气中某种微妙的变化。她的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一圈,嘴角浮起一丝了然的微笑,但很体贴地没有点破。
      “打扰你们了。”她说,“但有新进展,你们得知道。”
      “什么进展?”周霖限已经恢复了平时的冷静。
      “杨医生松口了。”沈未殊关上门,“他说出了三个关键名字:一个是泰国曼谷的器官移植中心负责人,一个是新加坡的医疗中介,还有一个……是香港卫生署的高级官员。”
      简崎和周霖限对视一眼。卫生署,这就能解释为什么这个网络能运作这么多年而不被发现——内部有人罩着。
      “那个官员是谁?”周霖限问。
      “副署长,张兆辉。”沈未殊的表情凝重,“更麻烦的是,张兆辉的儿子张子轩,是圣玛丽医院的心外科医生——周医生,他是你的同事。”
      周霖限的脸色沉了下来。他当然认识张子轩,医院里最年轻的副主任医师,技术好,人缘好,前途无量。
      “张子轩知道吗?”
      “杨医生说,张子轩是他们的‘首席外科医生’,负责器官摘取和移植手术。”沈未殊说,“那些手术不是在正规手术室做的,而是在……一个地下医疗中心。”
      “地点?”
      “杨医生不知道具体位置,只有张子轩知道。但他说,那个中心应该就在香港,而且设备非常先进,不输给任何一家私立医院。”
      简崎想起那些冷藏箱里的器官,保存状态都很好,说明摘取和保存过程极其专业。这确实需要先进的医疗设备和环境。
      “我们需要找到那个地下中心。”周霖限说,“张子轩今天值班吗?”
      “我查过了,他今天休息。”沈未殊说,“俞队已经申请了搜查令,去张子轩的公寓。但我们怀疑,他不会把关键证据放在家里。”
      “他的行踪呢?”
      “从昨晚开始就失联了。手机最后信号出现在深水湾,然后消失。”沈未殊看向周霖限,“周医生,如果你是他,你会躲在哪里?”
      周霖限沉思片刻:“如果我是他,知道网络暴露了,第一反应是销毁证据。但那些医疗设备很昂贵,不容易处理。更可能的是……转移。”
      “转移到哪里?”
      “一个更隐蔽,但同样具备医疗条件的地方。”周霖限突然想到什么,“圣玛丽医院在薄扶林有一个废弃的老院区,五年前停用,但基础设施还在。张子轩曾经参与过那个院区的搬迁工作,对那里很熟悉。”
      沈未殊立刻拿出手机:“我通知俞队。”
      “等等。”简崎说,“如果张子轩真的在那里,他可能有人质。那个地下中心需要护士、麻醉师、还有其他辅助人员。这些人可能也被控制了。”
      “你的意思是?”
      “我们需要一个医疗专业人士进去,确认情况,避免不必要的伤亡。”简崎看向周霖限,“但你不能去,你伤成这样——”
      “我可以去。”周霖限打断他,“张子轩认识我,不会立刻起疑。而且我是伤员,正好有理由需要‘紧急医疗援助’。”
      “太危险了!”
      “这是最快的方法。”周霖限已经掀开被子,“沈检,帮我弄一套干净的衣服,还有轮椅。简崎,你去准备车。”
      “周霖限——”
      “简崎。”周霖限抓住他的手,声音很轻但坚定,“这是我父亲的案子,也是我的案子。我得亲手了结。”
      简崎看着他眼中的决绝,知道自己拦不住。他深吸一口气:“好。但我要一起去。”
      “不行——”
      “要么一起去,要么都不去。”简崎不容置疑地说,“你选。”
      周霖限盯着他看了几秒,最后败下阵来:“……好。”
      沈未殊看着两人的互动,嘴角又浮起那个微笑:“我这就去安排。二十分钟后,医院后门见。”
      她离开后,病房里又只剩下他们两人。
      周霖限靠在床头,看着简崎:“你越来越不好说话了。”
      “跟你学的。”简崎帮他解开病号服的扣子,“抬手。”
      周霖限配合地抬起没受伤的右臂,让简崎帮他把衣服脱下来。赤裸的上身露出绷带和淤青,还有更多旧伤疤——有些是手术留下的,有些不知道来历。
      简崎的手指轻轻抚过一道在肋侧的旧疤:“这是怎么来的?”
      “三年前,在菲律宾做医疗援助时,遇到武装冲突。”周霖限轻描淡写,“流弹擦伤,不严重。”
      “还有多少事是我不知道的?”
      “很多。”周霖限握住他的手,“以后慢慢告诉你。”
      简崎从袋子里拿出沈未殊准备的干净衣服——简单的黑色T恤和运动裤。他帮周霖限穿上,动作尽量轻柔,但还是牵扯到了伤口,周霖限闷哼了一声。
      “疼吗?”
      “还好。”
      “撒谎。”
      周霖限笑了:“真的还好。比起这个……”
      他拉近简崎,又吻了上去。这次更深,带着一种不管不顾的急切,像是要把之前错过的十五年都补回来。
      简崎回应着这个吻,手扶着周霖限的后颈,指尖能感受到他温热的皮肤和颈动脉有力的搏动。活着,他们都还活着,还能这样触碰彼此——这个认知让他的心脏又酸又胀。
      分开时,两人的呼吸又乱了。
      “等这件事结束了,”周霖限抵着他的额头说,“我们好好谈谈。”
      “谈什么?”
      “谈以后。”周霖限认真地看着他,“谈怎么在一起,谈怎么活下去,谈怎么……不再分开。”
      简崎的心脏狠狠一缩。这个承诺太重了,重到他几乎不敢接。
      但他还是点了点头:“好。”
      敲门声又响了,这次是护士送来了轮椅。周霖限坐上去,简崎推着他走出病房。
      走廊里人来人往,医生护士病人,每个人都行色匆匆,没人注意到这个坐在轮椅上的医生和推着他的律师之间,有什么不同。
      但简崎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彻底改变了。
      他们穿过长长的走廊,走向电梯。阳光从走廊尽头的窗户照进来,把一切都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色。
      周霖限突然伸手,握住了简崎推轮椅的手。
      简崎低头看他。
      “谢谢。”周霖限轻声说。
      “谢什么?”
      “谢谢你没放弃。”周霖限看着前方,“谢谢你一直……都在。”
      电梯门开了。简崎推着他进去,在门关上前,俯身在他耳边说:
      “以后也会在。”
      电梯开始下降。
      而新的战斗,即将开始。
      但这一次,他们肩并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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