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唱歌难听
玩偶的影子闪入舞台光亮处,不止主持人怔在一旁,台下也有了窃窃私语。
猿人并不抱怨,冷静是他的优点,何况现在已经是最糟糕的险境,任何突发情况都可能对他有利。
赵秋辰几乎不敢呼吸。
虽然她打扮成了玩偶,整个脑袋都被罩住,但还是控制不住嘴唇的颤抖。
她以为自己是来替猿人解围的,现在看来好像需要帮助的反而是自己。
又一束灯光追上她,她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变大了,而且确定不是幻觉——控制台在放大她的声音!
她深吸一口气,挥舞起两手,让自己看起来有几分滑稽:“我是来玩游戏的野猪宝宝,看到我是不是很惊喜呀!”
“呃……”主持人说,“可是你穿的是河马的衣服呀。”
赵秋辰连忙低头看自己,视野被挡住了大半,她也无法确认自己到底是什么模样,只好说:“哦对,我是刚刚梦见自己是野猪的河马宝宝。”
“河马宝宝你好,连我都不知道你会上台呢。”主持人接上了对话。
“今天的游戏换了新玩法哦,那就是——由我来玩,猿人来做裁判。”她扭头看了看猿人,等着他的配合,然而猿人并不说话。
大概还不知道是我来帮忙?
赵秋辰伸出手,在空气中做了个拧开饮料瓶,仰头一饮而尽的动作。
刚才还一直说着要“饮料”的人,现在可以认出她了吧?
猿人还是静静看着她。
为了不让刚才的动作显得太古怪,赵秋辰只好捶了捶胸:“嗷——能量补充完毕!粉丝们,你们想不想看最聪明、最可爱的河马宝宝玩游戏呀?”
她又费劲地扭了扭身子。
只有零星的回答,场面一度尴尬。
“那你们想不想看最迷人、最好看的猿人做裁判呀?”她重新振作。
“想——”回答中夹杂着尖叫。
粉丝渐渐沸腾,赵秋辰深感使命在肩,不能退缩了!
“现在——”她高声喊道,“只能用‘耶’和‘嘘’来评价本宝宝的表现,我们的裁判会用他迷人的眼睛鉴别我的能耐,用他的耳朵听见大家的呼声,然后综合给我的表现打分。如果我玩得又快又好,请大家给我大声的‘耶’好吗?”
“耶——”
“如果我搞错了……”赵秋辰将声音调整得十分委屈,“那就尽情地‘嘘’我吧……”
“耶——”
“看来大家都很热情哦,游戏开始!”赵秋辰伸出一只手臂,手指朝天。
猿人站在她视线的远端,她看着他,在心里说:我已经把难度调到最低了吧?
一定要明白我的良苦用心啊!
一天前,不,几个小时前她还完全不会料到自己会这样站在十万人面前,做着这种滑稽的表演。
流金城对她来说完全是陌生的世界,正如她不知道那些奇奇怪怪的饮料、氧气和药水是怎么回事,她也不知道在一个站着偶像的舞台上有什么行动规则。
那么,就当作没有规则吧!
她跳起,用手掌拍中了一张悬浮在空中的脸孔,又冲向另一侧的游戏界面,选中了同样的脸孔。
怎么样,这种程度根本难不倒她!
“耶——”
“那么也请裁判打分吧。”主持人一伸手,舞台上的灯光聚焦到猿人身上。
“6分。”猿人终于开口了。
才及格吗?
赵秋辰有些不服气,不过这样一来猿人算是配合上自己了,她又在脸孔之间来回跑动着,将那些显而易见的重复脸孔揪出。
如果总是猜对会不会太无趣了?
她才刚有了这个念头,就在舞台上滑了一跤,两手拍打在完全不同的脸孔上,这下当真像一匹瘫痪的河马了。
“嘘——”观众那儿传来嘘声和笑声。
虽然脸被挡住了,但赵秋辰还是觉得丢脸。
她费劲地爬起来,却听到猿人那儿传来一声“100分”。
“什么?原来不是10分制的啊!”赵秋辰脱口而出,惹起更大的笑声。
猿人也终于一扫脸上的阴云,有了舒展的笑容。
这算是惊险过关了吧?
赵秋辰迈着笨拙的步子从舞台上退场了。
回到后台,摘下头套。
虽然知道使命结束了,但她仍觉得脑袋膨胀,贴着墙往下滑坐到地面后才长舒一口气。
“小赵!你去哪里了?”徐承佑冲她跑来,瞧见她这一身打扮后变得有点结结巴巴,“你怎么会……刚才台上的是你?没想到你还挺……是个好人。”
“怎么了?”赵秋辰一甩头,感觉自己有点帅气。
“没什么。”
关于猿人脸盲的事,他不知道她知道。那还是继续不知道的好。
猿人在舞台上认证了另外两份礼物,也下场了。
她在走廊上看着他走近,等着他的感激。就算自尊心再强,这时候来一句别扭的道谢也算正常吧?
没想到猿人全程沉着脸,目光与她相接时说的第一句话是:“伤疤为什么遮起来了?”
“你……这时候了竟然还问这个?”赵秋辰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呢,就这么希望我把你丢给媒体吗?”
猿人面无表情,徐承佑发觉情况有点严重:“媒体?怎……怎么回事?和我有关吗?”
赵秋辰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什么话。
“这里有一个人闯了祸,而且似乎很怕被曝光。”猿人挖苦道。
“说……说的不是我吧?”徐承佑挠挠头。
“刚才在台上,不是我帮你解围的吗?”赵秋辰觉得猿人真是苛刻得离谱,“还有竟然问为什么遮住伤疤……难道有人乐意把这么大的伤疤露出来吗?”
虽然在心里叮嘱自己要冷静,但她还是抑制不住上涌的怒气。
或许是因为她瞪着眼睛,而且瞪得过于用力,猿人有些退让,避开了她的目光。
“这样捉弄我很开心吗?”赵秋辰继续问,“拿着别人的缺陷来羞辱她,会让你觉得很爽快吗?谁都有弱点,我有说过你唱歌难听吗?”
真奇怪,她不是一个咄咄逼人的人,却想在猿人这里寻求公平。
“我唱歌……难听吗?”现在换作猿人开始动摇。
三四名伴舞本来要路过他们身边,此刻却不敢走动,也不敢出声。
“怎么会嘛!”徐承佑连忙打圆场,“她根本不知道你的数字专辑销量连续13周排行第一……”
“难听!”赵秋辰打断了他。
七八名伴舞堵在三人后头,仍然是不敢走动,也不敢出声。
气氛陷入前所未有的僵局。
虽然赵秋辰发泄了不满,但她也无法再多说一个字了。
她明白自己很快要变回任人宰割的鱼肉。
不管是猿人、徐承佑还是任何一个路人,只要把她的信息丢入公共平台,就能轻易摧毁她。
三人回到了休息室。
徐承佑关上门后,看着贴在墙边的赵秋辰说:“你可真是搞不清楚状况。你这是做助理的态度吗?”
猿人看向赵秋辰倔强的脸,感到两眼有些刺痛。
他眨了眼,低下头又抬起:“你该不会……在哭吧?”
“没有。”
“眼睛……瞪得像铜铃呢。”
“说了没有就是没有。”赵秋辰用手擦了擦脸颊,那里凉凉的,痒痒的。
流金城虽然能够精准还原用户的全身模型,但并不还原汗与泪。
这不难理解,不太重要的泪水会消耗过多运算,给服务器徒增压力。
虚拟世界没有眼泪,所以流泪的脸并不能勾起同情,反而会因为干瞪着眼睛而显得傻里傻气。
就是赵秋辰现在的样子。
“你好像在抱怨我太苛刻,不过……”猿人说,“最开始难道不是你惹的祸吗?”
“这……”
这倒是真的。
如果不是因为她撞上了他,也就不会有舞台上的种种惊险。
这样一想,赵秋辰发觉自己的处境更加尴尬了。
猿人觉得有点好笑,神情明朗了几分。
他轻拍左手腕,调出自己的操作窗口,手指滑动了一会儿后,将悬浮在眼前的一个小窗口调离主界面,展示给赵秋辰。“看着这个。”他说。
赵秋辰抬眼看到那个窗口中有一件蓝紫色连衣裙的微缩模型。
“什么……”
没等问出是怎么回事,她耳边便响起了系统的提示语音:“代付成功,消费等级已经更新……”
“代付?”赵秋辰一低头,便看到原本的工作服被更新为那套新的连衣裙。
“为……为什么给她送衣服啊?”徐承佑指着赵秋辰,有些委屈,“这不是我才有的待遇吗?”
赵秋辰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她问徐承佑:“他也给你送衣服吗?”
“我每天穿的,都是猿人特别为我挑选的套装。”徐承佑正了正衣襟,又抖抖衣袖。
赵秋辰“哦”了一声,又看向猿人。
猿人是个脸盲,那么他每天是怎么认出徐承佑的?现在她知道答案了,是靠衣服。
这么说,猿人送她连衣裙也是为了认出她?
难道他之前让她露出额头,并不是想羞辱她?
“猿人,安保组来消息了。”徐承佑突然有些严肃,一边接收着信息,一边向猿人报告,“金圣杰的粉丝在找麻烦。”
“金圣杰的粉丝?”猿人重复着这几个字。
赵秋辰低了头,她猜和她有关,但她不想被怀疑。
“他们说他们在找一个流金城的职工,要我们提供见面会的现场监控给他们。”徐承佑说,“说什么找人,该不会是想用这个名义捣乱吧?”
“你们……”赵秋辰小心地问,“会把监控交出去吗?”
徐承佑看向了猿人。
“我就不用保护我的粉丝了吗?”猿人虽然笑了一声,但表情是严肃的。
“对,我们可是十万人啊,哪能随随便便听他们的。不过……”徐承佑感慨道,“金家粉丝可真是有毒,什么坏事都有他们的份,谁那么倒霉和他们扯上关系。”
赵秋辰只觉得手心凉透了,她在身上使劲擦了擦手,但真正的冷汗是无法这样擦干的。
猿人的目光缓缓移向她。
“金家粉丝……很偏激吗?”赵秋辰问徐承佑。
“这个问我就对了,我可是长期对他们家做竞争分析的。”徐承佑有些得意,但那劲头马上就被猿人的一个眼神压了下去。
“你觉得他们会怎么做?”猿人还是问了赵秋辰也想知道的问题。
“安保组现在关闭了所有通道,所以他们想混也混不进来。不过他们要找的那个人,估计还是要遭罪了。”
“为什么?”赵秋辰本想露出平静的微笑,嘴角却只能微微抽动。
“金家粉丝都是些什么人啊,不会只用一种手段找人的。线上找不到他们就会集中精力去线下抓人,只要有几个黑客,花一点时间,锁定线下位置不算难事。”徐承佑开始打量赵秋辰,“你干嘛这么在意?”
“哦……因为那人其实是我同事……也是朋友,只是和金家有点误会……”赵秋辰艰难地解释着动机,又费劲掩藏着焦灼的心情,“不过只要她还在线,线下的人也不敢碰她吧?不是有那个什么人身安全法……”
“那你就小看金家粉丝了。”徐承佑摆摆手,“他们宁愿坐牢也要和敌人同归于尽。”
“同……同归于尽……”
赵秋辰没法控制大脑的联想:万一她在公司机房里被金家粉丝找到,万一在毫无反手之力的情况下被殴打成了植物人,万一一辈子吃喝拉撒都只能在病床上,万一……
猿人清了清嗓子:“喉咙有点渴了。”
赵秋辰愣在一边,直到徐承佑在她面前使劲挥手她才反应过来,拿起一瓶饮料。
但她没有将它递给猿人,因为脑中已经卷起风暴:要逃走,在金家粉丝找到机房之前逃走!
她打开手中的饮料,在徐承佑和猿人不解的目光中将其一饮而尽。
干渴的喉头有了一丝清凉,唇边仿佛流入清泉。
“让我下线吧。”赵秋辰得到的水分堪比壮胆的酒精,“我要帮那个朋友。”
徐承佑在计较被浪费的饮料,猿人则用探究的目光看着她。
她知道他已经怀疑金家粉丝要找的人就是她。
如果瞒不住,那就瞒不住吧。她悲壮地想。
“下线就有用吗?”猿人问。
“那不然……难道等死吗?”
猿人看着眼前的女孩,她的脸和其他人没什么不同,只是一张脸而已,但他想起了一些句子。
“干嘛不……等死……”
那时的他还生活在与偶像完全无关的另一个世界里,虽然只有十四岁,却像一棵枯木,趴在窗台前,盯着外头走过人行道的那个女孩。
“还活着干嘛。”他自言自语着,“脸上那么明显的疤,干嘛不躲在家里,干嘛不和我一样等死……”
但他还是每天每天都看到她在几乎同样的时间,穿过同一条人行道去打包同一家米粉店的饭菜。
她为什么要一个人吃饭?她要打包带给谁?今天的她为什么还不消失?
在视线一日日黯淡下去的那段时间,他有了那个在窗台边等她出现的习惯,直到他再也看不见她。
“安可,安可,安可……”观众们的音浪变大,传入猿人的耳中。
“在喊‘安可’了。”徐承佑提醒猿人,“该重新上台了。”
猿人留意到眼前弹出了通话申请的窗口,便冲徐承佑摆了下手,走到一侧接通:“喂?”
赵秋辰在意着时间,正是下午3点45分,猿人还没给她回答,有人在和他连线。
为什么他的神情突然变得十分集中?那个和他通话的人对他有什么特殊意义吗?如果猿人不同意她下线,那么就算被他公开信息也要硬来了……
猿人结束了通话,看向赵秋辰:“你想帮你的朋友?”
“是。”她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什么准备都没有,现在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有计划才会失败。”猿人说,“走一步算一步才可能成功。”
“这是……什么意思?”
“我决定了,来让流金城爆炸吧。”
“啊?”赵秋辰和徐承佑一时都摸不着头脑。
“今天除了我的生日见面会,还有一件大事,流金城要直播宣布投票机制改革计划,服务器应该很有压力吧。如果抓住时机制造点效果,流金城被挤爆的可能性很大。”
“就是说,你要制造流量爆炸让服务器宕机吗?”徐承佑问,“可……可是,为什么?”
“流金城历史上有因为偶像活动而导致服务器崩溃过吗?”
“没有。”
“猿人生日见面会人气太高导致服务器崩溃——这难道不也是一个很不错的宣传点吗?”猿人笑了。
“说的倒也是。”徐承佑忍不住琢磨起来。
“那……我会怎么样?”赵秋辰问。
“服务器崩溃后,黑客也没法行动,你那个朋友的线下位置暂时还会比较安全。”猿人说。
赵秋辰意识到自己不小心说了“我”,而猿人依然用着“你那个朋友”。
他会不会已经猜到那个人就是她,只是故意不动声色?但他没有要帮她隐瞒的理由,为什么会这么做?
“到时候所有用户会自动下线,你也是。”猿人话锋一转,“刚好帮我做一件事。”
“什么事?”
“你说你看了那封信,这让我不太舒服。不管你的大脑记住了什么,下线后去把那一部分的视觉缓存找到,删除掉。”
果然,猿人就算帮她也是有条件的。
“删了缓存就可以了吗?”缓存这个词对赵秋辰来说不算陌生,有时电脑里的设计稿意外丢失,她便会去寻找设计软件文件夹中的缓存记录,尽可能把数据重新恢复。
“缓存是服务器的记忆,删了它以后物理记录上就不会留下证据,就算哪天你想威胁我也不会有人相信。对了,留下删除证据,这样我们就扯平了。”
此时此刻,“扯平”两个字对赵秋辰来说简直是世界上最动听的词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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